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好壞

謝華琅呆呆看了他好一會兒, 大半晌才反應過來, 氣道:“你怎麽這樣?”

顧景陽道:“我怎麽了?”

“我都沒有看到那兒呢, 你怎麽把後邊的內容都說了?”

謝華琅氣的想要變形, 也不等他回答, 就将書一扔,脫掉繡鞋, 到內裏床榻上躺下了。

顧景陽将那本書撿起, 跟了過去, 到床榻便坐下, 輕喚道:“枝枝?”

謝華琅也不理他, 抱着枕頭惡狠狠的拍,口中道:“好氣啊!”

顧景陽有些不解, 頓了頓, 方才溫聲道:“你說沒看到最後, 心中記挂,我将結局告訴你了,省了那麽多時間,為什麽要生氣?”

事先将結局告訴她也就算了,現在這既疑惑、又無辜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謝華琅怒視他一會兒, 卻也懶得解釋,擡腿将他往外踢:“你走開,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顧景陽捉住她腳踝, 動作輕柔的送回塌上, 問:“因為我事先将結局告訴你了?”

謝華琅還生氣呢, 一掀被子遮住自己,不說話了。

顧景陽卻笑了,伸手去揭開被子,微微俯下身去,低聲道:“枝枝,方才那個結局,是我編的。”

謝華琅原本是想将被子再扯回去的,聽他這麽說,動作卻頓住了,狐疑的看着他,問:“真的嗎?”

“真的。”顧景陽道:“我又不看那種書,怎麽會知道結局如何?”

謝華琅不開心了,伸手在他腰間擰了一下,道:“你怎麽能糊弄我呢?我方才可生氣了!”

“對不起。”顧景陽頓了頓,道:“我就是想同你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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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那本書遞過去:“你看吧,我不煩你了。”

他這麽一說,謝華琅就心軟了,沒有接書,卻握住了他的手,氣鼓鼓道:“我們說好,以後可不許了。”

顧景陽道:“嗯。”

“還有,”謝華琅坐起身來,主動湊到他懷裏去:“在我心裏,郎君是最重要的,只顧着翻書,忽略了你,是我不好,以後也不會了。”

顧景陽聽得微怔,旋即笑了,手臂溫柔拍了拍懷中人的肩,卻沒有做聲。

床榻兩下的簾幕低垂着,籠罩處的獨屬于他們二人的一方天地,謝華琅攬住他脖頸,輕輕依偎在他肩頭,顧景陽便低下頭去,在她額上親了親。

親着親着,這個吻就有點變味兒了,也不知是誰先主動的,不知不覺間,二人便纏到一起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謝華琅經的多了,有些事便不像最開始那樣吃驚,伏在他懷裏吃吃的笑,笑完又有點好奇,湊到他耳畔去,低聲問:“你怎麽老是這樣?”

顧景陽深深看着她,問:“你覺得是為什麽?”

“怪我嘛。”謝華琅又笑了,心裏那汪壞水兒開始咕嘟咕嘟冒泡兒:“道長,你叫我進宮,是不是就想着這個?”

顧景陽道:“什麽?”

謝華琅臉皮是厚,但有些事還真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微紅了面頰,輕輕啐他一下。

顧景陽卻仍舊不解,微微垂下眼睫,低問道:“枝枝,你想說什麽?”

二人相熟之後,他身上的清冷疏離之氣便消弭無蹤,唯有常年清修、不觸凡俗留下的淡淡青澀感,偶然間還能見到。

謝華琅愛死了他這般模樣,膽子也大了起來,微微支起身,伸手在他情動那處按了一下,又趕忙将手收回,紅着臉,悄聲道:“就是這個。”

顧景陽不意她會有這等舉動,也是一怔,回過神後,也有些窘迫的紅了臉。

“枝枝,我沒這麽想。”他着實是不自在,低聲道:“哪有婚前這麽做的?胡鬧也要有個界限。”

謝華琅原也臉紅的,見他這般模樣,心中羞赧反倒沒有先前那麽嚴重了,湊近了些,笑問道:“九郎,我先前說,叫你回宮來找找歷年珍藏的春宮圖,成婚後我們試過,你找了沒有?當初說的時候,你可是應了的。”

顧景陽看她一看,又垂下眼睫去,道:“找了的。”

謝華琅伸手去撫摸他胡須,笑吟吟道:“陛下,我當你真是不感興趣呢。”

顧景陽有些困窘,道:“枝枝,我們不說這些了。”

謝華琅做驚奇狀,道:“成婚之後也不說嗎?”

顧景陽道:“還沒有成婚呢。”

謝華琅反駁道:“那你方才怎麽還抱着我又親又摸?”

