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惜花樓白天的生意明顯沒有晚上火,快到辰時之際,已是人鼎沸騰,樓子裏坐滿了人。此時中央一圓桌旁,坐着一看起來稚嫩無比的少年。少年微笑時臉上很自然的露出兩個酒窩,她此時正笑眯眯地注視朱弦。
朱弦媚笑着給馮溪倒了杯酒,遞給她說:“這清心堂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你确定要喝?”
馮溪拍拍胸脯:“我是一般人嗎!我說過要喝最好的酒,這清心堂就是最好的酒了嗎?”然後接過酒杯,有些狐疑。
朱弦笑的花枝爛顫:“你能把這杯喝了就不錯了。”
馮溪聞了聞這酒的味道,感覺很刺鼻。不過話都說了,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就算是毒.藥她也得喝!“那好,我喝了這杯你就給我跳舞。”
朱弦輕攏衣紗坐在馮溪對面,妩媚的眼神一眯:“你喝了這壺酒,我單獨給你跳舞。但辰時可就快到了,找你的人估計快來了。”
馮溪才不怕,她現在有三月哥哥撐腰,而且她隐隐發覺,這個朱弦貌似很聽三月哥哥的話,不知她們私底下會是什麽關系呢。現在想這些還太早,昨晚那舞太驚豔了,她得讓朱弦再跳給她看,單獨給她一個人跳!
馮溪得意地想着,一口喝光了杯中酒。然後,她的臉轟地下紅似滴血,表情古怪至極,就像在憋氣。
朱弦湊近看馮溪的臉頰,裝模作樣地嘆道:“哎呀你看這小臉,都紅成什麽樣子了。怎麽樣?這酒好喝嗎?”
馮溪差點沒憋氣過去,好辣啊!酒一入腹,胃裏就立刻翻江倒海。她咬緊牙關,擠出一個扭曲地笑容:“好喝,果然佳釀!”
朱弦看她逞能的樣子覺得很好笑,故而搖着扇子笑彎了腰。樓上兩人将此一幕看盡眼中,卓飲風拿着個酒杯倚在欄杆上,斜着腦袋撲哧一笑,“她們玩的倒是挺愉快的,我覺得朱弦笑的很真,不像是裝的,你覺得呢。”
蘇白衣淡聲說:“她眼裏有笑,說明她真的很開心。只是馮溪的身份怕是有些不妥。”
卓飲風笑道:“你呀就是多疑,瞧馮溪那樣兒,八成是背着馮天章來的。”然後頓了一下說:“但我能感覺到,有一股神秘的氣息就隐藏在惜花樓裏。而且這股神秘的氣息是沖着馮溪來的。”
蘇白衣道:“是那個人。”
卓飲風好奇問:“哪個人?”
蘇白衣道:“那人是馮天章的門生,實則卻是他的貼身護衛,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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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飲風這下來了興致,似笑非笑地說道:“沒想到馮天章居然能招攬如此有能之人,倒是小瞧了他。”
蘇白衣睨了他一眼,笑道:“小瞧對手,就是給自己存留威脅,卓公子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卓飲風嘆道:“你能別叫我卓“公子”嗎嗯?”
蘇白衣卻輕笑了一聲,轉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卓飲風看出她在擔憂,他心存狐疑:“你好像很關心三月。”
蘇白衣淡聲道:“我只是好奇她的身份。”
卓飲風卻笑道:“不如你猜猜。”
蘇白衣沒好氣兒地瞪了他一眼,她哪裏能猜得到。不過王爺見到三月時所做的舉動令人費解,亦令人吃驚!
師少松是從惜花樓的側門進來的,他平時出門只有兩個侍從跟随左右,他那兩個侍從也都是武藝高超之人。雖然在兩個侍從的心裏,以王爺的能耐根本不需要他們保護,但随護王爺身側卻是他們的職責,不敢有違。
當師少松見到三月時,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抵不住震驚。脫口而出一句:“果然像極!”
三月當時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她沒想到這位權傾朝野的沐王居然這麽年輕。之前她還曾好奇沐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會是一個模樣深沉的青年嗎。而今一見,竟是如此的年輕俊朗氣宇軒昂。
兩人見面時,卓飲風朱弦和蘇白衣都在一旁輕微躬身,他們對師少松的恭敬很明顯。三月不禁心驚,而沐王的下一個動作卻讓在場幾人都震驚了。
師少松微微躬身,對三月拱手一禮。三月連忙扶住他:“王爺這是為何?”
師少松這一禮似乎并非只單單對三月行的,他笑道:“你們都出去吧。”三人自驚詫中回神,立即恭敬退出房間。
師少松臨近端詳三月的容貌,目光深遠,半晌才嘆道:“你的輪廓像你母親,氣韻卻像你父親。”
三月掩不住內心的急切,聲音有些顫抖:“還望王爺告知,三月的父母究竟是誰。”
師少松卻笑道:“你先坐,聽我慢慢與你說來。”師少松在三月面前居然不自稱本王。若卓飲風等人聽到,怕是又會震撼,這是給了三月多大的殊榮!
