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太陽已經落山了, 黑夜如約而至。
醫院急診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和隐隐的血腥味。
看見兵荒馬亂的急診,徐江随手攔了個匆匆經過的護士,得知前不久車禍送來的幾人都在裏面, 牽着方諾馬不停蹄地進去找人。
每拉開一個簾子,徐江的呼吸就會停滞幾秒, 在看見簾子後的病床上躺着的是陌生人後,他又微微松了口氣。
如此反複了幾次。
走到最後一個簾子面前的時候,徐江的指尖都在顫抖,方諾感覺到了, 擡起頭看向他:“徐叔叔?”
徐江垂眼,扯唇:“沒事的。”
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
他剛擡起手, 手指還沒有碰到簾子, 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徐江?諾寶?”
徐江身形一怔,猛地轉過身。
幾步之外,林溫心站在那兒,不明所以的看着兩人。
林溫心皺起眉,有些奇怪:“你們怎麽在這兒?”
方諾看見她, 立刻松開徐江的手沖過去,他抱住林溫心, 哇哇哭了起來:“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
林溫心茫然:“出什麽事,我沒事啊。”
她把方諾抱起來,走到徐江的面前,眨了眨眼:“你們以為我怎麽了?”
徐江眸色深深, 盯着她看了幾秒,忽然嘴角上揚。
林溫心怔愣。
徐江擡手順了順她有些淩亂的短發,聲音輕啞:“沒事就好。”
方諾擦掉眼淚, 看向四周,輕輕扯了扯林溫心的衣服,一抽一噎地問:“木木,只有你一個人嗎?”
林溫心看見他眼中的擔憂,擡眉,如實說:“齊先生受了點傷,還在治療室。”
方諾心一緊,脫口道:“很嚴重嗎?”
林溫心聳肩:“我不知道啊,要不你去看看?”
方諾有些扭捏,突然想到什麽,說:“我想去洗手間。”
林溫心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好笑。
她故意說:“我帶你去。”
方諾當然不肯:“不要不要,我自己去。”
林溫心也沒戳穿他,給他指了個方向:“洗手間就在前面拐角第一間,別亂跑知道嗎?”
“知道啦。 ”
林溫心盯着方諾急切離開的背影,過了會兒才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徐江,看見男人身上穿着單薄的運動外套,無意識皺起眉頭。
“怎麽穿這麽少?”
徐江低聲:“出門太匆忙了。”
他身上還穿着打籃球時的運動外套,都沒來得及換下。
林溫心頓了下,握住他的手,果然很涼。
“你跟我來。”
她拉着他到走廊外的椅子坐下,又去自動販賣機買了杯熱咖啡回來。
徐江接過咖啡,輕抿了口,滾燙的液體流進身體驅散了不少寒意。
他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林溫心抓着他另一只冰涼的手,放在掌心裏搓。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下午林溫心和齊寒之在咖啡廳裏聊方諾的事情,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砰一聲巨響,緊接着響起了此起彼伏刺耳的鳴笛聲。她和齊寒之走到門口,目睹了車禍現場,而齊寒之停在路邊的車,被無辜殃及,撞得車身都變形了。
事發突然,當時路上一度很混亂,還有幾個行人受了傷,有個小朋友跟家人走散站在馬路上差點出事,是齊寒之救了他,手也因此受了傷,林溫心就送他來醫院處理下傷口。
至于沒接電話,是因為手機掉了。
林溫心也是進了醫院才發現的,那個時候出租車已經離開了,她沒有司機的聯系方式,所以只能作罷。
走廊上嘈嘈雜雜的,時不時有人匆匆走過。
徐江緊繃的身體已經松弛了下來。
林溫心也從他口中得知了所謂“出事”的真相,她想到徐江剛剛的模樣,沉默了幾秒,緩聲開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很喜歡現在的一切。”
徐江側頭看向她。
他的手還被她緊緊握着。
林溫心說:“現在的幸福,是我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所以我會非常非常惜命……”她對上徐江幽深的眼眸,紅唇翕動:“因為想繼續幸福,還有……”
“還有什麽?”
“舍不得你。”
徐江微怔。
半響,他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笑:“謝謝。”
林溫心挑眉:“謝什麽?”
徐江說:“托你的福,我也很幸福。”
治療室。
護士正在給齊寒之處理手臂上被車窗玻璃割傷的傷口,傷口有點深,縫了幾針,縫完後,護士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
齊寒之把卷起的袖子拉下來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
“小朋友,你躲在這裏做什麽?是不是來找人呀?”