“枝枝,”顧景陽面露窘迫,低聲道:“我只親了,沒做別的。”

“可我做了。”謝華琅歪着頭,笑吟吟道:“你怎麽也不攔我?”

顧景陽說不過她,終于停口了,衣袖掩面,道:“不知羞恥。”

謝華琅吃吃的笑,湊過去,低問道:“道長,難道你不想那麽做?我可不信。”

顧景陽卻不說話,似乎并未聽見她這話。

謝華琅哪裏肯放開,推了推他肩,撒嬌道:“說嘛說嘛,好郎君,你別不做聲呀。”

顧景陽拿這小祖宗沒辦法,卻無力回答這個問題,将手臂放下,伸手堵住了她的嘴。

謝華琅道:“唔唔唔!”

“枝枝,你累了,”顧景陽道:“快睡吧。”

謝華琅道:“唔唔唔!”

顧景陽道:“你再不睡,我就要叫你父親整頓府中了。”

謝華琅氣壞了,恨恨的瞪他一眼,合上了眼睛。

顧景陽松開手,溫柔的親了親她:“乖。”

……

第二日是個晴天。

謝華琅有了上一次的教訓,起的也格外早,然而顧景陽起的更早,她梳洗之後,出門便見他在不遠處案前翻書,見她出來,便吩咐內侍道:“擺膳吧。”

謝華琅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的問道:“道長,素日裏你都是什麽時候起身的?”

顧景陽道:“卯時初。”

“那麽早?”謝華琅微吃一驚,有宮人為她拉開座椅,她落座道:“天亮了嗎?”

“将明未明。”顧景陽道:“你若是想早起,以後我起身之後,便叫人去喚你。”

謝華琅沒志氣的拒絕了:“還是算了吧。”

顧景陽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麽。

他儀态也好,無論是站是坐,腰脊都是挺直的,謝華琅當然也可以,只是到了私密之處,無人在時,便會自在些,不像他這般,時時刻刻都如此。

用過早膳之後,顧景陽便往前殿去理事,謝華琅知道他有正事要忙,當然不會叨擾,正想同宮人們一道出去走走,卻聽他喚了聲:“枝枝。”

“再有幾日,便是先帝的忌辰,”顧景陽道:“宗室們應當會入宮,我叫衡嘉去宗正寺取了宗室名冊,你大略翻一翻,能記住多少是多少,左右以後也有時間慢慢熟悉。”

皇帝與宗室,原本就是互為依存的,就拿當下而言,雖然有部分人觊觎皇位,對顧景陽立後心懷不滿,但仍然有漢王、江王那樣的宗族支柱在。

畢竟宗族與皇帝,才是最緊密的利益共同體。

平衡宗室之間的關系,也是皇後應盡之責,顧景陽當然不會說“要是覺得麻煩就別看了”,謝華琅也不會在這上邊偷懶,應聲之後,忽然想到別處去了:“江王府的小郡王,就是叫明修的那個,你沒把他怎麽着吧?”

提起此事,顧景陽便想起二人之前那場冷戰,淡淡道:“我能把他怎麽樣?他自己被吓跑了,前幾日剛回京。”

想起顧明修,謝華琅便忍不住笑,笑完又道:“現下回想,卻有些對不住他。先帝忌辰那日,他也會入宮嗎?我該為他壓壓驚才是。”

顧景陽道:“應該會來吧。”

謝華琅“唔”了一聲,又問:“你是不耐世俗親緣才出家的,他呢?我仿佛聽聞,江王只娶了一位王妃,是很恩愛的。”

“人各有志,”顧景陽道:“他喜歡而已。”

……

先帝忌辰這日,謝華琅起的格外早,較之往常,梳妝更衣時也更仔細。

說起來,這也是她第一次在一衆宗室面前,以皇後的身份出現,着實由不得她不精細。

尚宮局新制了衣裙,前幾日便送到了太極殿,玄底雲錦上用金線繡了大朵的重瓣牡丹,莊重之中不失華美,人一穿上,氣度仿佛也沉穩起來。

謝華琅挑了支金步搖遞給身後女官,叫她簪在發間,耳畔同樣是金流蘇耳铛,勾勒過眉黛之後,再點绛唇,對鏡細觀,便見鏡中人華光四射,明豔不可方物。

服侍她穿戴的女官見後,也笑道:“娘娘美貌,也撐得這衣裳,尚宮局着人送過來的身後,還怕娘娘嫌棄牡丹俗氣呢。”

“花哪裏有俗氣的?只有人才俗氣。”

謝華琅執起眉筆,将眉黛畫的更長,道:“誰說梅蘭竹菊就一定比牡丹有氣節?就因為它們不怕冷?即便是有,那也是花草有,關人什麽事,穿在身上就是高潔之士了嗎?”

