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楓城直飛南城大約只需兩個小時多一點, 夏贻晚坐飛機的次數不多,一陣颠簸下來有些輕微耳鳴。找空姐要了口香糖,她含在嘴裏細細咀嚼, 才得以緩解。

航空輪胎觸及地面的那一刻, 夏贻晚整個人跟着晃動一番, 伴随着沖刺一道湧上的是振聾發聩的響動,以致于當她已經走至到達口,耳旁那磨人的聲音久久都未消散。

十一月的南城,已經悄悄然踏上了冬天的前奏。

今天天不算好, 有些要飄雪的趨勢, 夏贻晚隔着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 朝着南邊望去。一架客機剛起飛,劃破這陰沉的幕布, 從遠處看,猶如眷戀碧藍天空的青鳥。

“走了, 車已經到地下車庫了。”

跟前梁譯由轉回身, 手掌在她腦袋頂上輕拍一下。

這個不久前, 在萬裏高空透露自己身份的哥哥自來熟得很,可夏贻晚還不能夠立刻适應兩人關系的轉變。閉眼,她擡手貼上方才被梁譯由觸碰到的地方,不自覺摩擦幾下。

形形色色且匆忙的人們同自己擦肩而過,夏贻晚聽到了久違又熟悉的北方口音。

“我大概有六七年沒回來過了, 南城還是老樣子,無聊。”邁入電梯,梁譯由突如其來地感嘆一句。

夏贻晚跟着他走進,靠在電梯扶手上等待門的閉合。

她也差不多有五年沒有回過南城,漸漸忘記冬天被白茫覆蓋城市的壓抑感覺, 也疏遠了這兒刺骨的寒冷。

梁譯由側眼瞥了瞥她,什麽都沒說。

兩人上了車,司機緩緩啓動卻遇到車庫內的擁堵,等待老半天連一層都沒上。夏贻晚有些暈,耳鳴的餘震效果還殘留在周身,她放松些側靠在後座上。

車內的靜谧在不知過了多久後,被梁譯由的手機鈴聲打破。

睡眼惺忪間,夏贻晚朝他那歪了歪頭。

“怎麽了啊?”梁譯由聲音響起,一如既往的不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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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聽到了一個不能再耳熟的聲音。

沉靜的車廂內,林様低沉迷離的聲音格外清晰。

“你滾哪裏去了?”只聽電話聽筒內淡然又揪緊人心的問話。

夏贻晚沒有什麽大動作,卻眨眨眼,睫毛打在下眼睑,。

梁譯由面無表情:“去賺錢了呗。”

“現在這種情況你還跑得出去?”那一段,林様發問。

梁譯由的回話十分欠揍:“那有什麽辦法,我這兒接了個更加重要的活,實在走不開啊様哥。”

夏贻晚久久沒有聽見林様的回答,她忍不住轉向一旁,見梁譯由還舉着電話沒有挂。

心撲通撲通地跳着,這也許是自己三個月以來,離林様最近的一次。聲音經過空氣與電子信號的過濾,傳至她耳中的時候,已經聽不到任何情感。

“梁譯由,我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半晌,他終于開口道。

“嗯嗯嗯,我知道啊様哥。”梁譯由手指在沙發軟座上輕敲着,看上去似乎在故意惹怒對方。“咱倆認識這麽久,我還會不知道您的脾氣嗎?”

夏贻晚不禁在心底感嘆,不虧是身份地位與衆不同的人,連面對林様都能夠放肆起來。

林様繃緊的聲音再度響起,他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

“你在哪?”

梁譯由:“哦様哥,你說什麽?我進電梯了信號不好啊。喂?喂?”

然後直接将電話挂斷。

夏贻晚眉尾一挑,這種情況還真是她第一次見。

将手機揣回口袋裏,梁譯由朝她笑了笑。

“你看,我說不告訴他,就肯定不告訴他,相信你哥。”

出口方向似乎得到疏通,車恢複到先前那穩步前進的狀态裏去。

夏贻晚垂下眼,對于他的那個稱呼還是十分得不習慣:“你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梁譯由朝後一靠,仰起頭:“沒關系,我以前還幹過更嚣張的事情。”

“……哦……”她收回視線,繼續看着車窗外,心裏積壓着一件事,半晌夏贻晚繼續問道。“那你不回去沒關系嗎?”

男人一笑:“能有什麽關系?你是不是聽到剛才他說的話了?”

