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劇透
謝華琅與顧景陽一道走後, 謝家便安寂下來。
謝令與劉氏同兄嫂道別, 先自回房。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 又涉及到謝瑩, 他們夫妻二人免不得要再加商讨。
謝允與謝朗兩個小輩也順勢離去, 回自己住處了。
因先前那點兒事,謝偃與盧氏不冷不淡的冷戰了幾日。
說是冷戰, 其實也是謝偃自己單方面的, 于盧氏而言, 日子還是該怎麽過, 就怎麽過。
該走的人都走了, 府門外只留了他們夫妻二人與一衆仆從,夜風拂過, 寂靜的長街有些蕭瑟, 盧氏略提了提輕紗披帛, 道:“夜深了,老爺也早些歇息。”說罷,輕輕一福身,偕同女婢離去。
謝偃在原地頓了頓,忽然轉身, 跟了上去。
盧氏便停了腳步,輕問道:“老爺有事吩咐?”
“不,沒有, ”謝偃有些躊躇, 道:“太晚了, 還是去你那兒歇息吧。”
盧氏輕輕颔首,沒有再說別的,略往一側讓了讓,示意他先行。
今日的壽宴熱鬧,孩童往來也多,謝玮與謝瀾有些玩兒瘋了,也累壞了,困倦的不行,晚膳時胡亂用了幾口,便一道去睡了。
盧氏進了院子,便同謝偃分開了,先去見了兩個孩子,見已經睡得安穩,叮囑保母幾句,才回房去梳洗,準備安寝。
謝偃比她回去的早,作為男子,梳洗的也快些,盧氏坐在鏡前将釵環卸去,他便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遲疑再三,輕輕喚了聲:“夫人。”
盧氏将耳铛取下,擱進妝奁,應道:“怎麽了?”
謝偃卻有些不自在,打發侍奉的仆婢退下,這才躊躇道:“我前幾日,偶然見到了那幾年的進士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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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神情不變,将另一側的耳铛取下,淡淡道:“然後呢?”
謝偃見她這樣雲淡風輕,便更不自在了,輕咳一聲,道:“仿佛,嗯,仿佛也沒有什麽很出衆的。”
“唔,”盧氏又應了一聲,又道:“所以?”
“我當初随同父親去邢國公府提親時,都已經連中三元了。”謝偃說了這麽一句,又微低下頭,道:“敬道當年也是要點狀元的,只是先帝見他生的好,才點了探花。”
盧氏已然散了頭發,取了犀角梳子,輕輕梳了兩下,道:“謝家滿門玉樹,自然不同凡響,老爺與敬道當年,不也是一時雙壁嗎。”
她反應這樣平淡,謝偃心裏便有些發澀,猶豫一會兒,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溫水是早就備好了的,盧氏去淨了面,拿巾帕擦拭過後,見他仍不做聲,便回過頭去,問了句:“你從來不在家裏說這些的,今天忽然提起,是想說什麽?”
她取了香露勻面,又道:“平白無故,老爺去翻舊年的進士名錄做什麽?”
謝偃被她問住,想要回答,又半途給憋回去了,最後,他有些不自在的道:“也沒什麽。我就是……随便看看。”
盧氏淡淡瞥他一眼,道:“這樣。”
謝偃又咳了一聲,解釋道:“不是我專程去翻的,只是不經意間,嗯,不經意間見到了,就看了看。”
盧氏莞爾,卻沒有再說什麽。
……
謝華琅既然選中了那間宮室,顧景陽也應承了,剩下的事情便不怎麽需要他們二人忙了。
顧景陽吩咐宮人內侍添置日用的東西過去,又叫将她的行李安置妥當,衡嘉既是內侍監,免不了要主持這些瑣碎之事,初次聽聞時,還以為是聽錯了,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接人進宮小住,已然有些不合規矩了,更別說這樣同居一處,這哪裏像是慣來守禮自持的陛下能做出的事情?
