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上門

梁榕易躺在草地上,心裏擔心着地上的蟲子會不會爬到身上又擔心着面前這鬼會做些什麽。他掙紮着撐開左眼的一條縫隙,想看看黑衣服的鬼在幹些什麽。

這不看也就算了,一看三魂都給他吓飛了兩魂半,還剩六分之一吊着他活受罪。

阕雲柯一早就知道他在裝,但也沒揭穿,反倒是就着他燒書的火铐起來了土豆條,這是他出門前在校門口買的小吃,現在還有些餘溫,但他就想烤一烤。

梁榕易那條眼睛縫睜開了一下就不敢再睜開了,他從躺着的那個刁鑽的角度看過去,只看見闕雲柯白到沒有血色的手指上蘸了紅色的東西,然後像是用餘光瞄了他一眼,再然後又放進嘴巴裏吸了一下。

梁榕易心中猜想不斷,心想恐怕不多會兒自己就将跟着那兩本書去到方芩面前。但這個時候他又有些怨怼,方芩活着的時候沒想護着他,就連死了也放任別的鬼魂在她墳前來搞他。

母子一場,還真是讓他忍不住又想嘲諷一番。

梁榕易向來是想什麽做什麽的人,這不,心裏想着嘴巴就不受控制的啧了一聲。那聲音不大,但在這空無一人的山上就顯得有些突兀了。阕雲柯幾乎是立刻就站了起來,他極其緩慢的挪到梁榕易身邊,聲音裏還帶着自以為是的溫柔。他本想說別裝了我都知道了,說出口的卻是:“味道還不錯,一起吃嗎?”。

梁榕易猛然睜開眼,想跑又覺得腳發軟,好半響才開口道:“你們鬼都這麽惡趣味的嗎?”。

“什麽?”

“讓我跟着你一起吃我?”

兩人同時開口,阕雲柯先停了下來。然後在梁榕易又驚又怒的表情之下輕輕吹了口氣,嘴裏還未散幹淨的番茄味兒随即而出。

梁榕易愣在原地,半響沒反應過來。反倒是阕雲柯跟見了鬼似的不知從哪裏掏出一瓶水就是猛灌,眼見着一瓶水見底了他才轉過來問他:“還有味道嗎?”。

梁榕易還真就偏頭嗅了一下,然後搖搖頭,心想這不知是人是鬼的還挺愛幹淨。

“你知不知道放火燒山是要坐穿牢底的?”闕雲柯輕阖着眼簾極其緩慢的開口,內心的波瀾也一點一點的壓下去。

“我燒你......”梁榕易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眼前的是個人,他想開口罵幾句又轉念試探着問道:“你真不是鬼?”

阕雲柯掃了他一眼,語氣陰森森的說道:“可不是嘛,專門吓死你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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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嘛,去你大爺的,大白天的裝神弄鬼吓唬誰呢。”梁榕易放下心來,幹脆就順着剛才的動作盤腿坐在方芩的墳前。坐了會兒又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又爬起來踹了一腳剛跌倒時嗑着他的那一小塊石頭。

阕雲柯眼見着他的一系列騷操作,簡直不敢相信他還怕鬼。

兩人就這麽一站一坐的對視着,終于梁榕易還是先開了口,他問他:“你是白人嗎?”。

“什麽?”阕雲柯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梁榕易眼中那□□裸的帶着同情的求知欲卻令他突然福至心靈的抖了一下。

“不是”他一言難盡的看了梁榕易一眼,擡起右手撩了撩頭發,大概是想讓他看看自己這漆黑亮麗的頭發像不像什麽白人。誰知梁榕易看了他一眼,眼神裏的意味更奇怪了。過了會兒,他才像是确認了什麽似的說道:“我看你這樣不是腎虛就是白血病,真是可憐啊。”梁榕易邊說着還順帶着啧了一聲,嘴角翹起來的弧度壓都壓不住。

阕雲柯一時無語,原來是在這裏等着他。這人還真是......有仇必報啊。

阕雲柯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盯着梁榕易看了會兒,直盯得梁榕易受不了即将移開目光的時候他才咬了一下下嘴唇。本就沒什麽血色的唇色更白了一些,而後他輕聲說道:“是啊,不然我上這山來幹什麽。”。

“什麽?”

