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驟雨

莊王原是打算勸誡一番的, 當然也沒有指望因這一席話, 而令皇後身份作廢。

說到底,他也只是希望顧景陽能有所收斂,不要太過偏愛皇後, 以至于後宮恃寵生嬌,來日再生出鄭後一樣的禍事來。

顧景陽的态度是很親和的,然而說出的話, 卻叫人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世間男子這麽多, 皇後為什麽只利用朕?

還不是因為鐘意朕。

陛下你好好想想,這話真的沒問題嗎?

莊王忍了又忍, 額頭青筋繃起老高, 終于擡高聲音,道:“陛下!”

顧景陽神情恬靜,道:“怎麽了?”

他這樣雲淡風輕, 倒顯得自己太過大驚小怪, 莊王滿肚子的話都給憋回去了,瞪他一眼,憤憤的站起身,拂袖而去。

顧景陽微微一笑, 吩咐衡嘉:“叔祖年長,雨天路滑, 準許乘坐轎辇出宮, 你親自去送。”

衡嘉應了一聲, 忙跟了出去。

……

謝華琅人在後殿裏悶着, 天氣陰沉,又懶得翻書,索性搬了椅子到窗邊落座,閑聽雨聲。

顧景陽過去見了,便到她身後去,輕輕問:“枝枝,你看什麽呢?”

“還能看什麽?不過是聽雨而已,”謝華琅答了一句,又問:“宗親們都走了?”

顧景陽道:“嗯。”

Advertisement

謝華琅微微一笑,順勢倚在他身上,顧景陽也沒有再做聲,二人便在窗前,靜看殿外的綿綿細雨。

衡嘉便是在這時候過來的,剛去送過莊王,他衣擺略有些濕了,便沒有進內室,隔簾道:“陛下,太宗與先帝的幾位太妃來見禮。”

“有心便好,”顧景陽頭也沒回,道:“天色晚了,又要起風,好生送她們回去吧。”

“是。”衡嘉對此并不奇怪,旋即應聲退下。

太宗與先帝留下的那些宮嫔,生育有兒女的都被接出宮奉養,位分低微、未曾生育過的都已經出家,剩下的那些,都是昔年的四妃、九嫔中未曾生養過的,她們大部分都還不算老,但這座宮城中最耀眼的舞臺,已經不屬于她們了。

時人講“子以父貴”,皇子公主皆是天家血脈,見了九嫔也不過點頭,貴德淑賢四妃才有資格叫他們見禮,貴妃若見了太子,也是要先低頭的。

理所應當的,太宗與先帝留下的太妃們,也該向新帝請安。

皇宮如此,高門勳貴的府中也是如此,謝徽的生母蔣氏見了女兒,也要行禮稱一句二娘,而謝徽要做的,不過是喚一句阿姨。

謝華琅見顧景陽這态度,倒不覺得吃驚,靜默一會兒,忽然想到別處去了,內殿裏沒有別人,她悄悄退後了點,叫自己半伏在他懷裏,低問道:“大安宮那位……”

鄭後自退位,便到了大安宮居住,再沒有出現在人前,即便是今天,先帝忌辰這樣的日子,也沒有露面,諸位宗親更是只言片語都不曾提及。

不過這也是正常,鄭後昔年稱帝,最反感的就是宗親了,只怕恨不能将她忘到九霄雲外去,怎麽會主動提及呢。

顧景陽聽她如此言說,也只是道:“不必管她。”

謝華琅輕輕“嗯”了聲,便不再提了。

……

這場雨下了一日一夜,到第二日清早,才不情不願的停了下來。

雖然下的時間不算短,但好在雨勢不大,太陽升起來之後,不多時,地面上的雨水便蒸發消弭掉了。

采青昨日受涼,今日就有些咳嗽,采素與她住在一起,以防萬一,便也不用她侍奉,謝華琅叫那兩人服藥,也好歇息幾日。

天氣仍有些悶熱,她手執團扇,輕輕打了兩下,忽然問身側宮人:“殿前那兒有幾個花壇,怎麽都種了薔薇?看着有些怪了。”

宮人擡眼望了望,笑道:“原先是種了茉莉的,後來陛下叫移栽到別處去了,打算挪幾株石榴樹來,只是那得等到秋天才行,便叫先用薔薇補上,免得光禿禿的,不好看。”