夏贻晚沉默,不想口頭承認自己對這方面的關心,然後自己的意識卻攔都攔不住。

梁譯由繼續:“半年前開始林柏聯合其他人對K.U進行了幾波資金圍剿,大概六月那會K.U差點就沒挺下來。那時的林様才叫恐怖,我說話都得仔細思量一番。”

六月……

夏贻晚想起那段時間,自己如同淌在一望無際的暗河裏艱難前行,懸在正前方,被自己追逐的是名為林様的明燈。

然而現在被告知,那時也是林様最黑暗的時候。

心裏有些堵,她眼前逐漸被光亮充斥。車終于行駛出地下車庫,徑直駛上機場高速。南城灰蒙蒙的天空漂浮着淡淡霧霭,如同灰煙,壓抑且沉冗。

今年楓城的氣溫有些異常,十一月初居然還在二十五上下徘徊着。沿海帶來的潮濕被這高居不下的溫度浸染,為這座城市增添不少悶熱。

K.U總裁辦公室的窗被推開,帶進些高層的涼風,此時此刻,那其中的氣氛幾乎壓抑到極致。

沙發上還坐着幾位今日自薦前來加盟的小品牌負責人,他們瞥見林様面上不善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誰也不知道剛才林總打給《美狄亞》梁主編的那通電話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他瞬間變為陰狠的神情。

今天這合作,看樣子是懸了。

衆人心中皆留下一串可惜,卻無法展露于面上。

林様只是向前輕輕一揮手,周鷺便會意地走上前,彎腰對那幾位負責人輕聲下達逐客令。

“今天林先生還有其他事情需處理,商談事情我會另行通知各位的。”

閑雜人等走後,辦公室又剩下他們二人。

林様十指交織,抵着下巴,眼神随意飄灑在跟前某處。黑羽般的睫毛遮擋部分,看不清那其中的朦胧。

盡管最近K.U的情況已經全然好轉,但是他手頭的事卻從未完結過。

自打幾個月前知道了夏贻晚的着落,林様一直沒有放棄讓周鷺去聯絡趙辭秋,以他個人的名義談幾個小型合作。

誰知對方非但晾了他将近半個月時間,談判期間又斷斷續續支支吾吾地說自己實在沒有經驗一下子接這麽大的合作。最後,終于談妥後,趙辭秋又随便派了幾個手下的設計師來糊弄自己。

然而林様又什麽都不能說,合同上說得十分明确,自己負責出資,而實際操作由M決定。

悶聲吃了個啞巴虧,他終于知道什麽叫做沖動是魔鬼。

自己居然能被趙辭秋擺上一道。

梁譯由得知後,還放肆地發出嘲笑,說兩個年紀相仿的男人一下子就決出勝負。

小項目完成得很快,不出三天就完美收官。然而,仿佛被鬼迷心竅一般,林様不死心地又開始策劃起了第二場合作。

結果今天,偶然想起資金股份上有件未處理的小事,林様撥打了梁譯由的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

林様挂斷。

關機?

他們幾人從來沒有這種習慣。

讓周鷺聯系了梁譯由《美狄亞》方面的助理,結果對方給出的答案是梁主編近期不在楓城,至于去了哪兒,他們也不知道。

事情似乎朝着複雜的方向發展。

他又撥了好幾通電話,可對方始終處于關機狀态。

簡單判斷,梁譯由此時應該在飛機上,并且是國內航線。

林様倒也不急,心裏估算了下時間再度打過去。

“我這兒接了個更加重要的活,實在走不開啊様哥。”

“我進電梯了信號不好啊!喂?喂!”

梁譯由給的回應便是如此。

林様覺得,自己再一次被人糊弄了。

周鷺剛送完客,回來迎接了他的當頭一句。

“去查一下梁譯由的動向。”林様雙指夾着根煙,輕咬着點燃。

白煙散在他眼前,仰起頭,唇間也輕呼些許來,林様的喉結上下滾動一番。閉上眼,淩厲視線暫時被收回,他面上流露出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疲憊。

調查這種事并不是周鷺的本職工作,他也沒有任何手段去獲得到梁譯由的消息。然而,他十分了解面前,此刻這個孤獨的男人。

林様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遭人背叛。

周鷺點頭:“好。”

