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我們明天開始吧
最近誰都看得出程聲腿腳不利索這件事,但偶爾有幾個人随口一問,程聲卻只說工作太忙,腿不樂意他每天跑公司才要罷工。其他人都當開玩笑,沒再繼續往深裏問。
他就這樣帶着不利索的腿腳和幾個核心人員在會議室裏開了幾乎一天一夜的會,手邊草稿紙随意摞了一沓,背後白板上滿滿當當的導圖,會議桌上一排裝着濃咖啡的杯子。
工作狀态裏的程聲情緒漲得不正常,他機關槍似地連講幾小時不間斷,等終于歇口氣回頭一看,桌旁靠着兩排困倦的同事。
張沉從電腦前擡起頭,夾着根筆舉手,如實說:“語速太快了,緩一緩。”
挨着大屏幕的程聲心裏一緊,休息時間躲進衛生間裏倒了兩片藥吞水服下去才敢回去接着工作。但他剛從衛生間出來就碰上正要進來的張沉,此時有點做賊心虛,随便打個招呼就打算往外走,可下一步還沒邁出去就被前面人攬着肩膀攔下來。
“你從雲城回來怎麽回事?怎麽這幾天情緒這麽激動?”
程聲把他攔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拉下來,湊到他面前蹭着他的臉笑:“我們那個了,我高興不行嗎?”
面前的張沉顯然沒信,上下打量他一來回,倒也沒看出別的不對勁,只好放他出去繼續工作,臨進去前不忘在背後提醒他:“多休息一會,別總熬了。”
等人進去了,程聲才松口氣,轉身去茶水間給自己沖兩杯咖啡,又去冰櫃夾幾塊冰扔進杯子裏。
八月底,他們一行人從北京飛往上海。程聲這支團隊組建還沒半年,前期工作到位,可一切仍在測試階段,搭上一個展會和采訪大半靠運氣。
展會下午三點正式開始,整個上午程聲都在酒店裏忙活背演講詞,背到一半煩了,向旁邊抱着電腦聽專輯的張沉抱怨:“主辦方給我發的郵件裏說要把個人履歷打到公放屏幕上給人圍觀,太他媽丢人了,還要從技術實現往人類發展上扯,真煩。”
張沉把耳機剛卸下就聽他罵人,心情舒暢,還覺得好笑,“能上去講已經不錯了,不都是這樣?”
背得差不多程聲開始換衣服,他帶來一堆正式場合穿的西裝襯衫,但帶來就後悔,三十多度的天裏神經病才穿西裝演講,他挑挑揀揀也沒選出合适的衣服,最後讓床那邊坐着的張沉給他挑。
張沉挑得認真,掂幾下再拿起來往程聲身上比,比到最後選了最亮最紮眼的一套。
程聲一看,心想果然,張沉這人看着清心寡欲,實則什麽紮眼愛什麽。
他利索地把等會兒去展會的衣服換好,換褲子時有些扭捏,回過身看了兩眼張沉,發現他正專注地盯着電腦屏幕看,于是放心地脫了睡褲,可手裏要換的褲子還沒拉到一半,身後就傳來道聲音,“你腿上怎麽這麽多傷和淤青?每次都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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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聲霎時僵在原地,隔了大半天才磕巴着說:“摔的,最近工作太累熬太多夜,走路暈乎乎,總摔跤。”
背後的人沒說話,但程聲知道他不信,動作也不如之前那樣利落,戰戰兢兢把褲子拉上去扣好皮帶,剛想轉身說點什麽就被人提溜着肩膀拉到床邊。
面前的人不說話,把他拉過來也只是盯着他的雙眼看。張沉的眼神總讓程聲以為自己被人看穿,不自在地挪開視線,卻什麽解釋也不說。
張沉沒再說話,拉過他領口上松垮挂着的領帶慢慢系,眼睛也從他臉上自然挪到胸口這根領帶上。
系領帶時程聲能感覺到張沉溫熱的呼吸一下下打在自己脖子上,他有點不自在,随手扯了扯領帶,但還沒扯幾下就被張沉按住手,不準他繼續瞎動。