三月緊張的聽沐王說起自己的身世,忽然臉色一變:“上官!前朝?”
師少松道:“不錯。你正是前朝國主上官陽的親生女。雖未冊封尊位,但你公主身份确鑿無疑。”
三月攥起手,微長的指甲陷入肌膚中。只有疼痛才能讓她保持清醒,她胸口起伏,眼中布滿血絲。她顫抖地說道:“既如此,那麽沐王你,甚至那個高坐明堂君臨天下的人,便都成了我上官三月的仇人!是也不是?”
師少松透過三月的眼神将她內心的仇恨看的徹底,他絲毫不否認:“是,我是你的仇人。當我大明的鐵騎踏碎那片河山的那一刻,我們便成了對立的仇敵。當我皇兄率軍血洗皇宮之時,我便再無顏面對你的父母。你父親上官陽是個磊落君子,正因為如此,他注定當不好君王坐不穩江山。他雖心懷天下志向高遠,但他遇見了你母親。在遇見你母親那一刻,他的天下早已名存實亡。一國之君若無心治國只沉浸兒女私情,那麽江山易主便是注定。”
“即便如此,你們也不能将他……”三月扣在桌角的指骨隐隐發白,閉着眼胸口起伏,一股腥甜卻沖上喉嚨。
師少松見三月唇角溢出鮮血他連忙一驚,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從瓶中倒出兩粒藥丸送入三月口中。
此藥具有平定心緒讓人心中清寧的功效,三月服下後心中平靜了些,仿佛有一股清流自經脈中游走,灌入腦海,令她紊亂的情緒舒緩了不少。她徒手抹去了唇角的血,平靜地說道:“朝代更替自古循環無可避免,我父親死了這麽多年,如今事情大白,我知他不甘心,卻又能做什麽?況且那高座龍椅之人還強占了我母親,我又能做什麽!”
三月聲淚俱下,她的悲傷就如五內俱焚般疼痛難忍。她此刻真想刨開師未明的心,祭奠她父親的在天之靈!江山誰掌與她無關,她現在痛苦千倍,卻如蝼蟻一般,無能為力。甚至,她的身份不能被洩露,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那她現在還能信任誰?眼前的師少松?他不過是觊觎母親,所以才尋找到自己。他會讓她見母親嗎?會嗎?
師少松的閱歷非三月可比,他一眼就能看穿三月在想什麽。他對三月保證:“我會盡快安排你們見面。”
三月卻心生防範:“見了之後呢?你又如何安排我們?你對我母親的感情她知道嗎?她接受了嗎?”這個對她母親一直都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和他土匪一般的哥哥,徹底毀了她的家!此刻還能期望她給予他信任嗎?
師少松心一震,他沒想到三月居然如此敏銳,竟察覺了他的心思。他将失落藏于心底,道:“我對你母親雖有情意,但卻未曾表露。她現在是我皇兄的妃子,我又怎能……”
“沐王爺!你是大明的王爺,為保住你的權勢和皇帝對你的信任,你當然不能明目張膽的觊觎他的戰利品!”三月冷笑着打算師少松,原本平穩些的情緒似乎又有起伏,她強壓住巨大的悲傷:“可憐我母親忍了這麽多年,我恨不得殺了他!”
師少松嘆道:“我知你心中滔天恨意無處發洩,三月,你現在活着,便是于你母親最大的欣慰。我會彌補當年犯下的過失,讓你和你母親共享一世安寧。”
三月道:“深宮如枷鎖,如牢籠。我母親一日未脫離苦海,我便無從安寧。”
師少松知三月心思細膩容易多慮,他不敢有一絲猶豫便道:“此事我們需從長計議,三月應當明白,我比你更急着救她。但最近朝內局勢微妙,我皇兄遇見棘手之事,恐諸多防備。”
三月注意到,師少松說到“棘手之事”時,眼裏流露出一種熟悉的含意。這種目光的背後,是師少松內心真正的情緒與想法。三月突然皺眉,她總算知道這雙眼眸背後的含意了,那是一種幸災樂禍。
師少松和師未明的關系并不好,因為母親嗎?他們都想得到母親的心。而師未明得了母親的身體,師少松卻仍對母親癡心不渝。她的母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竟讓父親和師氏兄弟如此癡迷。而母親心中,究竟愛的是誰?
若心愛之人已死,生者還有何信念留于世間?不知為何,她忽然想到蘇白衣。心中湧起一片暖意,暫時遣散了她的悲傷。若這世上真有一人能讓自己心甘情願的想去付出,怕是只有她了。
三月的心緒已然平靜,說道:“我與母親能否安然相見,便要仰仗王爺了。”
師少松道:“請三月耐心等待。”
此女果然非池中之物,明明有恨卻深藏于心,對待他這個仇人都能如此謙卑。他日若能得其成就,恐怕普天之下再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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