顧景陽入得門去,見了她這般模樣,先是怔神,旋即才笑道:“又在說這些歪理了。”

“這怎麽是歪理?我偏不喜歡梅蘭竹菊,就喜歡牡丹。”

謝華琅想了想,道:“我還喜歡海棠,喜歡芍藥,喜歡大紅大紫,連首飾都最喜歡金的,花團錦簇總比枯枝淡葉好。比起深谷獨幽,我還是喜歡做人間富貴花。”

顧景陽輕笑道:“是你一貫的喜好。”

女官、宮人們早已退下,謝華琅将眉筆擱下,到他近前去,轉個身,道:“好不好看?”

顧景陽颔首道:“很好看。”

……

兩人梳洗過後,便去用早膳,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便陸陸續續有宗室進宮了。

身份使然,顧景陽當然不會一一見過,宗親們入宮之後,自有內侍引着,往殿中去落座,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他才會過去相見,謝華琅自然也是與他一道。

二人饒有興致,令人擺了棋局,對坐手談,顧景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落子,吸取前一次的教訓,刻意放了水,謝華琅當然也知道,只是能贏就好,同自家郎君,哪裏用得着客氣?

一局棋下到一半,外邊內侍來回禀:“陛下,梁王府的人進宮了。”

顧景陽頭也沒擡,落下一子,淡淡道:“知道了。”

內侍躬身一禮,退了出去,謝華琅思忖棋局之餘,多問了句:“就是我先前提過的梁王世子家嗎?”

顧景陽道:“嗯。”

“哎,我想起來了,”謝華琅落子,道:“鄭家那幾個人呢,你怎麽處置的?”

她這一手下的有些精妙,顧景陽微微蹙眉,道:“流放到北境了。”

謝華琅身在宮中,這還是頭一次聽說,不禁吃了一驚:“啊?”

顧景陽擡頭道:“怎麽了?”

他這樣平靜,謝華琅也覺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頓了頓,才道:“北境不是要打仗了嗎?他們這一去……”

“那不是正好?”顧景陽拈起一枚棋子,輕輕落下:“高句麗是我心腹大患,自太宗文皇帝起,猖獗了這麽多年,現下北境駐軍萬事俱備,就差一個開戰理由了。”

這句話內中的含義便有些深了,謝華琅心頭一突,想了想,又輕輕道:“鄭家人既然是被流放,即便出事,也不可能鬧大吧……”

“不是還有梁王世子嗎?”顧景陽吃掉她一片棋子,伸手撿出,擱進棋罐裏:“他同兩個表弟那麽要好,專程前去看望,也說的過去。”

端起茶盞,他飲了一口,道:“親王世子,分量足夠了。”

謝華琅性情活潑,可實際上,也被家裏保護的很好,這也是大多數閨中女子的所處情狀。

她們見的都是內宅私事,即便生了龃龉,也多半是口舌上,解決的方式也都極為隐秘,更不會傷及彼此性命。

如同謝徽那般,純屬是她心太大,叫謝家容不下了。

可是就在方才,顧景陽雲淡風輕的語氣之中,便叫她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

殘酷而無情,不同于閨閣女郎之間的小打小鬧,另一個不見硝煙,便取人性命的戰場。

這是她從前沒有接觸過的顧景陽。

謝華琅的心思有些亂了,卻沒有做聲,顧景陽雖有意讓她,現下卻也不成了,他停了落子的動作,詢問道:“枝枝,你怎麽了?”

謝華琅道:“梁王世子……”

“你心軟了?這件事裏邊,他不冤枉。”

提起此事,顧景陽餘怒未消,握住她手,溫言道:“我都舍不得叫枝枝難過,他們怎麽敢欺負你?”

謝華琅的心,倏然安定下來了。

這是她的九郎啊。

就像他娶了她,就要接納她的胡鬧一樣,她嫁與他,也要接納他溫柔青澀之外的另一面。

她忽然間不想下棋了,将棋桌推開,主動湊過去,伸臂抱住了他。

顧景陽有些訝異,卻還是摟住了懷中人,溫柔拍了拍她,道:“怎麽了?”

謝華琅伏在他懷裏,坦言道:“你方才說那些話時的神情,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顧景陽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俯首親了親她,低笑道:“知道我不是好人了?”

謝華琅道:“嗯。”

顧景陽問:“那你還喜歡我嗎?”

謝華琅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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