“沒有,我就看一眼。”
齊寒之頓了下,回過頭。
果然是方諾。
他在門外,對上他的目光,馬上心虛地移開了。
不一會兒,他又偷偷看向齊寒之,心情有些複雜。
齊寒之朝他招了招手。
方諾猶豫了幾秒,到底還是慢吞吞走進去了。
見狀,齊寒之薄唇微揚,沉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方諾走到他面前,有些別扭:“木木讓我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
齊寒之低聲 :“沒事,一點小傷。”
“騙人。”方諾垂下腦袋,小聲咕哝:“我都看見護士姐姐給你縫針了。”
方諾長得比較像方以藍。
有的時候,齊寒之看着他的眉眼,總是能從他身上看見方以藍過去的影子。
齊寒之擡起那只沒有受傷的手,遲疑地摸了下他的腦袋。
方諾的身體微微僵了僵,卻沒有表現出抗拒。
他抿緊小嘴,鼻子酸酸的。
正當齊寒之要把手放下的時候,忽的聽見方諾輕輕聲地問他:“疼嗎?”
他看見方諾眼眶中搖搖欲墜的眼淚,一下怔住。
其實這點疼對于曾經行走在刀尖上舔血的齊寒之來說,真的不算什麽,也不足挂齒,但是看見方諾這副心疼的模樣,他抿了抿薄唇,絲毫不覺得良心不安的撒謊道:“很疼。”
于是方諾更心疼了。
他有點急:“我去找護士姐姐。”
齊寒之拉住他的小胳膊,說:“別麻煩人家了。”
方諾眼眶紅紅的:“那怎麽辦?”
沉默須臾,齊寒之生硬道:“可能吹吹就不疼了。”
方諾愣了下:“真的?”
齊寒之看着他清澈單純的眼睛,點頭:“嗯。”
方諾并沒有懷疑他。
因為他之前在幼兒園裏也難免會有些磕磕碰碰,每次有點小擦傷,自己吹一吹确實是沒有那麽疼了。
想到這,他盯着齊寒之的手臂,躍躍欲試的表情。
齊寒之有些忍俊不禁。
他重新把襯衫袖子卷起來,露出手臂。
縫針的傷口已經被紗布包住了,所以方諾根本看不到傷口到底有多深多嚴重,當然了,齊寒之也不可能給他看的。
他挑眉:“幫我吹一下?”
方諾本來就有這個想法,但是因為兩人還沒有正式和好,他得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好吧。”
齊寒之低聲:“謝謝你。”
方諾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他小心翼翼抓起齊寒之的手臂,輕輕吹了幾下後,頭頂猝不防響起一道又沉又啞的嗓音。
“諾寶,原諒爸爸好不好?”
方諾怔愣,這是他知道了齊寒之的身份以後,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爸爸”兩個字,有點陌生,又是他曾經無比羨慕的其他小朋友的。
他垂下腦袋,半天沒吭聲。
齊寒之盯着他的頭頂,看不見他的神情。
其實他也沒有抱多大的期望,畢竟父子倆分開多年,方諾還曾經誤以為自己是被抛棄了,對他心存芥蒂很正常的。
他幽暗的眼眸悄然掠過一抹黯然,正要開口轉移話題的時候,方諾輕不可聞的“嗯"了聲,雖然很小聲,但他還是聽見了。
齊寒瞳孔一滞。
方諾噘嘴:“我早就原諒你了。”
其實早在從林溫心的口中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原諒齊寒之了。
他相信林溫心不會騙自己。
他也在過去曾說服自己齊寒之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不是存心抛棄自己。
現在這個猜想得到了印證,他也不想再帶着恨意成長了。
齊寒之喉間一哽,他這人不善言辭,從小到大感情冷硬,從未對誰服軟。
現在卻因為方諾這句話,紅了眼眶。
或許是因為他潛意識裏認為,只要方諾願意原諒他,他也就能得到方以藍的原諒了。
他擡起手,掌心蓋在方諾毛茸茸的腦袋上,薄唇微扯,聲音異常沙啞:“我會試着做個好父親,盡量不讓你……和你母親失望。”
方諾咧嘴:“我相信你!”
門口走廊上,林溫心看着這一幕,默默轉身離開了。
徐江跟在她的身後,他剛剛看見了她眼角閃過的淚光。
林溫心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回頭看向徐江,朝他伸出手。
徐江笑了下,上前幾步,牽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他問:“後悔了嗎?”
"好像有點。”林溫心輕聲:“以後就剩我們兩人了,會不會太安靜了點?"
徐江腳步一頓 。
隐隐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麽似的,他心髒咚咚咚,莫名跳得有些快。
林溫心改成挽住他的手臂,目光落在前方,半響才轉頭看向她,勾唇:“要不我們也要個小孩吧?”
醫院門口,聲音嘈雜,人來人往。
徐江漆黑深沉的眼睛裏自始至終只有林溫心一個人的身影。
初遇,重逢,這十多年的感情沉澱,他早就分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動的心,這些年白天黑夜,日複一日,唯一明确想要的,是她,也只有她。
“好。”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裏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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