19

從頭至尾,沈山梧壓根就沒睡。今晚守夜的人是副隊,但這荒郊野嶺的,沈山梧哪裏放心單讓他一人醒着。

因為被江寰摟在懷中,沈山梧始終保持着假寐的狀态,大約到淩晨一兩點鐘,他就感覺環着他的手臂越縮越緊,隐隐約約還聽見江寰呢喃了一句什麽,聲若蚊讷,幾不可聞。

沈山梧也沒有聽人說夢話的愛好,他現在全身心的關注點都集中在廟外——

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可怕,雨在半個小時之前已經徹底停下,随之而來的,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就好像這座小小的廟宇被整個世界隔絕開來,孤立在了一個純白無聲的空間裏。

副隊揉了揉僵硬的脖子,防護服随着動作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他似乎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畢竟雨後的深夜,耳邊一片安靜是十分正常的情況。

但如果憑變異者的耳力都什麽都聽不見,那就很不正常了。

大約又等了一刻鐘的時間,沈山梧決定必須要出去看一看,他緩緩從江寰的懷裏擡起頭,摸上那只從背後扣住他小腹的手。

江寰瞬間就清醒過來,“怎麽了?”

“……我想上廁所。”沈山梧說完才發現就上廁所這個破理由,他幾天來真是百用不厭,卻沒有一次是真的脫了褲子。

副隊也注意到兩人的動靜,江寰朝他做出安撫的手勢,率先起身,又将沈山梧從地上拉起來,給人套上頭盔,“我陪你去。”

沈山梧自然不能拒絕,他點了點頭,甚至主動牽過江寰的手火急火燎地往外面趕。這種時候江寰倒是想得周道,他按住沈山梧,彎腰從小文身旁的背包外袋裏摸出一管防輻射霜,“塗上。”

“啊?”沈山梧看着自己口罩、兜帽、頭盔全副武裝的臉,以及戴有手套的雙手,為難地說:“不用了吧,我小的,很快就好。”

沒想到江寰用食指虛虛地在沈山梧腰部以下範圍畫了個圈,“皮膚會裸露在外面,記得前後都要塗。”

沈山梧:“……”

江寰又将防輻射霜往前送了送,催促道:“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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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山梧忍辱負重地摘下手套,往掌心擠了一點,再拉開褲腰帶把手伸進去胡亂一抹,随後沒好氣地瞪了江寰一眼,“行了吧?”

江寰為這個孩子的叛逆和不服管教感到些許無奈:“我是為你好。”

“我知道,但我就是喜歡無理取鬧。”沈山梧挑起了眉梢,話語間的胡攪蠻纏的跋扈勁掩都掩不住。若是姚無闕在這裏肯定又忍不住想要打他,但是江寰身為一隊之長,性格穩重,不和小屁孩計較。他一手持燈,一手牽着沈山梧的手,帶人繞到了孤廟的正後方,選取了一處草木茂密的小丘,說:“就這裏吧。”

沈山梧沒有立刻脫下褲子,他從一開始視線就沒有離開過這所破廟外部的牆面,牆壁從前到後每一處角落都長滿了碧綠的爬山虎,郁郁蔥蔥枝條茂密,葉尖一律朝下,葉片層層疊疊整齊地排布,像一張厚重又巨大的藤蔓長衫,将整座廟都籠在了自己的身體下方。

隊伍裏的探查員最先就有報告過爬山虎的存在,還提出年久失修的牆體有因為過多爬山虎而碎裂崩塌的可能性。

被遺棄的人類建築被野生植物霸占十分正常,即使破廟裏面都是爬山虎也不足為奇,沈山梧最開始并沒有在意這些,但他現在對什麽都保持懷疑的心态,再去看這些在石縫瓦片間無孔不入的爬山虎,就越看越覺得可疑了。

江寰順着沈山梧的視線也看向了牆壁,他擡起夜燈,顯然是誤會了對方目光長久停留的原因,“這種植物叫爬山虎,喜溫耐寒,生命力十分頑強。”

“……”沈山梧沉默着又上前兩步,先前急着上廁所的是他,到了位置又賴着不解褲子的還是他。江寰面朝着牆壁,沒有注意到身後人眸中一閃而過的紅光,忽然,沈山梧開口問:“爬山虎……有花麽?”

“有的。”江寰回答得很快,他重新看向沈山梧,對方的眼睛沒有一絲異樣,只是眨也不眨地看着小廟的牆壁。

沈山梧站得離江寰更近了一些,“……有那麽大麽?”