這次在南城的住處是交給梁譯由負責的,他在分部附近找了家高檔酒店式公寓,環境條件還算不錯。

到達住處時夜幕已經全然降臨,北方的冬夜尤其得準時。

夏贻晚簡單整理了一番行李,然後給錢墨發了個定位,詢問一番她具體什麽時候來。

錢墨回複說暫時還不能确定日期,盡量控制在一周之內。

扔掉手機,夏贻晚躺在酒店柔軟的床上,整個人展開一個“大”字。

她沒有開空調,南城的暖氣也遲遲未來。房間裏有些冷,夏贻晚扯過被子裹在身上。

整個人都放空的感覺,她許久都沒有感受過。就仿佛身下是柔軟光滑的雲層,自己躺卧在上方,被浮力托着。

雲朵……

腦海中靈光一動,夏贻晚猛地坐起身來。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習慣随身帶上一本草稿本,為了記錄那些突如其來的靈感。

光腳踩在酒店地毯上,夏贻晚翻找好一會才抽出鉛筆,繼續裹着被子躺回床上,她十分随意地在草稿紙上塗塗改改。

工作這麽長時間,她将大多數精力全都放在設計服裝上。成衣方面競争力大,且一般都是一季度爆一款帶動整個行業的設計思路。這樣雖然來錢快,卻極其容易扼殺設計師的靈感以及自由。

設計本身便是極為抽象的一種概念,如果被條條框框限制住,那便如同失去靈魂。

鉛筆完成收尾工作,在粗糙的紙面上留下蜿蜒曲折的一條細線。

夏贻晚看着新鮮出爐的設計稿,又稍作幾分修改,她小心翼翼将這張女款雲朵包的稿紙私下,存放起來。

“咚咚”

門外,梁譯由的聲音響起:“我叫了外賣,出來拿。”

夏贻晚應了聲,放下手中之物走過去開了門。

門一開,梁譯由見她光着腳,便忍不住皺眉。

“怎麽回事啊,大冷天光腳。”

即便嘴上這麽說,他仍然伸手将打包盒遞給夏贻晚。

有些別扭,夏贻晚移開視線,從梁譯由手中接過食物,半晌才小聲說道:“謝謝你。”

嘴張了張,可還是沒能叫出那個稱呼。

梁譯由面露淺笑:“快吃吧,不早了。”

不知為什麽,夏贻晚突然就開始認床了。

她睜眼,看着窗簾外時不時逃竄的車燈路燈,還有幾十米之下南城市民的交談生活聲。

漸漸地,天空東方泛起魚肚白。

眼眶發酸,困意逐漸浮升的時候,夏贻晚卻沒有什麽時間去消化它們了。掙紮着起身,她揉着眼走進盥洗室。

梁譯由發了個位置,讓她去酒店特定包廂用早餐。夏贻晚循着那定位找去,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個彎,終于看到那個悠閑地坐在裏面喝咖啡的男人。

“早。”梁譯由捏着咖啡杯把,向她舉了舉,形态動作仿佛正在召喚夏贻晚過去幹杯一樣。

夏贻晚走到他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早。”

切下一小塊黃油塗抹在吐司上,她覺得包廂裏有些沉默,思量一番問道。

“一會怎麽去和南城負責人碰面?”

梁譯由抿了口咖啡,淡聲回答:“不用我們過去。”

夏贻晚剛咬下一口,腮幫子有些股,轉頭看向他,聲音含糊不清。

“啊?”

“負責人一會就到。”放下杯子,梁譯由捏着刀叉刺.入一塊水果。

夏贻晚:……

果然,跟着有錢有名氣還有顏值的人,真的會方便很多。

話題結束,包廂裏再次陷入寧靜。

夏贻晚小口小口地嚼着,總覺得這點細微的咀嚼聲旁人都能聽得十分清晰。

不過多久,服務生帶着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啊,路上有點兒堵,我來晚了。”

夏贻晚循着聲音擡起頭,入眼便是女人如同海藻一般的長卷發,她将它們漂染成一種悶悶的霧藍色,很是好看。她面上化了淡淡的工作妝,唇彩點綴了優美的容貌,很是好看。

梁譯由站起身,禮貌性地同女人點頭微微欠身。

“你好,李小姐。初次見面,我是梁譯由。”

夏贻晚緊跟着他的動作一道站立,在梁譯由自我介紹完畢後,向對方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M的負責人夏贻晚。”

“我是李奕,你們好。”

夏贻晚瞥了眼身旁的男人,得到示意後坐回原位。

李奕的視線在她和梁譯由之間流轉一番,最後停留在雜志主編面上。

“我應該比你大一點,你叫我李姐就好啦。”

她對夏贻晚柔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倦沉:讓我們來猜猜看,這個李奕是個什麽樣的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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