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
酒,一遍遍地吟唱,不知倦怠,不知煩厭。
這一日,整個未東府上都能看到那個醉生夢死的男子,這一日,整個未東府上都漂浮着那略帶沙啞的變調吟唱聲。
作為秦嫣的四官人,他縱使舉止有失,也沒有多少人敢指指點點,何況他的這種行事衆人早已習慣。有誰不知四官人程浮立冬之時,必定提一壺酒,大喇喇地找塊地方坐下,一邊大口大口地喝酒,一邊斷斷續續地低吟。
想當初,他就是這般坐在未東府門前,喝了個爛醉。第二日秦嫣出門時發現了他,本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一本萬利心态,秦嫣着人把他擡入府中,灌了些茶水和醒酒藥,爾後将他大清洗一番換上幹爽衣服,最終……
不看不知道,一看驚一跳。這醉漢他喵的竟然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氣質獨特,姿色上乘。這種美男闖入未東,無異于羊入虎口,秦嫣掩唇吃吃一笑,玉手輕揮,直接封了四官人。
入秦嫣後院,有了堅固的物質基礎,程浮開始修建上層建築,将無酒不歡的精神發揚光大,成功地讓衆人大失所望,望塵莫及。
鑒于門主都沒說什麽,衆屬下自然不敢多言,是以大家路過之時皆垂眉低眼,佯作看不到。
有時,寧微也會過來看上兩眼,但僅限于看上兩眼,他負手伫立片刻,然後轉身離開,一句話都不說。寧微并不是多話的人。
楚江亦不是多話的人,因為他經常懶得開口講話。所以,此刻,他只是于程浮對面斂衣坐下,同樣拎一壺酒執一只酒杯,學着程浮的樣子斟酒,飲下。
“珠碎眼前珍,花雕世外春,未銷心裏恨,又失掌中身……”
一大口酒飲下。雨絲更密更急,落在他的額發間,漸漸凝成一顆瑩瑩水珠。它輕輕滾下滑過他的眼角,像極了一滴泛着涼意的淚水。
碧眸深不可測,單邊劉海垂下襯得形容憂郁沉默,楚江慢慢飲下一杯酒,認真打量着程浮。
吟唱仍在繼續。“……玉笥猶殘藥,香奁已染塵。前哀将後感,無淚可沾巾……”
這是一首挽詞,南唐李後主為悼念大周後所作。眸色沉沉,楚江放下酒杯,道:“程公子曾有家室?”
斜望他一眼,程浮又喝了口酒,才漫不經心地點頭:“哦。”
楚江道:“感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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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酒的動作停住,程浮道:“還行。”望向不知名遠方,目光迷離,程浮似回憶般又道,“是個很不錯的女人,平時不攔我喝酒,只是愛吃醋,說什麽将來她若不在斷不許我再娶別人。”
楚江猶疑:“那程公子和夫人……”
程浮倒一杯酒,挑眉笑道:“是夫人娶我,當然不算違背誓言。”
楚江:“……”
程浮又開始一杯杯地喝酒,眸色迷蒙,似有三分醉意:“楚公子覺得夫人如何?”
