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錄音棚躺一躺

晚上程聲去了趟Bli,滴酒不沾,趴在吧臺上一個勁往肚裏吸冰可樂,慢慢等自己在後臺的發小忙完來找他瞎侃。

秦潇在後臺溜達幾圈,拿了包剛炸出來的爆米花去大堂裏找程聲,遠遠瞥見花枝招展的程聲誇張地“噫”了一聲,挨着椅子坐下就先刺他一句:“你怎麽今天穿得像剛蹦完迪似的,一把年紀了還沒騷夠。”

“張沉不也和咱們差不多大?他能這麽穿我不能?”

秦潇在這個酒吧裏喝冰可樂的奇葩旁邊開了罐酒,随口道:“人家玩樂隊的,跟咱不一樣麽,四十歲估計也和現在差不多打扮。”

他們一個單身漢一個新手奶爸,挨着吧臺東一句西一句随口侃,聊完創業聊樂隊,秦潇又提起張沉,說這人工作時認真得不像話,雖然程聲腦子抽筋把工資開得高出行業水平,但張沉好歹技術出身,人手不夠可以讓他技術用戶兩邊跑,一定能壓榨得值回工資。

程聲咕嚕嚕把一杯冰可樂幹完,手裏吸管攪着冰塊,說:“他鬼精着呢,拟的合同裏專門把加班那條挑出來讓我加進去,根本壓榨不着他。”

“這小子真行!”秦潇咂嘴,但轉口又道:“他那人完美主義,說是不加班,但假如真有工作沒做完,你攆他出辦公室他都要做完才走。”

程聲嘴上“嘁”了一聲,其實內心深信不疑。

可秦潇以為他不信,翻着自個腦子裏張沉從前的事跡,信誓旦旦跟他說:“他們樂隊在我這兒演了好幾年,我可了解他,你別看他平時對人溫和,但一到正經事上就要翻篇,事事追求完美,搬音響調設備都要親自來,一首歌能做出七八版編曲,最後沒一個滿意的就真能狠心把這七八版編曲全廢了,完全不在乎自己趕了好幾個月的成果白費,仙兒都要被他折騰死。可見這人越是重視什麽越喜歡跟自己擰。”

就最後這麽一句話,程聲聯想到自己,咣當一聲把玻璃杯扔在吧臺,吊着一口氣從酒吧開車趕去張沉錄音棚,在這荒郊野外蹲了幾乎三個小時,把附近蚊子全喂飽才等來有些醉醺醺的張沉。

張沉平日裏的樣子和玩樂隊時毫無一點相似之處,程聲甚至懷疑他身體裏裝了兩個人,一個負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另一個負責無休止地發洩他壓抑的情緒。

他看着從出租車上下來的張沉,手裏攥緊下午忘在車裏的文件袋,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說自己來送資料。

張沉先是看看他手裏的資料袋,又擡手看了眼手表,沒表示任何疑問就邀他留下來住,拉他進門前多看了他幾眼,輕飄飄說了一句:“今天穿得挺年輕。”

黑夜裏叽叽喳喳的蟲叫聲刺耳,程聲跟着張沉進家,心裏竟湧出些得意——別人一定沒有被張沉主動邀回家的待遇。

這座錄音棚在郊區,二層樓的小別墅,地價便宜,大得出奇。裏面的裝修和張沉本人一個風格,一水灰藍低保和色,自帶空調制冷效果。

進門後程聲先好奇地在幾個屋子之間轉悠一來回,聽張沉偶爾介紹幾句裏面奇怪設施的功能,順便自然地搭幾句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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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聽說張沉偏愛買些自己不大會的樂器,但當他推開專門存放樂器的房間門時還是被吓了一趔趄——這哪是樂器存放室,分明是個小型樂器行。

“怎麽還有中提琴和馬林巴,這些你全會?”程聲進去挨個摸了個遍,無意間瞥到角落裏一只封住的黑色大琴包,但沒在意。

“會一點,有時候歌裏需要加點馬林巴效果,就現學了一些基本打法,水平很業餘。”

張沉酒品好,不湊近根本看不出喝過酒,他有一搭沒一搭跟程聲閑聊,像是對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中途他揉着眼睛去卧室換睡衣,出來時手裏拿了另一套搭在程聲肩上,“我的睡衣,可能稍微大一些,你湊合一晚上,沒什麽事我就去看你帶來的資料了。”

程聲不至于在工作上胡攪蠻纏,接過睡衣說了句“好”,轉身往浴室裏走。

但身後的張沉想到什麽,忽然從背後拍拍他的肩,說:“如果你們還缺人,我去問問原來幾個想跳槽的同事,看他們願不願意過來。”

程聲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開玩笑說:“你還自帶HR屬性?太客氣了。”

張沉說:“給公司招人創收,應該的。”

洗完澡出來時張沉工作室還亮着燈,程聲身上穿着他的睡衣,比本人整整大一號,濕漉漉黏在皮膚上。他這次難得識趣地沒打擾人家工作,把頭發吹幹後從門縫裏瞟一眼,看到裏面的人正撐着腦袋認真看資料便回了卧室。

工作室裏的張沉只随手翻了幾頁,之後一直靠着椅子發呆。他在原地呆坐了半小時,被頂光耀得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出門接水時竟鬼使神差走到自己卧室門口,輕輕推開門,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半夢半醒中程聲感覺身邊來了一個人,那人不斷拿手在他臉上觸,觸到鼻尖時程聲徹底醒了,啞着嗓子問了一句:“你在幹什麽?”