石榴多子,倒是很好的意頭,花紅豔豔的,也怪招人喜歡的。

謝華琅有些猜到了他念頭,心中暖融融的,一個人在這兒,便有些待不住了,左右手頭上也沒什麽事,便往前殿去尋自家郎君。

她到的可不巧,剛進前殿,便聽裏邊有說話聲,不是顧景陽,也不是其餘內侍,顯然是有臣工奏對,她便壓低了腳步聲,在屏風後坐下了。

“北境不穩,高句麗屢有異動,正需人前去坐鎮,”有人沉聲道:“主事之人需得穩妥,才能壓陣,可在朝中老将中揀選,至于偏将從将,則可在年輕人之中選拔。”

顧景陽不置可否,另有人開口道:“前朝攻打高句麗,空耗國力,以至國衰,‘填咽于道,晝夜不絕,死者相枕,臭穢盈路,天下騷動’,今天下初定,妄動刀兵……”

其餘人顯然不甚贊同,這句話剛說完沒多久,便接二連三的有人反對,謝華琅原還聽了會兒,最後卻覺得沒意思,好在這場争論也沒持續多久,很快便結束了。

屏風後一有人影閃動,顧景陽便瞥見了,猜知那是誰,不多時便遣散了朝臣,等他們都退去,方才喚道:“枝枝,出來吧。”

謝華琅自屏風後探出頭來,道:“今日沒有朝議,也這樣忙嗎?”

“不算忙,”顧景陽拉她到自己身側落座,道:“該說的都在朝會上說了,今日也不過是叫他們嘴上過一過罷了,該怎麽辦,還是怎麽辦。”

謝華琅想起方才聽到的,問了句:“真的要起戰事了嗎?”

“梁王世子今日便出發了,”顧景陽颔首道:“現下是七月末,應該能在年前結束。”

高句麗自前朝起,便盤踞在東北一帶,前朝便是因打高句麗而亡國,太宗、先帝乃至在鄭後都曾經打過幾回,只是不甚順利,加之先前有人反對,謝華琅不免多問了句:“可我聽着,似乎有人反對。”

“嘴上說說罷了,若不是顧忌到我的态度,興許還會說‘莫如和親便’”顧景陽有些輕蔑:“狄山之輩而已。”

他所說的那人,是指漢武帝時期的博士狄山。

武帝時,匈奴想要和親,狄山表示贊同,說:“高祖困于平城,是因和親而解決的,高後與惠帝時期,也因為和親得以平安,陛下如若再開戰事,只怕天下動蕩,人心不穩。”

武帝問:“假若讓你治理一個郡,你能保證匈奴不來進犯嗎?”

狄山說:“不能。”

武帝又問“一縣之地呢?”

狄山說:“也不能。”

武帝問:“那一鄣(險要之處的城池)呢?”

狄山不敢再說不能,只得應聲,然後武帝派他前去邊塞守城,一個多月之後,匈奴來犯,斬下了狄山的頭顱。

謝華琅想到這典故,便有些想笑,顧景陽也笑了,輕輕勾了勾她鼻梁,道:“不若也打發他到北境去,做個守鄣之臣。”

朝政之事了了,他也有閑心說笑,二人黏黏糊糊的說了會兒,見外邊天色正好,一掃昨日陰霾,索性相攜出宮,往道觀中去。

謝華琅許久不曾過去,倒真有些懷念,人在馬上,言笑道:“我好久沒過去了。”

顧景陽側目看她一看,沒有言語。

“你這麽看我,是什麽意思?”謝華琅笑容明豔,道:“有話便直說。”

顧景陽還記得先前她生氣,要與自己一刀兩斷的事情,淡淡道:“枝枝脾氣那麽大,我如何敢有二話。”

“道長,這都多久了,你還記恨那點事呢,要不是你先欺瞞,我哪裏會生氣?”謝華琅催馬到他身邊去,悄聲哄道:“好啦好啦,都過去了,你就別氣啦。”

顧景陽搖頭失笑,沒有做聲,謝華琅也不介意,遠眺天際,忽然道:“道長你看,那邊的雲彩可真好看。”

夏日裏天氣晴好,雨後的空氣也清新,天際的雲彩都透着絢爛。

顧景陽看了眼,道:“确實好看。”

“一、二、三、四、五,居然真有五種顏色!”謝華琅擡手數了數,笑意中有些驚奇:“書上講天子在處,有五色雲彩,沒想到是真的!”

相較于她的驚訝,顧景陽反倒不甚在意:“是嗎。”

“是呀。”謝華琅湊近他些,拿手輕輕推他一下:“九郎,你別這樣板着臉嘛,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顧景陽道:“只是雲彩罷了,每日都能見到,只是色澤不一樣,為什麽要有反應?”