思量片刻,楚江輕皺眉道:“作為一個女人,未免太奢侈,又未免太辛苦。”
程浮大笑:“女人多了麻煩,男人多了更麻煩。收十一個兄弟入門,夫人樂中有苦,暫且苦中作樂吧。”
細雨如絲,洋洋灑灑。天空霧蒙蒙,仿佛罩着一層讓人看不透的灰色。
細雨越下越密,灰色越來越重,楚江心中的疑問越發重了,終于狀似無意地笑問道:“程公子對未東、夫人以及其他夫侍知曉多少?楚某入門最晚,若能蒙程公子指點,自當感激不盡。”彭古意曾說,程浮很可能是十夫中隐藏最深的那個。從這幾日的觀察,楚江認為彭古意很可能是對的。
拍拍楚江肩膀,兩人對飲一杯,程浮笑道:“程某一向不争氣,沒想到楚公子倒看得起在下。”
楚江笑道:“程公子過謙。”
醉眼朦胧,程浮似有了五六分酒意:“指點談不上,程某不過早來幾日,對一些事情略知罷了,若楚公子高興聽,在下沒理由不分享。”
楚江道:“願聞其詳。”
程浮道:“要說秘密呢,未東這裏還真有不少。比如,楚公子之前不是也注意到了,寧次跟夫人很像,而且這奶娃很黏夫人,要說不是夫人生的倒讓人不信。”
楚江遲疑道:“寧次與夫人……”
“寧次與夫人之事到此為止,程某只能提醒這麽多。”程浮接過楚江的話,仰頭灌下一杯酒,又道,“下面說說寧微與夫人。寧微與夫人相識已久,兩人遇見時夫人還沒有接任未東門主之位。按理說,他們郎有情妾有意,完全可以喜結良緣共度餘生,只是兩人之間好像出了點問題,導致産生誤會,一步走錯步步皆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程浮繼續道:“後來誤會澄清,寧微悔恨萬分,不顧寧府方面的阻攔,放棄身份與地位堅決入未東。”他瞥一眼楚江,又笑道,“其實呢,我倒是挺看好他們兩人。雖然收了我們衆兄弟,但我想你也清楚,夫人心裏只有寧微一人。而寧微又喜歡夫人,兩人冰釋前嫌重歸舊好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說到這裏,程浮話語停住,醉眼迷離地笑望着楚江。
楚江飲口酒,自然地笑笑:“程公子為何這般看在下?”
程浮亦笑:“我的意思楚公子想必明白吧。”
睫毛緩眨,楚江搖搖頭:“不是很明白。”
程浮笑道:“恕程某直言,在下希望楚公子能離夫人遠點,最好尋個機會離開未東。這本來就是寧微與夫人小夫妻一時不和鬧點矛盾,我想楚公子該不是那等趁虛而入的小人吧。”頓了頓,他忽而大笑,“何況夫人一不能相夫二不能教子,與賢妻良母壓根不搭邊,而且你若喜歡她,還要時刻警惕着她身邊的其他男人,實在是件勞心勞力的事,辛苦得很。”
微微皺眉,不得不承認程浮的話很有道理。默了片刻,楚江展眉,半玩笑半認真道:“相識這麽久夫人和寧微都沒能走在一起,或許他們沒有緣分,或許他們并不适合呢?”
一杯杯地喝不夠盡興,程浮索性棄了酒杯,拎起酒壺一口氣灌下去。醉意□□分,他打着酒嗝笑道:“楚公子,說實話,十一個兄弟中恐怕你是最适合她的那個。來未東這麽久,我從來沒見她對着哪個男人哭過?凡事皆自己扛下,無論多辛苦,表面上還要裝出無所謂模樣,我曾以為她可能是未東門主做久了,所以總不肯向人示弱。現在才知道,她只是還沒遇到那個想去并且能去依靠的人。”
程浮拍上他的肩膀,醉醺醺道:“可是,楚公子,你來的時間不對,你來得太晚了。”他放下酒壺,伸出十指,于楚江面前晃了一個來回,道,“在你前面排了整整十個男人,寧微暫且不表。秦嫣長相與氣質都是女人中拔尖的,無可挑剔,她對這些夫侍亦是盡心盡力,你又怎知其他人沒有過動心或者一瞬動心呢?”
眉目沉沉,緩緩将一杯酒飲盡,楚江默然不語。
程浮笑道:“俗話說得好,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夫人最失誤的地方在于她同時追幾個男人,貪多嚼不爛嘛。如果她當初專心追一個,我敢保證,無論追哪一個,現在兩人連孩子都生出來了。”
望向水汽茫茫的天空,停了片晌,程浮又道:“楚公子對未東恐怕還不了解,作為江湖上最神秘的的門派,未東可是有不少的秘密。你看今日明明是立冬之時,若在他處該是北風凜冽,萬物枯萎,而這裏卻是春風細雨,楊柳青青。你難道不感到奇怪嗎?你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在支撐着未東四季長春外物不得侵入嗎?你知道扭轉天地正常變化未東人必須付出何種代價嗎?”