“嗯?”江寰皺起了眉頭,他順着沈山梧的視線朝他側後方看去,就在接近地面的陰暗角落裏,竟然盛開着兩朵足有籃球那麽大的黃色花朵,蕊芯直對着兩人的方向,一眼看過去,竟是有碧綠的藤蔓望上長了兩只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們的錯覺。

又或許,根本不是錯覺。

倏然,爬山虎的葉片中又鑽出了第三只‘眼睛’,它迎風舒展自己嬌嫩的花瓣,又慢慢地垂下花心,一如垂下的眼珠,徑直對準了兩名不速之客。

“不對……”江寰壓低了聲音,他緩緩抓住沈山梧的胳膊,“這不是爬山虎的花,這株植物有問題。”

身邊人沒有給他回複,但卻有一只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沈山梧就像是一個被吓到失聲的孩子,情不自禁地尋求大人的保護。

但事實上沈山梧卻是在想,如果變異爬山虎突然發起攻擊,他應該怎樣保護江寰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變異者們平生最讨厭的玩意:變異植物。

為人類最畏懼和痛恨的喪屍,在變異者眼裏反倒是個乖巧,可以‘溝通’的東西,它們遠遠嗅到變異者的氣息,知道是狠角色惹不起,一早就繞道跑了;

變異動物亦然,甚至嗅覺更靈敏身手更好,跑得更快。

就只有變異植物這種傻不拉幾的二愣子,啥也不懂,啥也不管,見到什麽活物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再說。偏偏變異植物的弱點在于根莖,想要揚了它們的骨灰還得先挖土,懶惰的變異者們對此真是煩不勝煩。

“別出聲。”江寰反握住沈山梧的手,他抽出腰間的傘中刀,輕聲說:“躲在我身後,不要亂跑。”

“得讓他們趕緊出來,屋子裏很危險。”沈山梧仰起頭,聲音冷靜得完全不像個孩子。

江寰不得已松開了和沈山梧相握的手,他點開通訊鍵,壓低聲音:“副隊,小心地把所有人都叫醒,醒來後務必保持安靜,在最短時間內一個一個有序地離開屋內。”

他只說了一遍,山海戰隊的行動力和執行力向來不需要隊長将命令重複第二次。

不到三秒的時間,就有第一名隊員走到了屋外,他在胸前別着燈源,從體型上判斷正是姚無闕,對方謹慎地雙手持槍,在屋外環視一周,找到了廟宇後方如雕塑般站立的兩個人。

他記着方才副隊要求保持安靜的手勢,所以只是用手勢向遠處的江寰詢問是否能過去。

江寰握着刀的手緩緩勾了勾,姚無闕立即徐步向二人走來。

這期間,沈山梧一直在觀察爬山虎的動靜,就在姚無闕離開的屋內的時候,他敏銳地察覺到黃色花朵又盛開了兩只,這一次花蕊的方向卻不是朝着他們,而是向着姚無闕。

随着姚無闕的腳步,蕊芯也慢慢地轉動方向,當真正如一雙緊緊窺視着獵物的眼睛。

“它察覺了。”沈山梧說,無需言明,江寰自然知道這個它指代的是誰。

又有一名隊員出現在視野當中,他側了下臉給跟在身後的其他隊友指明方向,但沈山梧卻在此時手指一緊,死死地抓住了江寰的左手。

爬山虎沒有再向之前那樣綻開兩朵黃花,它是一剎那從葉片之下鑽出無數朵花蕊,又于眨眼之間盡數綻放,毫秒前還是翠綠的牆壁瞬間轉換為金黃,沈山梧暗罵一聲糟糕,而江寰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響起:“散開!注意爬山虎!”

姚無闕反應迅猛,江寰話音未落他已然由走轉跳,瞬間離開了原位,他身體還留在半空中沒有落地,耳邊就傳來了令人膽寒的腐蝕聲,他回頭去看,只見他剛才踏足的地方出現了一股青綠色的粘液,粘液迅速沒入土壤,腐蝕出人臉那麽大小的深坑。

如果姚無闕反應慢一點的話,這個時候消失的就不是土坑,而是他的腦袋。

“我靠!”他心有餘悸地沖到江寰旁邊,轉身就看見爬滿了四面牆壁和屋頂的碩大黃花,眼花缭亂惡心至極,細白的花蕊一如密密麻麻的牙齒,不懷好意地向地上的人類張開。

忽然,所有的花朵都在同一時間顫起花瓣,與它們同一時間發出戰栗的,還有整棟破敗的廟宇。

常年的侵蝕,變異爬山虎已經占滿了這座廟的每一處縫隙,而此時,它無疑要徹底摧毀這座廟。

遠處傳出幾聲叫喊,沈山梧分辨出是小文的聲音,似乎是還有人留在屋內沒有來得及逃出來。

“糟糕!”姚無闕拔出傘刀就要往回趕,但不等邁步懷裏就被強推進來什麽東西。

沈山梧只感覺眼前一晃,整個人就被江寰扔進了姚無闕的懷裏,頭頂傳來江寰冷淡強硬的命令:“在這裏保護好他。”

“隊長!”姚無闕當然不情願在戰場外束手旁觀,還得照顧個讨厭的熊孩子,但江寰根本不給他反對的機會,話一說完,人已然抵達了五米開外。

姚無闕握刀的手急得直顫,手套下必定青筋畢現,但他也不能真的将江桐棄之不顧,所以最後只能恨恨地攥住江桐的手,将他護在自己的保護範圍內。

作者有話要說:  爬山虎:瑟瑟發抖

看評論都在糾結,這裏捋一下時間線:

末世第一年,人類35死亡;第三年,35變異複活;第四年,35和環初次相遇;第五、六年,環一直跟着35;末世第八年,再無聯系;現在是末世第十一年。

所以環一直知道35是變異者,誤會35死亡的原因也不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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