旁邊的人被發現了也沒絲毫慌張,在黑暗裏說:“我想看看你。”

“你不是說已經忘記我長什麽樣了嗎?”

“忘記了才要看。”

程聲平躺在床上,悶悶地說了句“好”,轉口又問:“那你在我臉上摸來摸去幹什麽?這麽黑你看得清?”

旁邊的人想了想告訴他:“海燕說閉上眼睛能看到更多東西。”

程聲重重呼了口氣,伸手在黑暗裏亂抓,正好抓到張沉的手腕,秉着呼吸說:“你別在工作室睡了,那張沙發那麽小,況且這是你家,我一個客人把主人的床占了夠過分的。”他停頓幾秒,又繼續說:“我們也不是沒躺過一張床。”

這次那人不再說話。

很快程聲感覺自己身邊陷下去一大塊,張沉靠着床邊躺下來,身上帶着層潮濕的水汽,他躺下後把上身睡衣脫了,帶着沐浴露味道的水汽幾乎一瞬間變得濃烈,橫沖直撞往程聲鼻腔裏湧,程聲有點暈,秉着氣往相反的方向挪挪身體。

兩個人背對背靠着床的最邊緣,明明一張床,他們之間卻空得還能再擠一個人。

程聲不可避免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晚,兩個陌生人擠在程聲卧室那間小床上,中間也是這樣隔了一大段距離。想到這裏他再也睡不着,睜着眼看天花板,鼻子敏銳地捕捉到旁邊那人身上淡淡的酒味,沒忍住側過頭問他:“你喝酒了?”

“我還以為你早聞出來了。”張沉轉身平躺着,聲音有些啞,“今天離職,和以前的同事聚餐,一起喝了幾杯。”

程聲“哦”了一聲,默默閉上眼睛,克制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胳膊。張沉體溫低,哪裏摸起來都涼絲絲,程聲摸着摸着想起小時候去海邊玩,把手指伸進大海任一卷卷浪打過也是同樣的感覺。

他這樣天生體溫偏高的人架不住冰涼的誘惑,讓自己身體移去張沉那邊一丁點,蹭着身底下的床單說:“你怎麽喝了酒體溫還是這麽低?”

“天生的。”

程聲又湊過去一點,拿胳膊打打張沉,沒話找話道:“你摸摸我,我怎麽天生這麽燙?”

他這一手沒輕沒重,剛打到身上就聽旁邊的張沉倒吸一口涼氣,像是被他這一掌打疼了。程聲吓得一股腦從床上爬起來,借着窗簾縫隙裏滑進來的一道月光往張沉那邊探頭探腦,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吧?沒想到我手勁這麽大。”

“沒事。”張沉也翻了個身,把身體轉向他,趴在枕頭上說:“不是你打的,是我晚上和同事喝酒喝得有些過頭,現在胃疼。”

程聲借着月光看清他赤裸的上半身,咽了口口水,試探地問:“我幫你揉揉?”

說完便先發制人湊過去,絲毫不給張沉拒絕他的機會,脊背靠着床頭,手放在他小腹上方的位置,一點點幫他揉。

屋裏空調轟隆隆地響,張沉閉着眼睛,忽然在黑夜裏說:“你好像個火爐,好暖和。”

這話叫黑暗中的程聲發了一秒呆,但他馬上回過神,嘿嘿笑起來,身體也往過再挪了一大截,直到兩個人胳膊胸口全貼在一起。

“那我給你暖暖。”

程聲環着他,下巴抵在他頭頂,右手擱在胃的位置上一圈圈慢慢揉。

屋裏很暗,程聲的眼睛在黑暗中失了焦距,他在這瞬間忽然想到海燕,想到她說盲人能看到更多東西。他把眼睛閉起來,手裏的動作因為無數繁雜思緒湧進腦子而停下,等到張沉都要開口問他怎麽回事時,程聲才忽然哽咽着說:“對不起。”

程聲放在他身上的手不動了,但胳膊還抱着他,一直皺着眉咬着嘴唇,像是下了極大決心,顫抖着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我們能不能從頭再來一遍?把糟糕的事全忘了,從頭開始。”

酒精和身體裏一點疼痛讓人卸下防備,張沉忽然想起多年前幾個轉瞬即逝的夜晚,他很久沒有再體會過皮膚貼皮膚的灼熱感,驚奇而悲哀地發現自己永遠無法抵擋這種溫度,還沒來得及堵住心裏剛裂開的缺口就不斷往熱源方向靠。

很快他感覺到上面那人挪下來,兩條胳膊從他腰際穿過,臉頰抵在他胸口蹭來蹭去,念叨着“對不起”的聲音不斷往他胸腔裏震。

沒過一會他感覺那人把睡褲蹬掉了,光溜溜的腿攀上來卡着他的腰,整個上半身全貼在他身上。但張沉知道光着腿的他不帶任何愛欲,他和自己一樣,在認為自己有罪的地方一遍遍贖罪。

張沉被他纏着,那股又疼又無法抗拒的感覺攀上來,他眼睛望向黑暗裏,伸手在程聲發絲間摸了摸,有些無奈地說:“你讓我怎麽辦才好,這樣下去我更恨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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