靜水之下,潛藏暗流。楚江雖然神色淡淡,而心中卻已起波瀾。程浮的這些問題,他的确不知,因為他只是好奇未東神秘,并沒有想着過多關注。他在乎的事情一向很少,對于無關于己之事,更是懶得尋根探底,只是這次……
程浮仰頭喝完最後一滴酒,嘆道:“楚公子,你來得太晚了。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也注定是沒有結果的。須要退步抽身早,免得落個黯然神傷的結局。”
兩人一時沉默。唯有風聲雨聲,回旋往複,連綿不絕。
細雨早已沾濕他們的衣衫。浸了水,平時輕軟的衣服此刻亦濕重幾分,失去往日的潇灑清逸,一如浸了沉沉思慮的心。
頹然醉倒,程浮趴在石桌上迷糊糊地睡去,口中猶自輕哼着那首挽詞。
“珠碎眼前珍,花雕世外春,未銷心裏恨,又失掌中身……”漸吟漸弱,終止于無聲。
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遮掩眼底所有情緒。楚江斟杯酒滿上,把玩片晌,爾後舉杯一飲而盡。抛了酒杯,起身離去,身影輕輕一閃,消散在漫天霧雨中。
一道金石般的輕笑悠悠傳來,金晃晃的人影一閃,彭古意幾下輕躍,從對面屋脊飛快掠過,足尖一點,翩然落于石桌前。
“啪啪啪”鼓掌三下,彭古意笑道:“四哥,作的一手好忽悠啊。”
聞言,只見本已醉倒頹然沉睡的程浮有了動靜,慢慢睜開眼睛,眸中精光閃爍哪有半點醉意。起身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程浮摸摸自己那兩撇小胡子,向彭古意拱手笑道:“古意公子,彼此彼此。”
瞥一眼楚江剛才所在之處,彭古意笑道:“聽說程公子除了喝酒千杯不醉外忽悠本事同樣無人能及。能把正的忽悠斜了,能把蔫的忽悠谑了,能把尖人忽悠嗫了,能把一雙好腿,給他忽悠瘸了。今日得見名不虛傳,人家好好一對鴛鴦,你都能給他忽悠分別了。”
程浮拍桌大笑:“古意公子真是有趣。”笑聲戛然而止,他又摸上那兩撇頗為得意的小胡子,“你不是也不希望他留在未東嗎?”
彭古意點點頭:“這倒是。”
程浮又笑了:“古意公子今日登門造訪所為何事?”
眼中的笑意一點點凝結,彭古意展展衣袖:“其實沒什麽大事,就是向四哥讨點債務。”
劍眉一挑,程浮道:“算賬?”
彭古意道:“算賬!”
四目相接,暗流洶湧。
手腕一轉,兩把銀針“唰”地冒出來,彭古意蓄勢待發:“出招吧。”
淡淡掃他一眼,程浮意興闌珊:“沒興趣。”語畢,竟然雙眼一閉睡起覺來。
彭古意火冒三丈:“本少爺可不是什麽君子,識趣的快點出招,不然恐怕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程浮吐出兩個字:“聒噪。”
彭古意大怒,沖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出招——”
話音甫落,忽然聽得一聲高呼:“救命啊,非禮呀!”
