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合作

秦勝走得很慢,顯得非常抗拒,但是他的神情卻又沒有一點的遲疑。

紅塵難渡相思海,人生無奈是離愁。

秦勝要去的就是相思海,常丹姬的道場,她一個女修的道場倒不見得有多麽旖旎秀美,反而修得規規整整,一點情趣也沒有。後來她跟随在謝道麾下,謝道性情如風,全然不受約束,殷仲春又是個挖坑的兔子,落腳處不少,卻沒有一處能看的,她便将自己的道場推讓了出來做個主場供以招收勢力。

相思海原是沒有水的,常丹姬收了弱水之後,硬生生将四周的平地凹陷下數百米,只留她的道場分毫未動,将陷地以弱水澆灌之後便成了一處相思海,她這個人做什麽事,即便原先沒有的,也非要無中生有,事事強求。

秦勝要去找的卻不是常丹姬,而是謝道。

天色已經晚了,但相思海亮如白晝,秦勝頓了頓足,只看到無數燈火盤桓在相思海之上,以星宮排序,似如一處小小星海,唯獨為此地而閃爍。

秦勝只停了一下,倒并未在意,他對與自己無關的事,與段春浮無關的事,總是冷淡到近乎冷酷的态度。

弱水三千,鴻毛不浮,蘆花定沉,難以載舟,四繞着一座孤城,夜色深沉,卻無幽冥之氣。燈火星羅棋布,漫天璀璨,仿佛若天宮仙處,于深厚水霧後若隐若現。

相思海不難入,但是很險,想抵達離愁宮只有數十只自弱水底處伸起的石柱,這石柱一踏上去,就全無規律,或起或沉,皆看天命了,常丹姬是不會憐憫一個連弱水都渡不過的人的。

其實要真說起來,倒也有其他的法子,然而到了人家的地盤,總該按着人家的規矩來,要是來踢館也就罷了,偏生秦勝是來合作的,自然更是不能觸怒了主人。

幾根石柱對秦勝來講雖然有些麻煩,卻還不成問題,所以他登上離愁宮的時候,神情仍然是平靜的,甚至平靜到毫無半分波瀾。

有幾名妖仆守着門,都提着燈籠,全是些兔子鹿精,溫順可愛的性子,它們見着秦勝站在階梯下,有只還未完全變成人身的兔精提着燈籠下了階梯,輕聲細氣的問秦勝:“閣下有什麽事兒?還是與我們家哪位老爺有約嗎?”

妖毛都沒褪幹淨,人的模樣卻學得有七八分相似。

秦勝冷冷的看着它,小兔精怯生生的縮了縮,兩只耳朵耷拉下來,把自己的臉裹了起來,顫着聲道:“主人好像沒有吩咐,客人不說清楚,我們也很為難的。”

“我找血紋。”秦勝終于移開了目光,又一盞星火飛上了天空,排在星宿之中,秦勝對天文星理認知不深,只是覺得排布的很有規律,看着倒是很有意思,只是不知是多麽窮極無聊的人,才一盞一盞的點起這漫天的繁星。

小兔精如蒙大赦,提着燈籠晃晃悠悠的去與那鹿精說了句悄悄話,就變回原形,叼起她的燈籠蹦蹦跳跳的去通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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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一會兒,兔精已變成一個小姑娘跑了回來,抓着燈籠,軟軟的同秦勝說道:“大老爺答應見您了,您請跟我來。”

她們這幾只小妖怪是與常丹姬打凡間嫁人那時一塊兒到現在的,修為雖然不高,但是脾性卻很像人,說話的腔調,做事的模樣,也都如凡人一般無二,模樣又生得乖巧可愛,很是讨喜,因而做個看門的童子。

秦勝便跟着那兔精一起去,謝道不在離愁宮內,他們輾轉過幾條廊道,七彎八拐了四五處庭院,只見得紫竹叢生,枝繁葉茂,宮殿屋檐雲垂,脊吻走獸,檐下一排護花鈴,風一作,便玲玲的響動着,已是這三千弱水環繞的孤城盡頭處了,謝道坐在白玉欄杆上,腳踏着祥雲杆頭,一點點的折着松蠻紙,松蠻紙是少見的松蠻木所制成的,造價不低,繪以星彩斑斓,四角是如意雲紋,不算非常昂貴,但确實是稀罕物。

謝道壘着一疊厚厚的松蠻紙,卻只是為了折個精巧的燭臺或者是花籃,供以些許真火沾上鲛油,便如一團小小的火焰,又好似一點璀璨的星辰,虛手輕托,自往天上飛去了。

兩個人誰也不愛說話,靜靜呆了片刻,秦勝見他折紙怕是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下來,這才開口道:“我想與你合作一件事情。”

