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公元二OO九年。林間道旁,松柏的青翠枝葉上被積雪鑲上了一層白邊,看着是愈凍愈精神。
人不如樹啊。眼看吳大帥哥的念白接連兩次因為打寒戰而吃螺絲,第三次幹脆被一個響亮的噴嚏打斷,錢導終于抓狂,大胡子氣得一翹一翹:“小吳你搞什麽鬼?關鍵時候給我掉鏈子,你知道租這公園花了咱們多少錢嘛?咱們是小制作——”
這唐僧一開始念他那百年不變的緊箍咒,在場所有人都接過來齊聲背誦:“——經費緊,別浪費,一個子兒要掰成兩半花!”
一片哄鬧嬉笑聲中,梅副導跑過來悄悄念叨:“你趕緊上車裏暖和暖和去吧!真是,你也軋不少戲,算是老演員了,怎麽連該穿多少衣服都不知道?你看這毛衣領口低的,為什麽不加個圍巾?”
吳鳴聳聳肩,揉了揉鼻子,不置一詞。
沒人知道,那匹暖和的大圍巾早被鳴哥哥圍在了某個根本不理會寒來暑往的囧小孩脖子上。此刻,他正聚精會神躲在角落裏打游戲,完全不知曉外面發生的事。
“你在這兒啊?”
陰魂不散。這是文諾腦中冒出的第一個詞。
見小屁孩只是簡單地“嗯”了一聲就不再吭聲,成深索性在他對面坐下來:“你昨兒不是很晚才睡嗎,為什麽不找個地方好好休息?要不到我車上去睡吧?”
一直盯着屏幕看的深邃眼眸突然将視線投向對面,幾乎把成深吓了一跳:“我們認識多久了?”
大約一千零一年吧。當然這話不能說出口。
“三天啊,怎麽?”
小屁孩繃着臉,很有領導派頭地回答:“所以,我們還沒熟到那種程度。”說着又低下頭,手指繼續在鍵盤上飛舞。
過了足足一分鐘,就在文諾以為這個厚臉皮的大明星終于準備識趣地走開時,對方卻幽幽地說了一句話:“打記事起,我就一直夢見一個人。”
文諾“啪”地合上筆記本,又好氣又好笑:“哥們兒,你剽竊了神話的創意。”
成深像什麽也沒聽到,自顧癡癡地往下說:“在夢裏,我是一國君主,你是我的表弟。我們一起長大,經歷了很多,愛過、怨過、傷過、恨過,最終,我失去了你。”
小屁孩哈哈大笑,站起身來:“真服了你了!這麽濫俗的穿越小說臺詞,你都能說得這麽情真意切!金像獎不頒給你真是評委瞎了眼!”
候選影帝也跟着站起身:“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一個濫俗的故事。十九歲之前,我被那些反複出現的夢折磨得寝食不安、神經衰弱,直到一個釋夢師為我解開了謎底。”
“你還真相信那些江湖騙子啊!”文諾捂住嘴,壓回去一個呵欠,“抱歉我對這種前世今生的東西不感興趣,你還是找別人去探讨吧!”
一只大手伸到他鼻子底下。手心裏,那只小烏龜綠豆般小小圓圓的眼睛正對着男孩望啊望。
不知為什麽,文諾竟然有一瞬間的心悸,似乎是這小家夥在對着他說誰也聽不懂的話。
“喂我警告你!邪門歪道的東西別沖着我來!我沒錢,人又笨,什麽都不會,你騙不到什麽東西的!”
大明星那張英俊得無可挑剔的臉上泛出一抹苦澀笑容:“為什麽你會認為我在騙你?就像你說的,我騙你圖什麽?”
這話可把某囧娃給問倒了。小屁孩抱着他的寶貝筆記本,陷入了呆滞狀态。
他這模樣令成深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這孩子就喜歡在關鍵時刻走神,有時候真能把旁邊的人急死。
唇上冰涼的觸感一掠而過,有溫熱的東西輕柔舔舐着上颚,攪動着口腔內津液。直到那蛇一般靈活的東西探到了喉頭,文諾才“哇”地一聲大叫,下意識地咬了一口。
濃重的血腥氣頓時彌漫到兩個人的口中。囧娃一臉的驚恐惶惑,莫名其妙地說了聲“對不起”就轉身跑掉了。
留下靳大明星伫立原地,好半天,才苦笑着對掌心的小烏龜說:“我知道,我知道,全都是我活該。”
好容易過了一場戲,吳鳴只覺得自己連腦子帶臉都是木的,一時什麽也不想做,就站在場邊角落裏漫不經心地看着下一條的拍攝。
背脊上有什麽東西悄悄靠了上來。吳鳴淡淡一笑,握住了穿過腋下伸到胸前的那雙手,與此同時,小屁孩尖尖的下巴擱在了他哥的肩頭。
耳鬓厮磨間,吳鳴心神有些恍惚。這樣的溫暖,這樣的幸福,為什麽,卻總有一種偷歡的感覺?似乎總有什麽東西,橫亘在他們之間,隐隐哭泣。
“你好像有心事。”
文諾整個人随着吳鳴這一句話僵住,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答:“又瞎猜。”
就算我是在瞎猜吧,其實有時瞎猜最接近真相。吳鳴微笑不語,回首尋找到那兩瓣豐厚柔軟的唇,大力吮吸着,身體也慢慢側轉,兩只胳膊以其外表毫不相稱的力量緊緊箍住男孩細瘦的腰背。
熟悉的柔軟觸感,熟悉的蘭麝香味,這個溫和而強勢的男人總能在很短時間內準确地撩撥起囧娃的欲望,即使再慢熱,最終也無法自控。
就放縱這一回又如何?
今兒這孩子太反常了。感覺到小孩修長的手指鑽進外套,在自己肩背上很不老實地左摸摸右摸摸,還有向下發展的趨勢,吳鳴終于忍不住捧起那張臉,強迫他看着自己:“你到底——”
“砰”地一聲巨響打斷了吳鳴的問題。是從拍攝現場傳過來的。
發生了什麽事?
吳鳴與文諾對望一眼,眼神裏有着同樣的疑惑與擔憂。
撥開人群,他們看到了事件的發生中心,卻仍然是一頭霧水。
地面上躺着一只粉身碎骨的暖瓶,很顯然,剛才的巨響就是用它制造的。
錢導叉着腰,牙齒咬得咯咯響,眼睛卻不知在看着什麽地方。
梅副導照例用他的磨砂喉嚨細細勸說:“算了算了,商人只言利嘛,哪個不是這樣?你不同意就不同意,犯得着氣成這樣嗎?”
這話錢導聽了沒反應,旁邊的高個女郎可不樂意了:“這是什麽話?植入個軟廣告而已,聽你們口氣,倒像是逼了你們上街去賣哪?好一副玷污了你們清白的委屈模樣!”
吳鳴聽到身旁“撲哧”一聲,知道某人囧性發作,忙一把摟了人在自己肩窩裏。
果然,文諾整張臉埋在他哥衣襟裏,忍笑忍到全身發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有多傷心吶。
那邊梅副導兀自在絮絮叨叨解釋為什麽這個軟廣告植入不得,夾雜着那個彪悍女制片毫不讓步的唇槍舌劍,一片嘈雜如入蜂巢。
沒人注意到,離緊貼在一起的鳴諾不遠處,那個穿着黑色風衣的高大身影。軟檐禮帽下,有一點火星忽明忽滅,缭繞的白色煙霧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攥住黑色皮手套的手背上,青筋已經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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