彭古意一口老血:“……”
睜開眼睛,程浮忙擺手否認:“不是我。”
對視一眼,靈光閃過。
兩人異口同聲:“衛淩。”
“聲音在……”
“夫人那邊。”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都想說點什麽,但每次又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撓頭,程浮麽,諧音城府呢,所以這個人不好搞~~
☆、雨夜醉歸
衛淩繞院子跳着腳一路狂奔,氣喘籲籲,秦嫣拎掃帚黑着臉緊随其後,殺氣騰騰。
當趕至秦嫣住處時,彭古意和程浮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四哥,救命啊!”見程浮過來,衛淩二話不說拔腿朝他奔去,只是跑至半途,忽然望見程浮身後的彭古意,立即閉嘴,掉頭往回跑。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衛淩返身沖過來,果斷舉手投降,痛哭流涕,就差跪地求饒。
“夫人,我錯了。”
“夫人,我再也不敢了。”
“夫人,你大人有大量。”
“夫人,我脫光了給你侍寝。”
美目輕眯,唇角勾起,秦嫣極度不屑:“你想得美。”扔掉掃帚,撣撣衣裙,她又道,“滾去那邊跪搓衣板。”
衛淩嬉笑着臉皮湊上去:“我這麽英俊潇灑的美男子去跪搓衣板,夫人,你當真舍得?”邊說邊眨着透亮的眼睛,作無辜而楚楚可憐狀。
秦嫣冷哼一聲,思量着如何處置。
這時彭古意緩步行來,笑着随口問道:“夫人,八弟這是犯了什麽事,需要這般罰他?”
提及舊事不由怒火重起,秦嫣柳眉一豎,冷哼道:“他這副德性還能有什麽事?”說着轉向衛淩,板起臉開訓,“衛淩衛公子,我說你既然精力如此旺盛,不若我推薦你去城北別院給漠遲搭把手,他那裏忙得很,蠻缺人的。”
衛淩當場哭出來:“夫人,你這是要我死啊。我不過是推倒個把女人而已……”
秦嫣眼風斜掃:“個把?”
衛淩連忙改口:“三個吧。”
秦嫣勾唇一笑,加重語調:“多少?”
衛淩撓撓頭:“最多四個。”
秦嫣一掌拍向身旁的石桌,只見那石桌先是漸漸裂出縫隙,随後轟然一聲碎成無數塊。她笑眯眯地看着衛淩:“多少?”
衛淩渾身一抖,掩面而泣:“六個。”
秦嫣一腳踹過去,幾乎咬碎貝齒:“人家父兄幾乎把我們未東的大門砸爛, 本門主的臉都被丢盡了。喵的你這種渣給我去死,去死!”
彭古意于秦嫣身旁站定,極度誠懇地勸慰:“夫人且息怒,八弟為人風流不拘小節,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發生,哪一次不是讓八弟混過去,有什麽大不了的嘛。”
衛淩瞪眼看彭古意,恨不得将目光凝作劍砍了他。這哪是在勸慰,明明是在火上澆油。
秦嫣果然愈加憤怒,指向衛淩道:“一而再再而三,屢教不改。我太縱容他了,這次無論如何不能輕易放過。古意,你去紮幾針開副藥廢了他。”
彭古意搖頭嘆息:“古意本不願如此,但既然夫人吩咐,少不得勉力為之。”語畢,手腕一抖,兩把銀針“嗖”地冒出來,寒氣森森。
衛淩終于怕了,雙手下探護住關鍵部位,跳腳急道:“吾靠,你敢動老子一根汗毛試試,老子非剁了你彭古意。”
彭古意轉向秦嫣,憂傷而沮喪道:“夫人,你看……”
秦嫣橫去一眼,怒意不減:“那就連雙手一起廢了,待他思過完畢,再行療治。”
彭古意呵呵一笑:“好嘞。”一步步走向衛淩。
衛淩一路後退,大聲嚷道:“夫人,你不公平。米辭也天天混在女人堆裏,你怎麽不去罰他?你連句重話都不敢說他,夫人,你這是欺軟怕硬,你不能柿子專揀軟的捏。”
秦嫣臉色一黑:“米辭至少沒動良家女子。你有點底線好不好?現在人家父兄找上門,是男人的話,你出去把她們全娶過來啊。”
衛淩驀地停住,眼中的笑意一點點褪盡,肆意而張揚的氣質收斂。這時的他竟有些像程浮,頹廢而自棄。他望着秦嫣突然又笑了,笑容很奇怪,試問一個陽光開朗凡事皆不放在心上的男子突然笑得很深沉很落寞,難道不是很奇怪嗎?他這樣的人本不該有這種笑容。衛淩道:“我是男人,我負責任,我娶。可是我娶,人家姑娘嫁嗎?”