“什麽事。”謝道将紙細細折好,輕輕踢了踢地上的熏香爐,灰燼散了些,燒紅的香木打灰白的殘燼底下冒出來,在黑夜裏微微亮了亮。

一點幽冷的香氣在這夜中若有若無的溢散着,吸入肺腑,只覺得清涼一片。

“我要殺一個魔。”秦勝的聲音很輕,卻又很穩,就像是一把刀出鞘的樣子,蘊含殺機,卻又鋒芒不露。

謝道托着一團星火,在指尖把玩着,他殘酷與冷清的面孔上,突兀的對那團星火生出了點近乎不可思議的柔情來,秦勝知道那是因為某個人,某個與段春浮關系很好的男人。

兒女情長,師徒悖德,縱然是超凡入聖的劍者,也會被逼得入魔。

“他不喜歡我殺人。”謝道微微的笑了笑,他那雙清澈又明亮的眸子裏載滿了情意與溫柔,“你的私人恩怨,也跟我沒有關系。”

“哪怕是他的仇家?”秦勝冷笑了一聲,淡淡問道,“荊淼他這個人很重情義,當年杏子村被屠,只剩下他活着,全是仗着秦樓月救他。如今秦樓月的孩子下落不明,他們夫婦又慘死在君侯手裏,你覺得君侯不死,荊淼真的能夠安心嗎?”

謝道手裏的火熄滅了,他泰然自若的又點了起來,足尖微微點了點地,只道:“繼續。”

“你對過往,還真是一點都不好奇。”

外頭聲音漸小,殷仲春坐在離愁宮的小室裏篩香粉,他抖了抖手裏的香粉盒子,同正靜坐着的常丹姬玩笑道:“沒誠想大嫂還跟你那男人是個同鄉的。”

常丹姬瞧着無悲無喜,無驚也無怒,只将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她生得美貌無比,一雙鳳眸卻頗見威嚴,神色嚴肅起來的時候,便有一種吓人的冷厲之感,殷仲春瞧她的模樣,便讪讪的有些不敢開口了。

“那又怎樣。”常丹姬冷冷道,“他們村子裏全是一些惡民,死有餘辜,他僥幸得救,老大喜歡他,又與我有什麽幹系。”

“惡民惡民的……”殷仲春嘀咕道,“他們那些普通老百姓,哪有咱們惡毒啊,只不過是你男人向着村裏人,你生氣罷了。”

常丹姬一聽便生出無名之火,不由轉過頭來瞪着殷仲春。

殷仲春立刻閉嘴:“好嘛,不說了,其實我也就只是說說他們倆是同鄉,是你自己非要扯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的,難道我有多嘴嗎?”常丹姬怒不可遏,伸手拿起一盒香粉,潑了殷仲春一臉胭脂花紅。

倒不是說殷仲春躲不過去,而是他實在不敢躲,躲了怕又要多生無數事端出來,聖人呢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尤其是死了丈夫跟兒子的女人。所以于情于理,殷仲春也都不能躲。

殷仲春把臉擦了擦,苦着臉道:“你也不怕老大生氣,這可是給那位的。”

“一個大男人,擦脂抹粉的像什麽德性。”常丹姬冷笑了一聲,“老大愛溺着他,我可不愛。”

“哎,他好像是有心病。”殷仲春挽着袖子擦了擦臉,歪着頭道,“聽說幼年喪父喪母,滅村的時候又落下了心傷,這些熏香也多是給他寧神靜氣的,你倒是也別這麽不耐煩,說白了不過是藥,你怎麽就這麽看不過眼了。再說了,你再看不過眼,老大也是喜歡他的。”

其實殷仲春心裏門兒清,常丹姬這怒火有大半就是因為荊淼與她丈夫是同村,怎麽她的兒子死了,荊淼卻那麽好命,叫天鑒宗的人救了。

可是這種事,他總是不好明說的,就只能勸慰兩句,暗地裏警告一二,免叫這女人犯了糊塗。

常丹姬又不傻,自然聽得出來,就冷哼一聲,偏過頭不說話了。

殷仲春玩了會香粉盒子,實在無聊,就只好又跟常丹姬說話,問道:“丹姬,你說,老大他會不會答應秦勝去追殺那個叫什麽君侯的家夥?”

“你不是最清楚老大的性子了嗎?”常丹姬淡淡道,“只要與荊淼有關,他哪能不答應,他會不答應嗎?”

殷仲春長嘆了一聲,忽然說道:“秦勝這人獨來獨往的很,說是要報仇,雖聽着名正言順的,可找那位不是更好,怎麽非要跳過了來找老大,還要委屈自己低頭。”

常丹姬瞥了他一眼,倏然笑了出來,百媚千嬌的很:“你這就不懂了,是不是,殷大百曉生,你也總算有想不通的時候了。七情六欲,兒女情長,你沒沾惹過,什麽也不懂,這自然最好了,最好,就是什麽也別懂。”

女修微微一嘆,又搖頭一笑,滿面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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