這場展會無功無過,一半初創一半有些規模的公司,他們走馬觀花繞一圈,再聽臺上過去未來再講一通。張沉靠着椅背看臺上講未來技術的程聲,臉上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中途甚至忍不住拍拍旁邊的小黃,感嘆:“程聲真的很厲害。”
小黃驚訝地回頭看張沉,“我還以為你倆特別不對付。”
張沉還在看臺上的程聲,随口道:“是不對付,但不妨礙他厲害。”
展會結束他們又馬不停蹄趕去談合同。這場合同談得艱辛,原先程聲發郵件給對方負責人,等了整整一周卻也沒等來回信,他又親自打電話聯絡,只得到一句這級別的項目要直接和負責人的負責人談,對方撂下一串電話後便再無音訊。程聲沒轍,又轉去找這負責人上級,把整個企劃書發過去,又在電話裏苦口婆心介紹一遍他們項目的發展前景,終于讓對方松了松口,說來本地見面詳談。
程聲在離會場最近的酒店定好會議室和晚上請客用的包間,一切打點妥當,提前兩天給對方發去地址。
約定的時間到了,會議室門外卻一丁點動靜都沒有。程聲看了看表,掏出手機想打通電話問問情況,但想想這電話似乎有催人和抱怨的意思,最終作罷。又過去半小時,還是沒人來,程聲有些不耐煩,手指不斷在手機上按來按去,最終也沒把這通電話打出去。
反倒一旁挨着他坐的張沉氣定神閑,看看滿桌空說:“再等等,捋一遍一會兒怎麽談。”
他們就這樣抱着電腦在會議室百無聊賴幹坐了将近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剛到,門外忽然傳來串腳步聲,緊接着他們面前的大門被推開了。外面站着三個人,穿得都不算正式,領頭的是個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男人,身子肥墩墩,滿臉橫肉。
程聲聽到動靜回過神,剛打算站起來正式問好,可擡頭看見來人的瞬間卻徹底愣在原地。
對面領頭人似乎也沒想到會議室裏等待他的人是誰,推門的手扶着門把沒動,眯着眼不确定地盯着會議室裏程聲的臉看了好幾秒,等看出他身上熟悉的影子時,嘴角忽然拉開了,連帶臉上肥肉的溝壑也被誇張的面部表情擠得更深。他三兩步走進來,人還沒到面前便一副熟絡語氣朝會議室主桌中央的程聲伸了伸手,道:“這不是小程嗎?”
程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硬着頭皮接過他伸來的肥手握了握,尴尬地說:“叔叔好。”
整場介紹進行得異常煎熬,程聲在上面講得認真,帶頭負責人卻一副沒多大興趣的模樣,時不時翻翻手機,偶爾往上瞟兩眼也只是不過心地随便看看,倒是他帶來的其他幾個人神色認真,不斷針對內容朝上面的程聲抛問題。
這場煎熬的介紹結束時已經快九點,負責人終于舍得把目光從手機上移回來,看看一副口幹舌燥模樣倚着會議桌喝水的程聲,輕松道:“郵件裏不是說在隔壁定了一桌?我們喝幾杯再談生意。”
水喝到一半的程聲立刻把杯子放下,笑着點頭:“好。”
包間是程聲連帶會議室一同訂好的,他剛進門便點頭哈腰給一衆人安排座位,熟絡熱情得連服務員也自愧不如。張沉挨着他坐,見他這幅低聲下氣的模樣一直沒出聲,等他坐下後抓着他的手在桌布下看不見的地方擺弄。
程聲仔細感覺,發現張沉在自己手心裏一字一字地寫,程聲和他似乎有某種感應,竟輕而易舉感覺出他寫了什麽。
上面寫:走吧,我們不簽了。
這陣觸感卻忽然給了程聲莫大勇氣,他把自己另一只手覆在張沉手上,先摸了摸,又掰開他的手在手心裏寫:沒事。
菜一盤盤上來,旁邊的負責人卻毫無一丁點談正事的意思,反而一直揪着程聲家裏事不放,人剛挨桌第一句話便是:“你爸怎麽樣了?
程聲賠着笑:“好,特別好,每天讀書看報喝茶,最近還學會用電腦打鬥地主。”
對面長長“哦”了一聲,又說:“我記得你初中那會兒和我家小博一起打籃球,中間你們還打了一架,你還記得嗎?”
程聲剛想說“記得,但咱們抓緊時間談正事吧”,旁邊卻接着長籲短嘆:“沒想到你都自立門戶出來單槍匹馬做生意了,再過幾年我看得把你爸掀起來,真了不得!”