“……”謝華琅聽得秀眉微蹙,無奈的看着他,問了句:“陛下,你前半生到底是怎麽過的?難道你就沒有什麽喜歡過的嗎?”

顧景陽認真想了想,道:“我喜歡枝枝。”

謝華琅猛地被塞了口糖,心裏一下子甜津津的,馬上笑道:“還有呢?”

顧景陽又想了想,道:“沒有了。”

謝華琅心滿意足了: “雖然九郎喜歡的不多,但眼力還是很好的。”

她滿意的也太早了,今日二人故地重游,雖在馬上,卻也是信馬緩行,連山中道觀的門都沒見到,就見先前啧啧稱奇過的那片雲彩散了,北邊卻有大片的烏雲飄過來。

謝華琅吃了一驚,道:“怎麽回事?”

顧景陽自衡嘉處接了披風,伸手為她蓋上,言簡意赅道:“要下雨了。”

謝華琅又心憂又氣惱:“出門時還好好的呢。”

顧景陽道:“快走吧,晚了要被淋到的。”

好端端的碰上這種事,謝華琅真有點郁悶,但這會兒可不是抱怨的時候,夏日的天是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還是先趕到道觀中避雨為上。

他們的運氣也是不好,人還沒到觀中,剛能遠望到山門,驟雨便砸下來了,兜頭落了一臉,謝華琅好歹還裹着披風,倒沒其餘人那麽狼狽,但即便如此,內裏衣衫也濕透了。

雨勢斜密,打在林木上便是噼裏啪啦一陣脆響,這場面着實有些猛烈,卻無人回首去看,顧景陽拉着謝華琅到了後堂去,便吩咐人去備熱水沐浴,溫體驅寒。

謝華琅淋得透濕,長發都在往下滴水,她進門後先擰了一把,心中居然有些慶幸。

夏日裏衣衫單薄,沾水之後更是輕透,幾乎能窺見內裏肌膚,虧得顧景陽先前遞了披風給她。

謝華琅先前到這道觀中來,只是進過後堂,起居之處卻是不曾見過的,今日入內,卻還是頭一遭。

她被這場雨淋得有些狼狽,顧景陽也好不了多少,然而他身體遠比謝華琅要好,先顧及到的也是她,拉着小姑娘進了內帷之中,叫她先将濕衣換下。

謝華琅身上衣衫還有些滴水,濕漉漉的黏在身上,着實難受,然而她七手八腳的将衣衫褪下之後,才想起更要緊的一處來。

閉合的簾幕掀開,她小心翼翼的遮住身子,探頭出去,有些難為情的喚了聲:“九郎。”

顧景陽正拿巾帕擦拭面頰,聞言應道:“怎麽?”

謝華琅垂下眼,羞赧道:“我哪有衣衫可以換?”

先前慌亂之下,顧景陽也不曾想到這節,怔怔看她一會兒,不知想到何處,也微微紅了臉:“道觀之中,哪有女郎衣衫……”

謝華琅見他這樣,更不好意思了,低聲問:“那怎麽辦?總不能讓我這樣留在這兒吧?”

顧景陽頭發還在往下滴水,頓了半晌,終于道:“我倒有衣衫在這兒,只是尺寸上不太合适……”

謝華琅低聲道:“有總比沒有好,九郎去取吧。”

顧景陽輕輕應了一聲。

這原就是他從前住的地方,衣衫也就在不遠處箱奁之中,顧景陽去取了,如何遞與她時,卻有些躊躇了。

謝華琅用巾帕将身上擦幹,又去擦頭發,等到頭發不再滴水,才停了動作,濕衣與鞋襪都被丢在地上,她目光轉了轉,雖然有些嫌棄被沾濕的被褥,但猶疑之後,還是扯起圍在了身上。

耐着性子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外邊動靜,她便問了句:“九郎,你尋到了沒有?”

外邊靜了幾瞬,顧景陽的聲音方才傳進來:“尋到了。”

謝華琅心下一松,道:“那你送過來吧。”

顧景陽頓了頓,道:“還是我放在案上,枝枝自己來取吧。”

又是幾瞬的停滞,他低聲道:“我到外間去。”

謝華琅被雨淋了一回,着實沒有閑心戲弄人,可見他這等情狀,心裏邊又有些癢癢的。

圍着被子下了塌,她道:“我不,九郎,你自己送過來。”

她這樣講,顧景陽的心都亂了,靜默片刻,方才澀聲道:“枝枝,聽話。”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