秦嫣神情也突然變得有點奇怪,默然不語,半晌,偏開視線,擺擺手道:“好了,這事到此為止。各自回去,我這兩天煩着呢,你們都少惹點麻煩。”
衛淩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望着衛淩漸漸消失的背影,彭古意餘光掃過秦嫣,眼中露出玩味之意。
程浮一直旁觀,此時行來攬上秦嫣腰肢,輕聲笑道:“夫人莫生氣,衛淩确實有些胡鬧,但他畢竟年輕氣盛,荒唐一點情有可原。以後好好教導,定能讓他改過自新。”
秦嫣一言不發。
程浮突然笑得暧昧:“何況這事不能全怪衛淩,夫人你掐指算算,這一年來你有幾次招他侍寝過?你讓他夜夜守空房,他怎麽肯依?”
面起淡淡紅暈,秦嫣輕咳一聲:“我還有件要務急需處理,大家沒事就散了吧。”
程浮手上只緊不松,将秦嫣帶向自己些許,輕吹着氣道:“夫人好久沒招人侍寝了吧,難怪衛公子去找其他女人。近水樓臺先得月,要不今晚就從程浮開始,夫人意下如何?”睨了彭古意一眼,他又笑道,“明晚安排古意公子吧。”
聞言,彭古意神情一滞,擡腳就走:“你們随意,只是別扯上我,本少爺愛銀子不愛女人。”明晃晃金光一閃,彭古意忙不疊一溜煙兒跑掉。
秦嫣擡手肘捅了捅程浮,哼道:“他走了,你可以放手了。話說你要不要每次占便宜都占得這麽順當?”
程浮慢慢松了手,笑出聲:“還是夫人懂我,不用這招吓走他,他豈不是還要跟我算賬?”
秦嫣輕蹙眉頭:“你也消停些,沒事少招惹他。”
程浮一揖到地:“是,夫人。”
秦嫣不耐煩地揮揮手:“散了散了,喵的看見你們我就頭疼。”說完,揉着太陽穴返身回了房間。
望着秦嫣背影消失的方向,程浮摸了摸自己那兩撇小胡子,漸漸地露出笑意,很奇怪很複雜的笑意,讓人看不懂看不透。
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因為這一天未東府上好像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奇怪,難以捉摸。比如衛淩、秦嫣、彭古意、程浮、楚江……
“書羽,楚公子去哪裏?還沒有尋到人嗎?”秦嫣肅然問道。
“回禀門主,楚公子自程公子處離開便出了府,屬下本想跟上去,但剛轉過一道彎就不見他的影蹤。屬下無能,請門主責罰。”書羽單膝跪地,俯身答道。
“算了,以他的武功若想甩開你,輕而易舉。下去繼續着人尋找。”秦嫣揮退衆屬下,面上焦急之色難掩。程浮對他說了什麽?他能去哪裏呢?一個路癡還獨身出府是要作死嗎?
轉念之間又想起江湖上的那些傳言,秦嫣不覺憂心忡忡,這麽晚還沒回來,他會不會出事了?
來回踱步幾番,秦嫣驟然煩躁起來,怎麽哪個都不省心?
