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道

這次追查并沒有找到君侯,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們确定了秦樓月與淩紫舒的孩子并沒有死。

不過同樣也有一個壞消息,這個孩子雖然沒有死,但也情況不明。

蒼烏他們回來的時候,并不見白凰的蹤跡,荊淼見他們神色雖然頹靡,卻并無悲傷之意,料想白凰定然平安無事,然而心中依舊有些在意,就問道:“白道友去哪兒了?”

白凰是他們當中唯一的女子,交情雖不深厚,可下意識卻總覺着應當照顧一二。

“我們也不知道。”張陽羽搖了搖頭道,“回來的路上她忽然說有要緊事要做,我們也不便打聽,就由着她去了。”

“她應也是初來這望川界,有什麽要緊事。”段春浮瞧不見衆人神情,只微微皺起眉頭道,“難道是什麽宿怨舊仇,仇家躲到望川界來,路上偶然撞見要去報仇?”

他這話聽着雖然腦洞頗大,卻也很合理。

“應當不是。”張陽羽卻道,“白道友看着也并非是如此意氣用事的人。”

他話音剛落,刀浩然卻忽然甕聲甕氣的接了一句:“可女人要是意氣用事起來,簡直就不像個人了。”言語間頗有些怨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過這方面的大苦頭,才滿心的郁郁。

衆人雖覺得他不大會說話,但聽着又有些想笑,就不好意思開口,張陽羽白了他一眼,只道:“誰比得過你。”

天色将晚的時候,白凰終于回來了,挎着一個碧青的菜籃子,踩着劍,徑直越過大門,打庭院處慢悠悠的降落下來。衆人正點了燈在飲茶,目瞪口呆的看着白凰摘了鬥笠,如水般漂亮的黑發綁成一條長辮別在左胸前,手上還提了個滿滿當當的菜籃,籃邊系着一尾魚。

段春浮毫無所覺,只笑道:“白道友回來了?”

“嗯,可費了我好大功夫。”白凰神色淡淡的回道。

“怎麽?”段春浮聽她說的嚴峻,神情不由緊張起來,衆人卻已從目瞪口呆變得神情古怪了起來。

的确是……好大的功夫啊。

荊淼無端想起了許多年前謝道為自己尋來夜霜草時的情景,也說是花費了好大的功夫,其實也只不過是被栾花師叔念了一頓而已。約莫是世上脾性古怪又或是說為超脫的人,都有自己對“花功夫”之類的事情有特有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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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川界居然沒有菜市,賣魚跟賣菜的不在同一塊,我找了好久。”白凰神色自若的說道,“飛了兩座城才找着賣魚的,好在這尾魚生得不錯,肥得很,否則我還要再找一座。”

段春浮看起來好像石化了。

想來也是,荊淼看着白凰挎着菜籃,心道禦劍去買菜,為了菜跟魚還翻了兩座城的修士,普天之下,縱然不是獨一無二,但也絕不會多到哪裏去。

張陽羽也有點難以置信,便問道:“白道友,你所謂的要緊事,莫非就是……買菜?”他提起買菜兩個字的時候,還略有些遲疑的不肯定,仿佛菜跟魚還能拿來做別的事一般。

“是啊。”白凰淡淡道,“食色性也,我不貪色,自然只能不禁食了。”

“可往日裏,也未曾見你……”張陽羽有些發怔。

段春浮聽出苗頭不對,就拽了拽荊淼的袖子問道:“怎麽回事?”

“早先要追君侯,我習過辟谷,不飲不食也沒有什麽,現下既然沒有消息,自然要犒勞自己一二。”白凰似乎也沒有別的反應,只是提了提籃子,說道,“段道友,廚屋是哪間?”

“呃,我帶你去。”段春浮趕緊把茶水放下,立馬站了起來,嘿嘿笑道,“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口福……?”

“有,自然是有的。”白凰微微笑了笑,“我買了這許多菜,本也就是為了大家一起。”

衆人面面相觑,都頗有些稀罕,然而到底是白凰有心,幾人也樂得大飽口福,唯一下過廚的荊淼想了想,率先開口,溫聲笑道:“既是如此,也不能由着白道友一人忙碌,我來幫忙吧。”

“力氣活只管交給我們,我們來搬桌椅碗筷。”張陽羽湊熱鬧道,伸手一拍刀浩然,“咱們走,蒼烏真人,您老就坐着休息,等我們這些小輩喊你如何?”