梁榕易猛地瞪着他,差點沒傻了。他原本是看着阕雲柯長的一副瘦弱樣,想着報先前被吓的仇随意調侃他幾句,萬萬沒想到還真是個有病的。

阕雲柯見梁榕易果真接不上話又趁機問道:“你覺得這山怎麽樣?”

梁榕易心中叫苦連連,還有人年紀輕輕來給自己看墓地的。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麽奇怪的,自己将來約莫着也是要自己來選墳墓的。這麽一想,他又想起了這山葬着方芩,于是他趕緊開口道:“我覺得不咋滴”。

“嗯?”阕雲柯這次沒理他,只輕輕的點點頭。

梁榕易覺得有些尴尬,他向來不是什麽好人。但這種戳人傷口的事情,不是不經意,他真的做不出來的。

“喂?”梁榕易踢了一腳腳下的石子,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發現叫住人以後他啥也說不出口。

他沒遇到這種情況,一時之間只能愣在原地。但他對面的人卻沒給他思考說話的時間,他只掃了梁榕易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從梁榕易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着他的側臉以及微微上揚的下巴。這種時候,梁榕易甚至還抽空想了想極度悲傷卻始終壓抑的人會仰望四十五度的天空,想把眼淚......。

“要下雨了......”

梁榕易還沉浸在自己的腦補之中,突然被這麽一句話打斷,一時之間只“啊”了一聲。

“我說快下雨了!”阕雲柯擡手指了指天上的雲又說道:“現在騎車下去應該能避開,我身體虛弱就先走了,免得等會淋雨。”

阕雲柯說完真的就擡腳走了,梁榕易看了一眼天上的雲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尖,心想出汗就黏糊着難受,被雨淋豈不是更慘。他這麽一想着又趕緊叫住闕雲柯。

“喂?”

“幹嘛?”阕雲柯頓住,指尖不自覺的往手心裏收。

“你帶我下去。”梁榕易向來臉皮極厚,這種便宜他是要強占了。

“為什麽?”阕雲柯以為他至少會求他,沒想到脾氣比當年更甚,就連委婉一點都做不到。

“淋濕了難受”梁榕易沒想那麽多,心裏想什麽也就說了什麽。

“不”阕雲柯回頭白了他一眼,心裏卻想着這不講道理的樣子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偏偏......偏偏他還是覺得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什麽?”梁榕易只顧着琢磨下雨會難受,完全忘了這是個陌生人,人家沒理由帶他下山。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又覺得這人其實好說話的很。

“哎喲~”梁榕易突然撲到阕雲柯面前,嘴唇蹭着阕雲柯的下巴而過。突如其來的溫熱呼吸只持續了一秒鐘,下一秒梁榕易就倒在了他面前。

闕雲柯低頭一看,只見他手腕都是撐着壓在包包上的,演技十分拙劣。但他,還就吃這一套。

“可我的車只能一個人騎。”阕雲柯移開眼睛,方便地上的人換了舒服的姿勢趴着又不弄髒手。

“沒事兒,我坐後面。”梁榕易說完自己都驚訝自己竟然知道他的車有後座,在山腰上那一閃而過的黑色身影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我那是山地車,只能......”