一隊隊侍衛派出去,一隊隊侍衛無功而返。
夜色凄迷,細雨濛濛,天際無星無月,黑乎乎一片。秦嫣立于窗前,聽着沙沙的雨聲和風穿過院中竹林的蘇然作響聲,突然感覺很疲憊。
她揮手招來一名護衛,吩咐道:“傳令下去,所有人等收隊,回府。”她累了,不找了。萬一他在這裏出事,她頂多賠上這條命,有什麽關系呢?或許他回魔教了,畢竟他上次并沒有把那勾玉還她,或許正是為今日的離開打算吧。
夜深了,夜靜了,唯有窗外細雨沙沙,微風窸窣。
秦嫣慢慢地坐下,左手支起撐在額頭,凝着昏黃的燭光出神。細小的火苗映入她的瞳孔,靜靜燃燒。
“砰”的一聲,有風吹入房間,火苗撲閃跳躍起來,明明暗暗。秦嫣瞳孔一顫,亦随之猛地跳起來,忙轉眼去看,只見房門大開,有人正從門外踉跄地闖進來。
一襲明紫衣袍,身姿修俊,單邊劉海,氣質憂郁而沉默,正是久尋不見的楚江。擡眼望見秦嫣,他虛浮着腳步行來,于她面前站定。沾了一身細雨,映在此刻昏黃的燭光中,影影綽綽,整個人似籠了層淡淡的微黃光芒。
忽然見他回來,還帶着一身濃重酒氣,秦嫣心頭怒火蹭蹭冒出,霍地站起來,冷着臉一連聲道:“去哪裏了?幹什麽去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睫毛垂下,遮了眼中情緒,楚江緩緩道:“酒館,喝酒。”
聞言,秦嫣當即氣得臉色都變了,不覺拔高聲音:“喝酒不知道先給人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記得你以前不醉酒,怎麽好的不學壞的全學會了,趕明是不是還要跟米辭衛淩學着去找女人?”
睫毛一點點揚起,碧眸迷離如窗外細雨,楚江凝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有多擔心?”
秦嫣一窒,惱羞且怒:“我說那麽多話就只有這一個重點嗎?”
輕擡手撫上她的臉頰,楚江又道:“你有多擔心?”
秦嫣一把打開他的手,怒道:“我擔不擔心關你什麽事。”
楚江看着她,輕輕一笑,點頭道:“對,不關我的事,本來就不關我的事。”
滿腔委屈忽然湧上心頭,秦嫣眼中溢出淚水,甩手就走。
楚江伸手攔住她,輕嘆道:“怎麽又哭了?”
秦嫣瞪起美目,咬唇極度隐忍不讓眼淚流出來,冷聲道:“現在沒哭,我可以走了吧。”
指腹摩挲去殘餘的淚珠,輾轉落至她的唇畔,楚江注視她,目光久久不轉。爾後,俯身一點點靠近。
秦嫣呼吸驟止,望着眼前越來越放大的俊美容顏,瞳孔輕顫,腦中一片空白,一時愣住沒了反應。
越來越近……
呼吸相交,眼見雙唇即将觸在一起,楚江突然側轉頭,薄唇擦着她的面頰錯開。輕輕擁她入懷,下巴抵在她肩窩,楚江低聲嘆道:“你要我如何是好?”
秦嫣終于自怔愣中回過神,只覺心跳如擂,面紅耳燙,她剛才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躲開?
他的懷抱寬厚而溫暖,帶着醉人的酒味,秦嫣覺得自己也醉了,一定是醉了吧,不然怎會不僅不想推開,甚至想永遠被這樣的懷抱環繞,保護。明明不該是這樣的,這不在計劃中,也不在意料中。
半晌,沒見他再有其他動靜,秦嫣輕輕推他:“楚江。”
沒有反應。
她再推:“楚江?”
依舊沒有反應。
她轉眼去看,頓時滿頭黑線。原來他竟直接擁着她睡去,看來這次真是醉了。
楚江是真的醉了,以至于秦嫣替他去了鞋襪,脫掉外袍,扶他躺上床時,他仍無知無覺,呼吸均勻,睡得很沉。
一陣風吹來,燭光搖曳,滿室昏黃。
夜深了,夜涼了。
涼風冷雨入室,秦嫣立在門前伫立良久,沒了那懷抱的環繞,身上不禁泛起絲絲寒意。她輕輕關上房門,回身站在床前,靜靜地望着他,爾後丹唇抿起,她褪了外衫,和衣于他身側躺下。
幔帳垂下,她直愣愣地望着雕花的楠木床頂,腦中什麽都不想。
或許只是貪戀那些許似有若無的溫暖,或許只是像溺水的人一樣無論遇到什麽東西都想抓住,或許只是……
躺一下而已。
一滴淚水自眼角緩緩滑落,滲入枕中倏然不見。她只覺冷得厲害,從來沒這樣冷過。于是,一點點靠近,再靠近……
他突然翻了個身,一把将她撈入懷中,那麽自然,仿佛天經地義,口中低喃着重複:“你要我如何是好?”
