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長槍穿霧,冷鐵相撞,泠泠作響。
戚臨的劍尖原是指向商行雲的,但劍風方才劃破薄霧,便被旁邊那個傀儡提槍攔了下來。商行雲的傀儡術已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傀儡一舉一動猶如常人,絲毫沒有半點僵硬與停滞。
槍尖抵在劍身上,傀儡手腕一轉,巨大的力道加諸在劍上,逼得戚臨直直向後退去。
戚臨折身勾轉,自槍身上旋身而去,長劍一橫一劃,堪堪從傀儡肩頭沒過。
傀儡不堪示弱,下一秒,利風再至,他提槍橫掃,與戚臨的長劍十字相交。
只聽“噔——”的一聲輕響,地上野草向外蕩開數十米,水面上都被掀起層層水花。
鐘情聽到槍劍相交的聲音,聽見風聲撕裂。他手下一擰,握着劍分辨着周圍的聲音。細小的摩擦聲從他耳邊晃過,忽而,他離水一掠,繞開戰局直奔商行雲。
殘風卷雪,千秋不朽。劍氣獵獵地破開長空,一套《千秋雪》以雷霆之勢襲向商行雲。
然而不想商行雲只是看着不良于行,劍風将臨的那一刻,他身下輪椅突然轉動,帶着他向後退去。
許是借着靈力牽扯。
鐘情劍勢未停,招招狠厲,不似往日作風。商行雲一味躲避,幾招之下已經退到數尺開外。
戚臨與傀儡勢均力敵,仍未分出勝負。他猜想着傀儡的關節或許不如常人靈巧,劍劍指向他的手肘和膝蓋。
“我聽人說,無瑕劍已有入魔之相。”商行雲突然開口,語氣裏帶着嘲諷。
戚臨手下一頓,長槍趁機向他胸膛逼來。他抓住槍頭臨空一躍,踹向傀儡下颚。落地之時,手上多了一道血痕,鮮血順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鐘情像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出招收招都如行雲流水,絲毫沒有止瀉半分。
“按照你這樣無情無欲的性子,想要入魔談何容易……想來是因為他吧。”商行雲繼續挑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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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臨聞言,向鐘情投去了一眼。他緊抿着唇,一雙劍眉緊緊蹙起,面上肌肉都是冷冷地繃起,像是在壓抑着什麽。戚臨不是沒猜過鐘情入魔的原因,也不是沒想到是因為他,可現在經由商行雲之口說出,再看鐘情的這般反應,他直覺事情也許并不是他想的那般簡單。
即使他心裏知道這不過是商行雲的激将之法,還是不免受到了一些影響。
鐘情到底瞞着他什麽,五百年前他究竟做了什麽,先前在樹林裏他說的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戚臨不住地去想那些往事,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開來。
“你想護着他……”
“你把他藏了起來……”
“讓我想想,你是不是想先殺了我,再把他放出來?”
鐘情的攻勢愈發猛烈,商行雲的外衣上都多了不少缺口,若不是躲避及時,只怕此刻鐘情的佩劍早就劃開他的皮肉。
“你這副模樣,是在惱羞成怒?”商行雲嗤笑地移動着身下的輪椅,劍鋒從他扶手邊劃過,掀下了一大塊木屑。
戚臨一邊應付着眼前的傀儡,一邊還要分出神關心鐘情的狀況,一個不留神下胸前就被長槍生生破開了一道口子。
他低頭看了眼皮肉上出現的淺紅血痕,手上魔氣冒出,纏上傀儡周身。傀儡橫槍抵擋,與散開的魔氣糾纏不休。戚臨趁機平劍一撩,向他空門捅去一劍。
長劍沒入傀儡側腰,他一甩長槍,向戚臨腰腹打去。戚臨抽劍後退,引着黑線纏上他的手臂,準備下一招就将他的心髒捅個對穿。
卻不想,那遭的商行雲輕聲笑了下。
戚臨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猙獰的響聲。
脫困了的商沈舟站在鐘情的對面,手中長槍點在鐘情的劍身上。
他方才的那一番話,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待商沈舟的到來。
商沈舟的眼神與商行雲如出一轍,都是帶着不屑輕蔑的,像是神祗藐視蝼蟻蒼生的模樣。而從戚臨這個角度看去,鐘情神色平淡,嘴角擎血,手中長劍泛着瑩瑩白光,一番對比之下,宛若一尊佛像。
商沈舟挽了個槍花,槍尖直殺鐘情左胸,似是下定了決心要他殒命當場。商行雲控制着輪椅從旁協助,他雖愈發使刀用劍,但卻以靈力為輔,用與戚臨相同的招式在鐘情身邊糾纏,分散他的注意力。
鐘情劍意如寒鐵,每每槍劍碰撞,嗡嗡轟鳴聲幾乎要響徹長空。
可失了明的他哪裏是兩人的對手,幾番交手後很快便落了下風,全靠一腔孤勇強撐着。
戚臨餘光瞟見他弱了勢,挑開傀儡的槍頭,指尖黑線聚起一塊黑幕,将他掃了出去。他本想奔到鐘情身邊施以援手,但傀儡就像是一塊牛皮糖一般,在他還未接近鐘情之時,就疾步纏上,在他們之間畫下了一條楚河漢界。