謝華琅臉皮厚,倒不覺得有什麽,壞笑着去看顧景陽,想見他如何在這窘迫之中解脫出來。
只是這一次,她可想錯了。
顧景陽神情未變,淡淡重複道:“朕說,枝枝以後就在套間那兒住,該添置的東西,仔細添置過去。”
這一回衡嘉聽得清楚,連忙應聲,退了出去。
謝華琅有些奇怪,一手托腮,笑問道:“道長,你怎麽不臉紅了?”
顧景陽道:“為什麽要臉紅?”
“道長,你變了。”謝華琅驚奇道:“這種話都能反問的理直氣壯,了不得。”
顧景陽看她一看,有些縱容的搖搖頭,溫和道:“累不累?我吩咐人備水梳洗,你早些歇息。”
他不說的話,謝華琅還不覺得,一旦問出來,卻有些扛不住了。
掩口打個哈欠,她道:“真有些困了。”
顧景陽輕笑道:“那便早些睡。”
第一次在宮中過夜,距離心儀的郎君只一牆之隔,謝華琅原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的,哪知梳洗過後,躺進軟綿綿的被窩,略一合眼,便就此睡下了。
昨日經的事多,她有些累到了,第二日居然一覺睡到天亮,掀開帷幔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
殿外人聽見內裏動靜,在外問了一聲,聽到她的回複,這才入內侍奉,采青将帷幔卷起,采素則為她取了衫裙來,其餘幾個宮人各有所持,在外恭候。
謝華琅坐起身,悄悄問了句:“他呢?”
采青掩口笑道:“陛下上朝去了。”
初來乍到第一天,居然就起得這麽晚,謝華琅有些不好意思,自省了一會兒,才磨磨蹭蹭的起身。
有宮人送了早膳來,她大略用了些,覺得寝殿裏有些悶,便将窗推開,打算叫透透氣。
宮中不比別處,略一打眼,便見碧瓦朱甍,層樓疊榭,天家氣象,可見一斑,而太極殿更是緊要之處,顧景陽不在,謝華琅也不會貿然走動。
她居住的寝室,原是顧景陽就近的書房,內裏書冊頗多,好些都是孤本,珍稀至極,謝華琅見獵心喜,也不想着出去逛了,随意挑了一本,自己看的有趣。
她喜好老莊,但素日裏涉獵的也多,今日翻閱的這本,便是解析《易經》的,略翻了翻,見到的卻是《易經》第一卦:初九:潛龍,勿用。
這原本是極正經的,但謝華琅卻硬是給想到別處去了,捧着那本書吃吃的笑了起來。
顧景陽下朝之後,先去換了常服,這才回去看自家那只小懶貓醒了沒,聽宮人們提了句,又去寝房尋人,剛一進去,便見她坐在椅上,不知看見了什麽,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他的心緒倏然也軟了,到她身邊去,溫和道:“枝枝,看到什麽了,笑的這麽高興?”
謝華琅便指了那一行字給他看。
“乾卦的象辭?”顧景陽頓了頓,道:“這有什麽好笑的?”
“這不好笑,”謝華琅笑的軟在他身上,道:“但叫我想起之前看過的事了。”
顧景陽扶住她:“什麽事?”
“我先前看《易經》,只是囫囵吞棗,內中意味卻不甚明了,但龍潛勿用還是知道的。後來看別的雜書,見上邊寫潛龍勿用,還以為是寫書的人弄錯了,專程去問阿爹,卻被訓了一通,連書都被收走了。”
謝華琅勉強止住笑,同他道:“我那時候可奇怪了,明明是寫書的人弄錯了,為什麽要訓我?過了許久,才從別處知曉這話是什麽意思,也能明白三哥當初為什麽會被阿爹罵了。”
顧景陽眸光深了些,定定看她一看,道:“潛龍勿用是什麽意思?”
“不舉呀。”謝華琅兩手圍起,在他耳畔悄悄道:“九郎,你不知道嗎?”
顧景陽不置可否,淡淡的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他一擺出這幅模樣,謝華琅察覺到不好了,忙道:“不多,我只知道這麽一點。”
顧景陽神情更淡漠了:“早先你也是這麽說的。”
“我哪有說過?”謝華琅喊冤道:“你不許冤枉人。”
她既問了,顧景陽便能答:“你給我講笑話時,就這麽說過。”
謝華琅道:“我什麽時候給你講過笑話?”