“我看見了,有後座。”梁榕易搶着開口,心想這瓷都碰了,萬萬不能失手。

“我那......”阕雲柯驚訝于梁榕易知道它的車有後座,畢竟那是他特地按上去放東西的。一般的山地車,是沒有後座的。

“我帶你行了吧”梁榕易連忙站起來一把拉過闕雲柯,一臉關切的說道:“我身體強壯,我騎車,你坐後面。”。

話說到這份上,阕雲柯也只能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

這麽多年,終于主動送上門來,他本就沒想着要放過。

梁榕易見他同意,也不裝了,三下兩下蹦跶着要走。臨走之前,他又繞回去把那兩本書燒完,嘴裏還嘟囔着“好好做人”,說完又覺得不對的補充道:“好好做鬼”。。

阕雲柯看着他這一系列的動作,眼神晦暗不明。

“你來幹嘛呀?”梁榕易如願以償的蹭上車,雖然沒能如願自己騎,但他還是很惜命的抓緊自行車的車凳。

“看我爺爺......”阕雲柯輕聲開口,語氣有些怆然。

梁榕易聽出了他聲音的不對,但他畢竟不會安慰人。自己來這裏不過是為了發洩一下,他不是很懂真心祭奠的情義,但也知道是難過的。這麽一想,他擡起右手輕輕拍了一下阕雲柯的後背,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最後只低低的勸慰道:“這山風水很好的”。

阕雲柯沒想到他也有這樣的時候,一時之間愣了一下,車頭一歪,兩個人順着倒在了路邊的茶田裏。

“哎喲~”梁榕易扶着腰站起來,邊揉邊說道:“我就說我來吧,你非要逞強,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行不行沒關系。”

後兩句他直接唱了起來,阕雲柯見他沒什麽事也跟着放心下來,沒有理會他自唱自演。

“換我吧,這次換我。”梁榕易搶在阕雲柯前面扶起自行車,擡起腳就跨了下去。

阕雲柯低頭翻了翻包,什麽也沒找到。他無奈之下走到梁榕易旁邊,一彎腰就把他的褲腳卷了上去。

“深山老林孤獨沒人的,你要幹嘛?”梁榕易趕緊抱胸,但人家揭的是他褲子。

阕雲柯嘆氣,然後輕聲說道:“別捂着,下去找人處理一下就好了。”。

梁榕易順着他的眼神看下去,自己的膝蓋也不知什麽時候磨破了,細小的傷口隐隐開始滲出血來。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爬山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刺疼的膝蓋,又突然想起初見阕雲柯時摔的那一下。

“上來吧,這次不要亂動,我慢點騎。”阕雲柯輕輕嘆了口氣,抓着車把手的五指因着緊握的動作更顯白。

梁榕易這次好好的坐在車後座,也不說話嗆阕雲柯。兩人就這樣沉默着過了半小時,終于到了山腳。與此同時,一聲驚雷響起,天也跟着暗了下來。

“好了,你随便把我放在路邊,我打車回去就好了。”梁榕易拉了拉阕雲柯的衣擺,但前面的人沒理他,而是繼續騎着車左拐右拐進了條小胡同。

“您好,麻煩幫他看看。”阕雲柯拖着梁榕易進了一個小診所,診所裏唯一的護士匆匆走過來。

梁榕易有些尴尬,畢竟他好多年沒受到這種待遇了,一時之間話都說不出口。

餓了就吃,病了就治。但前提,也得有人發現。他一個人住了很多年,這種傷根本就是完全不在意的。

“沒什麽大事,注意傷口不要感染就行了。”護士小心的給梁榕易清洗傷口,臉頰微微有點紅。

傷口才處理好,江曜川就風風火火的趕來了。

“涼涼你怎麽了?”江曜川只顧着往診所裏沖,沒有注意到一身黑衣與他擦肩而過的闕雲柯。

“沒事,他呢?”梁榕易一回頭阕雲柯已經不見了,他想了想發現竟然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誰呢?”江曜川突然高聲道:“你背着我跟誰鬼混去了,知不知道老孫今天都做了什麽......期末考試背死你。”

梁榕易沒理他,眼神不經意的看向門外,一身黑衣的少年騎車而去,暴雨前夕的風很大,灌進他的衣擺裏将腰側的線條勾勒出來,顯得更為單薄。

梁榕易輕輕摸了一下包紮好的膝蓋,突然就想這雨要是下下來騎車的人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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