“他不過是一只靠着魔丹才成了精的黑貓,有什麽值得你這般與我作對?”商沈舟的槍頭刺進了鐘情的右肩,将他釘在了一塊山石上。靈力繞上他的腰腹,手中的劍向下垂落,戚臨紅了眼,魔氣直接就從體內爆出,烈烈地沖向傀儡面龐,他一腳踹開傀儡,轉身就要掠到鐘情身邊。
鐘情是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劍修,鮮血與塵土,落敗與狼狽,都仿佛沾不着他的衣角。戚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鐘情,他的頭發被汗水打得濕淋淋的,雜亂地貼在臉上。那處被釘住的肩胛向外滲着血,漫過他的半身,浸濕了他的衣物。
他不該是這樣落魄的。
他的鐘情合該是那副冷靜矜持的模樣,心情好的時候淡淡地瞥來一眼,一雙桃花眼中融進了萬種不可言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肖眼皮一撩,就叫戚臨恨不能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讨他歡心。
他不該是這樣的。
“我喜歡他。”鐘情喃喃地說着,右手的指尖顫動了一下。
戚臨的心像是被敲了一下,頃刻間酸棗青梅入腹中,萬般酸澀覆着千般歡喜。鐘情對他說喜歡,他現在……不想要這份喜歡。
他望着鐘情的眼,那雙眼皮半垂着,睫毛覆蓋之下,顯得眼中的灰霧愈發濃重起來。
對方似乎若有所感,偏過頭對他笑了一下。
戚臨第一次覺得鐘情的笑不好看了。
太苦了。每一處線條都是僵硬的。
“還是得交給你了。”
霎時間,戚臨感受到一陣魔氣,從鐘情體內溢出的,叫他倍感熟悉的魔氣。它自鐘情的脊背上冒出,發了狂似的籠罩他的全身,最後倏忽沒入額間,
傀儡卷土重來,長槍擦過戚臨側腰。後者回身一擋,下一刻另一柄長槍又自後方刺來。
許是商行雲覺得鐘情已不是阻礙,調了商沈舟一同過來圍攻戚臨。
長槍相交,戚臨順勢就踏着槍頭翻身而起,劍鋒直直向下壓去。他惦記着鐘情,方才的那抹笑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戚臨周身魔氣四散開來,猶如一道蛛網,将周遭嚴絲合縫地圍封起來,瘋狂地向兩個傀儡施着壓。
他繳斷傀儡的長槍,折了他的槍頭捅入他的腹中,一手抓過另一個槍頭,旋身踹在商沈舟的右肩上。
槍刃将他的手劃得鮮血淋漓,皮肉翻卷,幾乎要看不清原先的模樣,但戚臨卻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任憑着血液滴落在雜草堆裏,手上動作不減分毫。
他想去找鐘情。
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他的所愛只與他離了那麽數尺,不過是幾個起落就能到達的距離。
簡單……得很。
纏鬥中,戚臨隐約間聽見了幾聲雷響。像是與這裏隔了十餘裏,但卻讓人感覺壓抑得很。
他的丹田傳來一陣暖意,如同先前每一次鐘情為他輸送靈力時候的感覺。
商行雲詫異地望了戚臨一眼,又轉過頭狠狠地瞪向了鐘情。
鐘情吐出最後一個字音,抿了嘴,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來。
“原來你的魔氣是這樣來的。”商行雲咬着牙說道。
“還真是情深意切……當真是癡情啊……”他嘲弄地說道,挪動着輪椅向鐘情靠近,“你以為換了他的魔丹我就沒有辦法了是嗎?”
戚臨的動作僵**。
商行雲在說什麽?
“你将它的魔氣轉到自己身上,所以催生了心魔。可你有沒有想過,等事成之後你也活不成?”商行雲瞟了戚臨一眼,繼續說道。
每一個字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可落到耳中卻是怎麽也不成字句。什麽魔氣,什麽心魔,鐘情對他說的那句“忘了我,好好活着”到底是什麽意思……戚臨終于知道了。
他機械地擋開商沈舟的長槍,化出鐵扇掃向他的臉,扇骨在他那張臉上刻下數道傷痕,戚臨收扇一摔,與長槍再次撞在一塊。
他幾乎是用着雜亂無章的、不要命的打法,一次又一次地對上商沈舟的攻勢。
一道閃電直下水潭,頓時炸開數丈高的浪花。
緊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悉數落下,熠熠白光刺痛雙眼。
鐘情不鹹不淡地說道:“我樂意。”
音落,他丢了手中長劍。
一道雷劈在他的身前,饒是商行雲急急後退,也不免被波及到了。
是天劫。
鐘情強行引來了他的天劫……不對,是魔修由魔道入仙道招致而來的天劫。
“好……好……恐怕五百年前你幫他藏入老虎山的時候就料想到了今日,你為了不讓我得到他的魔丹不惜以性命相互……我偏不讓你如願!”
商行雲憤怒地翻轉了輪椅,手上一收一招,靈力變作數只短刃紛紛擲向戚臨。
丹田的灼熱逐漸席卷了他的全身,戚臨望着鐘情,将眼眶的酸澀感壓了下去,踉跄躲過飛來的靈刃。
萬丈雷光布滿天幕,黑雲壓境,勢不可擋。
白光籠罩大地,電流發出“滋滋”的刺耳鳴響,靈刃湮滅在這層光霧中,一如其他兩個傀儡的身形。
隆隆雷聲之中,吞噬戚臨聽見鐘情柔聲說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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