“我很老嗎?”蒼烏故作嚴肅的撫了撫撫須,見張陽羽一臉賠笑,當即朗聲長笑道,“那我就什麽都不幹了,等着你們。”

衆人這便四散了開來,段春浮對他的居所熟悉無比,雖目不能視,然而點燈尋路卻毫無阻礙,白凰提着籃子,小指上系着一尾魚,這會兒正在瘋狂的甩尾巴,把竹編的籃子拍得飒飒作響。

“什麽聲音?”段春浮問道。

整間宅子已經亮起來了,燭光照在白凰清冷美豔的容貌,仿佛都生出了一種無限的暖意來,她聲音又清又潤,卻毫無波動:“是一尾快死的魚在拍一個竹籃子。”

說來……倒也的确沒錯。

段春浮似乎笑了下,但卻又不是很敢笑出聲來,因為白凰的語氣裏完全沒有一點兒笑意,仿佛她說得事情是天經地義,沒有半分好笑的東西參雜在裏面。而就荊淼看來,她也的确是說了一件事實,一件有趣的事實,可因為她的态度,卻仿佛連魚尾拍籃都變得嚴肅了起來。

三人很快就到了廚房,廚房很幹淨,幹淨的像是沒有動過,只有燒水的銅壺底下有灰,水缸是滿的,除此之外,連柴火也沒有。

白凰把籃子往竈臺上一擱,舀了水,把那尾魚放在了水桶了,很是自然的說道:“我去砍點柴回來。”

叫一個姑娘家去砍柴?

荊淼急忙攔着了,說道:“我去吧,白道友在這兒先處理一下菜,柴火這事兒就由着我們去準備好了。”他說完話便立刻往外頭走去,連段春浮都沒管,一出門就沒了人影。

“小貓兒!別留下我啊——!”段春浮凄慘的哀嚎道。

“他已經走了。”白凰說道。

段春浮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兒了,憤憤不平的說道:“真沒義氣!砍柴居然不喊我,我就知道他嫌我礙手礙腳。”他這話自然是說笑,白凰聽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往心裏去,神情是沒有大變的。

“喏,你幫我剝豆子。”白凰從廚房裏翻出了篩子跟木盆,一左一右擱在段春浮身邊,“豆子剝了全放到右邊。”

段春浮抱着一篩子豆角,苦兮兮的坐在小板凳上,小聲道:“我也想砍柴。”

白凰才不管他,四下翻了翻,見雖有刀,卻已鈍得不行,便自己從口袋裏掏出平日所用的磨劍石來打磨了幾下,在水中一洗,便開始剖魚。

這會兒段春浮已經接受了自己剝豆子的命運,他将一粒粒豆子丢進木盆裏,忽然問道:“白道友,做這些雜事,你不覺得麻煩嗎?怎麽辟谷之後,還願意洗手作羹湯。”他話中似乎略有它意,并非只是單純的好奇。

“辟谷之後,就理當不飲不食嗎?”白凰一刀剁下魚頭,發出好大一聲,吓得段春浮一個激靈,她将魚鱗刮了個幹淨,剖開魚腹掏內髒,“我可以不吃,并不意味我就不能吃。你們那麽奇怪,無非是覺得我在做沒必要的事,然而我自己覺得有必要,有意義不就好了。”

段春浮聽得一怔,苦笑道:“白道友說的是,世人效仿仙人想不食人間煙火,道友卻逆道而行,這其中也真是……有趣。”

他也不知是在感慨這件事有趣,還是在說些別的。

白凰側過身來靜靜的看了段春浮一眼,又轉過身去掏魚的內髒,平靜道:“世上的事,無非心甘情願四字。我花費修行的時間來學習廚藝,是我心甘情願;我願意為這毫無必要的事浪費時光,是我心甘情願,他人怎麽看,怎麽說,皆與我無關。”

“受教。”段春浮漫不經心的将豆子往手心裏納。

“他看起來有點擔心你,雖然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白凰平靜道,“不過凡事但求問心無愧,你若心中肯定要這麽做了,就別再猶豫,若是不肯定……不妨多想一想。”

“好比方說,我想吃這尾魚,我有多想,值不值得我為它跑一個城?”

“但凡值得的,無論他人怎麽說,自己心裏總歸都是歡喜的。”白凰剃掉了鰓,淡淡道,“人生于世,修道修身,所追不過一個圓滿,所求不過一個大自在。受于恩,困于情,束于禮法,難道許多人不是在與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馳嗎?這天底下背道而行的人,豈止我一個。”

段春浮聽得一震,便僵在了當場。

半晌,段春浮才苦笑道:“白道友,你這性子當真是……當真是……”

“當真是離經叛道?”白凰失笑道,“我只不過是想吃一尾魚而已,實話實說,并沒有這麽嚴重吧。”

他們倆都心知肚明的很,這番話說來,絕不止是一尾魚的分量。

至少是對段春浮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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