他說來說去卻是一丁點生意上的事都不沾,說到後來竟當着整桌人的面抱怨起自家孩子來,“我家小博不跟你聯系了吧?那崽子現在在國外瞎混,又是買船又是買島,前幾個月還把一女孩肚子搞大,真不省心。”他還提起自己女兒:“我家小岚你還記得嗎?過年你往她可樂裏加醬油她哭鼻子撓你臉,現在倒是不哭鼻子,但比哭鼻子還可怕!前幾個月回家時眼睛腫成兩大塊,我一看,原來割雙眼皮去了,沒過半年下巴又忽然變得跟錐子似的,之前的大方腮幫子也消失了,把我和你阿姨吓一大跳。這次是他媽去問,原來又瞞着我們削骨墊下巴,不好好上學,天天就知道整容去酒吧。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還是人家老程會教育。”
程聲頭皮發麻,側過頭看了一眼張沉,發現他也皺着眉。包裏的合同一直被捏在手裏,可中途幾次程聲剛想見縫插針卻又被旁邊那老油條一嘴頂回去。
負責人看着對面程聲有些緊張的模樣,嘴角帶笑,先把面前的白酒拿來撬開,給程聲前面兩只空杯滿上,一杯遞給他,一杯留在自己面前,拿一副灑脫口氣勸酒:“好幾年沒見面,先喝三杯再說。”
多餘話不說,程聲接過來就悶頭幹了一整杯,空杯子剛落桌又被倒滿,程聲接過來繼續喝,喝到第三杯時旁邊的人忽然抓住他的手,搶過他手裏的杯子,不準他再往下喝。
對面負責人終于注意到張沉,上下掃了他一眼,極輕蔑地說:“你是小程屬下?還是合夥人?我們一家人喝酒你個外人可不要來頂酒。”說完他又朝向程聲道:“再來兩杯吧,今晚開心點兒。”
程聲酒量堪憂,平日裏啤酒喝幾杯就暈頭轉向,更別提這桌上滿當當的白酒,他硬着頭皮連喝三杯已經到酒量極限,此時空空如也的胃跟着酒精燒起來,皮膚也漸漸漫上不正常的潮紅。
這樣明顯的變化對面負責人早就注意到,卻不管不顧繼續倒酒,嘴裏仍然不斷勸他:“多少年不見?今天必須多喝幾杯,不喝夠我可不簽你這合同。”
頂燈溫柔的光線在程聲眼裏慢慢發燙,中途他扶着椅子晃悠悠站起來,借口說想去趟衛生間,可對面負責人不放他去,非要他全喝完不可。
程聲忽然笑了一下,心想學人做生意真難,比他加班趕點窩在辦公室裏熬通宵趕項目難得多。他眯着眼睛看面前一排酒,剛準備拿起一杯喝完,挨着他的張沉終于忍無可忍,騰地站起來,一句話也沒說便拉起他的胳膊挎上自己肩膀,扶着幾乎站不穩的程聲往門外走,朝一桌人撂下一句:“我們不簽了。”
就在張沉扶着他快走出門時,後面忽然傳來道聲音:“年輕人怎麽火氣這麽大?誰說不簽的?”
繃着最後一根理智弦的程聲拍拍自己肩上的手,暈乎乎貼着張沉耳朵說:“沒事,馬上就成事了。”
程聲說話一股沖人酒氣,張沉皺了皺眉,又把他扶回椅子上坐下,從他包裏拿出一沓幾乎捏皺的合同,連紙帶筆遞給對面肥墩墩的負責人。
負責人看了眼斜靠在椅子上的程聲,再擡頭看看張沉,笑着接過合同和筆,一條條認真讀起來,讀的過程中不忘和一旁的張沉搭話:“你這小夥子看着可真不像做這行的,從哪兒被程聲拐來的?”