顧景陽道:“七月初七的午時。”
“……”謝華琅惱羞成怒:“我都不記得了!”
“我記得就好。”顧景陽道:“那日你說,總共就只看了幾眼,沒記住多少。”
“……”謝華琅無助道:“你怎麽這樣,哪有專門記這個的?”
顧景陽道:“我沒有專門記。”
撒謊的人,最怕遇見記性好的。
謝華琅沒辦法了,小心翼翼的搖了搖他手臂,道:“九郎。”
“叫什麽都不行,”顧景陽道:“我必然叫你父親好生整頓府中。”
謝華琅湊過去,可憐巴巴的撒嬌:“郎君。”
“……叫郎君也不行,”顧景陽幾不可見的頓了頓,随即又堅決道:“你這樣愛胡鬧,不叫人規束着,來日豈不是要上天?”
謝華琅道:“你要是說了,阿爹真的會罰人的。”
顧景陽道:“我本來也沒打算叫他賞人。”
“是我做的不好嘛,”謝華琅握住他手,求饒道:“你不罰我,卻罰別人,将來誰願意跟我交好啊。”
顧景陽定定看着她,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罰枝枝嗎?那也要他忍心才行。
他別過頭去,道:“早先便說定了,絕無更改的可能。”
謝華琅氣悶道:“真的不能改嗎?”
顧景陽見她這般模樣,便有些意動了,然而又怕這小姑娘将來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便狠下心來,道:“不能。”
謝華琅氣鼓鼓道:“不能便不能!”
……
顧景陽不改主意,謝華琅也就不肯同他說話,悶頭坐在那兒,抱着書看的入迷。
如此過了一日,等到晚間時,顧景陽便有些挨不住了,主動坐到那小姑娘近側去,問:“枝枝,你看什麽呢?”
這一次,謝華琅卻開了金口,擡眼看看他,複又低下頭,道:“看書。”
顧景陽頓了頓,又道:“什麽書?”
謝華琅頭也不擡,道:“志怪的書。”
顧景陽沒話找話,道:“哪裏找來的?好看嗎?”
“從你書房裏找到的,”謝華琅看的津津有味:“還蠻有意思的。”
“先不看了。”顧景陽道:“枝枝,我們說說話。”
“我還沒看完呢,不想說話。”謝華琅有些不耐煩,道:“九郎,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顧景陽定定看她一會兒,忽然嘆一口氣,用力點了點她額頭,道:“我不同你父親講了。”
謝華琅立馬喜笑顏開:“真的嗎?”
顧景陽斜她一眼,道:“你當我是你,喜歡胡說八道诓人嗎?”
謝華琅才不介意他怎麽說呢,只要不去告狀,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她主動湊過去,摟着他親親膩膩的蹭了蹭,道:“郎君真好!”
“好了,先不看了,”顧景陽道:“陪我說說話。”
“我還沒看到最後呢,心裏總記挂着,”謝華琅大略翻了翻那本書,見還有三分之一,便笑吟吟道:“九郎再等等,就快看完了。”
說完,又在他臉頰上親了口,這才別過頭去,繼續翻看那本志怪小說。
顧景陽坐在她身側,靜靜看了她半晌,又低下頭去,對着自己掌心出了會兒神。
如此過了半刻鐘,他才重擡起頭,問:“書名是什麽?”
謝華琅不覺有他:“是《萬山志》。”
顧景陽道:“你看到哪兒了?”
謝華琅想了想,笑道:“将軍得知幸娘是狐妖,深感人妖有別,便将幸娘送走了,後來将軍上了戰場,幸娘算出他命中有一劫,便去救将軍。”
顧景陽道:“後來将軍戰死,幸娘殉情了。”
謝華琅猝不及防:“……什、什麽?”
顧景陽看着她的眼睛,認真的重複道:“後來将軍戰死,幸娘殉情了。”
謝華琅臉上的笑僵住了:“……”
“好了,枝枝,”顧景陽将那本書收起,藏在身後:“你一天沒理我了,我們說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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