她吓了一跳,僵住身子不敢動彈,觑眼去瞧,卻見他面容沉靜,呼吸細微綿長,仍是熟睡模樣,才知他剛才只是夢呓。
他的懷抱寬厚而溫暖,帶着醉人的酒味,她也醉了。她将頭靠向他胸膛前,伸手輕輕摟了他的腰。
她的眼淚又流出來,明明不該是這樣的。然而該是怎樣呢?誰又真的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南傾在這裏愁了好久,頭發撓掉許多根後,終于想起了一句話可以說:早睡早起有益于身心健康。
→_→看我最近這張面癱臉,讨喜麽?
☆、和諧渣的渣史
一夜細雨,地面濕漉漉,空氣中泛着微涼氣息。晨光熹微,四下俱靜,時間尚早沉睡的人還沒醒來。
一道銀光順着屋脊迅疾掠過,無聲無息,沒驚動任何一個人。那銀光于秦嫣房頂倏然頓住,漸漸顯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銀色錦衣,銀色長劍,笑容張揚,帥氣十足,不是衛淩是誰。
只見他輕輕一個翻身,倒挂于窗戶外,爾後開窗悄然闖入。搓着雙手,拿出登徒子的氣勢,他蹑手蹑腳行向秦嫣床榻,呵呵低笑:“夫人,我來了。”一點點扯開幔帳……
衛淩一怔,當場暴跳:“吾靠,有野男人!”
他氣急,嚷道:“夫人,你都收了十個夫侍竟然還去招野男人,真應了那句話家花不如野花香。夫人,我抗議,我也要侍寝,侍寝!”
秦嫣自沉睡中驚醒,翻身躍起,一把捂了他的嘴,四處張望一番,壓低聲音威脅:“閉嘴,再大聲說一個字,本夫人剁了你扔出去喂狗。”
衛淩眼珠一通亂轉,随後翻眼看秦嫣,哼哼幾聲,表示不滿。
秦嫣正欲加大威脅力度,不料她還未開口,床上突然有了動靜。剛才衛淩那樣一嚷,同樣驚醒了楚江,只是他還未從宿醉中完全清醒,所以反應愈發遲鈍。
扶着頭慢慢坐起身,他一點點睜開眼睛,望着床前神情奇怪的兩人,茫然而無措。
秦嫣讪讪地松開衛淩,還不忘含義深刻地橫他一眼,暗示他別多嘴。
得了自由,衛淩即刻開嚷,只是聲音小了些許:“吾靠,哪裏來的野男人?老實報上名來,老子考慮留你一個全屍。”
睫毛緩眨,楚江愈發茫然:“野男人?”
衛淩氣得跳腳:“裝什麽傻?裝傻也救不了你。夫人是你能動的嗎?老子這麽帥氣的都還沒排上號,你竟然捷足先……”兩眼一翻,倒地不省人事。
秦嫣淡淡地收回砍在衛淩後頸上的手,松了一口氣:“這下清靜了。”
頭痛欲裂,楚江揉着額角自床上行下,一邊轉眼看周圍一邊緩聲道:“怎麽回事?我這是在哪裏?”一語未完,他當即愣住,漸漸明白對方為何叫嚷着“野男人”了。因為他歇在了秦嫣房內。
眉心隐隐作疼,他拍了拍腦袋讓自己清醒幾分,轉向秦嫣遲疑道:“我、我怎麽在這裏?”