問完卻沒人回話,負責人又笑:“年輕人火這麽大不好。”
等全部讀完簽好,負責人把理好的合同遞給一直冷着臉的張沉,話卻是對一旁幾乎不省人事的程聲說:“老程家兒子的事業,肯定要支持一把,做成什麽樣我也得簽。”
張沉接過對面遞回來的合同一看,簽名處被人畫了長長一道橫杠。
他在心裏笑了一聲,自然地拍拍身旁椅子,剛打算揚起來往對面負責人腦門上砸,一旁的程聲卻好像忽然感應到他要做什麽,一把按住他的手,輕微地搖搖頭說:“明天還有工作,回去還要和小黃他們開會,算了,算了……”
從酒店出來時已經快十二點,程聲被張沉背着下樓,胳膊圈在他脖子上,半夢半醒間告訴他:“剛剛那個人是我爸以前下屬,倆人以前鬧得很難看,後來他又被調到別的地方,所以今天才這麽為難我。其實開門一看是他我就不應該抱着僥幸心理接着往下談。”
張沉“嗯”了聲,沒再繼續說話,但背在後面圈着程聲兩條腿的胳膊又往上挪了挪,防止他掉下來。
隔一會兒,程聲趴在他肩上苦笑,下巴硌在他肩膀上一抖一抖,有氣無力地說:“我怎麽什麽事也幹不成?”
這話讓底下張沉也笑了,騰出只手拍拍他腦袋,“你是喝傻了?如果不是他估計簽得很爽快。”
趴在他肩上的程聲不老實,一會伸手抓他頭發,一會胡亂摸他臉,一邊摸一邊嘟囔:“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我早說過你代碼寫得漂亮,不僅是你,整個團隊底子都紮實,看着靠譜。”張沉把自己背上快要滑下來的醉鬼往上颠了颠,接着認真說:“我以前在外包公司做過兼職,專門給沒技術人員的公司寫代碼,裏面同事水平跟你差得太遠。”
程聲小聲笑起來,但他此時肚子裏裝滿白酒,一咧嘴胃裏好像被火點着一樣又燒又疼,程聲被疼得龇牙咧嘴,只笑了兩聲就再也不敢出聲,人也漸漸平和下來,安靜地趴在張沉肩上吹晚風。
路上偶爾有幾個零散行人和車,但沒人注意他們,恍然間程聲感覺底下的人摸了摸自己耷拉在他胸前的手,接着他就聽到張沉認真問自己:“你醉了沒有?我想跟你說句話。”
程聲當然不承認自己醉,大着舌頭說:“當然沒醉,我現在清醒得不得了,上午會場的稿子我還能原封不動背下來。”
說完他感覺底下人在笑話他,沒輕沒重拿膝蓋踢了踢這人,不滿地嘟囔:“真的!你要說什麽快說,我腦子很清醒。”
張沉随便出了道題考程聲,沒想到醉得半死不活的程聲竟能答出來,只好遂他意,真講起來:“我認真想了想……”
聽到這前半句話的程聲反應極大,人毫無征兆暴躁起來,垂在張沉身前的兩只手不由分說捶打他,嘴裏還念念有詞:“你想什麽想?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我真想切開看看!切開!切開!”
程聲手上亂打人,下巴卻抵在張沉後脖頸蹭來蹭去,蹭到一半又摸索着親起他露在外面的脖子來。張沉被他這番胡攪蠻纏的流氓動作攪得沒法正常走路,一只手拍拍他腦袋,“別鬧了。”
程聲不理他,嘴上說:“我問你答,不準說謊!”
背着他的人向醉鬼妥協:“你說吧。”
“你是不是讨厭我?”
“是。”
這句話結束,程聲又踢了他一下,忿忿道:“我也讨厭你,我恨死你了!”
底下張沉坦然接受,“看出來了。”
“那你恨其他人嗎?你爸或是從前那些傷害過你的人?”
“不恨,沒什麽必要。”
這次程聲蔫了,趴在他肩膀上半天沒說話,可他忽然想到什麽,猛地從張沉背上昂起頭,着急地拍拍底下人,語無倫次地問:“你是不是太愛我才這樣對我?人家說愛得沒辦法忍受了才會生出恨,才想為了平衡自己保持距離。”
底下的人微微擡頭看眼他現在的樣子,笑了笑才問:“你挺清醒的?那我要說我剛剛想說的話了。”
“你說吧。”說完程聲又把腦袋耷拉下去,下巴搭在張沉肩膀上蹭來蹭去。
“我說——”張沉怕他聽不清,再拍拍他的手提醒他注意,做完這些他又好奇程聲接下來的表情,于是側過頭盯着醉醺醺的人看,還用下巴蹭蹭他的臉頰,告訴他:“你上次說從頭再來一遍,我們明天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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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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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