秦嫣輕咳一聲,盡量平靜而自然道:“昨晚你喝醉走錯了房間,進門後一頭躺倒睡下,我叫不醒你,只好把床榻暫借你用下了。”
頭還在發暈,楚江面露尴尬之色,輕輕點頭:“哦哦,對不起,我……”
秦嫣柳眉一挑,接口道:“你別想讓我負責任,我可半點沒碰你,再說是你自己走錯的房間,怪不得我啊。”
楚江:“……”
取了外袍着上,他扶着腦袋暈乎乎地正欲開門出去,然而手搭上門把手,開門的動作卻是停住,楚江轉過頭輕皺眉道:“昨晚……我沒做什麽吧?”
秦嫣雙臂抱胸前,懶懶地靠于床柱,眯眼不屑輕笑:“哦,教主你還想做什麽?”
楚江愈發尴尬,目光忽閃:“沒、沒什麽。你放心,以後斷不會再有此類事情。”
秦嫣又“哦”了一聲,面上淡無情緒。
轉眼之間望見昏倒一旁的男子,楚江又道:“他是誰?”
秦嫣道:“衛淩。”
楚江端詳他片刻,若有所思:“他就是衛淩?”
“對啊,老子就是衛淩,你小子是什麽人?”原本昏倒在地的人翻身而起,頭顱高昂傲氣不減,拍桌叫嚣道。
秦嫣擡腳踢了踢衛淩,疑惑道:“你怎麽醒得這樣快?”
衛淩飛出一個勾魂攝魄的媚眼,笑吟吟道:“我早有準備啊。”
秦嫣一怔:“什麽準備?”
衛淩彈彈劍柄,修整齊剛才弄亂了的斜劉海,神情驕傲道:“這種事情我當然有經驗。被人捉奸在床,一定會想法設法堵了對方的嘴,所以我算準了夫人會出手,早就做了防備。”
秦嫣一腳踹去,憤憤道:“你就專在這種事情上有經驗,喵的還有臉說。”
衛淩身形一閃,躲開了她,笑嘻嘻道:“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夫人你不要這麽害羞嘛。”爾後轉向楚江,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吾靠,這年頭連野男人都長得人模狗樣,怪不得夫人撇下我們衆兄弟偷腥。”
秦嫣抄起雞毛撣子敲在衛淩腦袋上,氣得直翻眼:“他是楚江,本夫人的七侍,不是來路不明的野男人。”
衛淩捂着腦袋,猶自不滿:“我還是四侍呢。他明明排在我後面,夫人,先來後到,說什麽也是我先侍寝。不行,今晚怎麽說也要輪到我。”
又一雞毛撣子敲上去,秦嫣果斷拒絕:“你這種只用下半身思考的渣,給我滾出去,繞着未東滾三圈!”
衛淩揚眉笑得愉悅:“夫人,三圈之後我不是又滾回來了嗎?哦哦,夫人你這是同意我今晚侍寝了嗎?”
秦嫣:“……”
衛淩不厭其煩N次貼上去,秦嫣忍着怒氣N次把他扯下來。衛淩握拳捍衛權利:“沒有侍寝過的夫侍,是沒有尊嚴的夫侍。”
碧眸深深,楚江在一旁不動聲色,眼角餘光瞥過,卻是暗暗将衛淩仔細觀察了兩三遍。腦中掠過有關衛淩的信息。
衛淩,古國白水,雲海山莊的少莊主。雲海山莊,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以飄逸輕靈的無雙劍法、雄厚的財力以及潇灑不拘一格的行事方式聞名,江湖人稱“衛無忌”。
無忌,無所顧忌。由此對該山莊可窺一斑。
而少莊主衛淩,少年英雄,文武雙全,家世顯赫,再加上相貌英俊身姿倜傥,簡直十萬裏挑一,是以加冠之日他甫一正式現身,便傾倒無數女子芳心,媒人們更是持各家小姐畫像天未亮就來排隊等候,隊長蜿蜒數裏。衛家公子風頭一時盛極。
然而,衛公子卻是看不上這些嬌滴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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