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戀愛記錄(1)
這場約會進行得稍顯坎坷。回去的飛機上程聲原本想靠在張沉肩上補一覺,可他剛挨到張沉肩膀,後面小黃小孫低聲講話的聲音立即變得更低,程聲一激靈,本還有些疲憊的身體瞬間繃得板直,再不敢往旁邊靠。
吃烤肉時終于挨到兩個人獨處,可惜小黃介紹的館子有些蒼蠅小館的意思,味道好地方爛,沒包間和隔檔,頗有室內大排檔的嘈雜氛圍。
兩人在這亂糟糟的小館子裏面對面坐着,沒怎麽亂動,老老實實等烤盤烤肉上來。
周圍鬧哄哄,離他們最近的一桌正在團建,喝酒劃拳挨個來,聲音仿若被擴音器加工過。另一桌一水外國人,叽裏呱啦聽不懂的語言灌進耳朵仿佛聽咒。
程聲心裏嘆了口氣,擡頭看看張沉的表情,對面人卻一臉平靜,認真把服務員剛端來的五花肉和牛肉往烤盤上鋪。
一排肉被烤得滋滋響,隔一會兒張沉給它們翻面,等烤得差不多再一片片夾着放進程聲面前的盤子裏,緊接着又給他倒可樂遞紙巾,程聲什麽也不用操心,只管出一張嘴。
張沉剛忙完程聲面前那盤,正準備給自己夾,隔壁外國人那桌中的一個女孩卻忽然走向他們,小心翼翼碰了碰他肩膀,操着一口黏糊語言,混着炒青豆水平的中文努力跟張沉搭話。
張沉感覺有人拍他肩,回頭只聽幾句便一副了然模樣,先友好地朝她笑笑,之後接過她手裏的油性筆,在伸來的胳膊上簽了一個樂隊标志。他看這外國姑娘中文水平實在堪憂,自然沒跟她硬侃中文,用同樣黏糊的語言随意和她聊起來,末了笑着向她道別。
這場談話程聲一句也沒有聽懂,他猜出兩人在談樂隊,卻沒想到張沉會其他外語,等那姑娘雀躍着回自己座位去,程聲才問他:“怎麽回事?她跟你說什麽了?”
“我們樂隊的韓國粉絲,讓我在她胳膊上簽個名。”張沉把烤盤上基本全熟的肉一片片往程聲盤裏夾,自然地跟他講起樂隊以前的經歷來:“前兩年七媛老劉工作還不怎麽忙,我們樂隊去韓國日本泰國演過幾場巡演,都是規模很小的酒吧場子。剛剛那姑娘說她大學時在梨泰院看過我們演出,現在因為工作調來中國,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遇到。”
程聲更驚訝了:“你會說韓語?”
“你不也會說英語嗎?”
“不一樣,那是學習工作語言。”程聲把筷子撂下,“你平時多會兒學這些東西?”問完他仍然覺得不可思議,掰着手指給張沉數:“上班、樂隊排練、演出,還有時間學小語種?”
這副大驚小怪的語氣被程聲講出來有些好笑,張沉總以為程聲這樣的人什麽世面都見過,怎麽會為這樣的小事驚訝。可他再想想,自己能為劇變的程聲驚訝,他有什麽理由不能為自己如今變成這模樣而驚訝。
張沉從桌上拿起可樂瓶擰開,一只手給程聲倒可樂,一邊耐心講起自己莫名其妙的經歷:“沒有特意學,是我前公司工位旁邊的女同事喜歡韓劇,每天午飯晚飯時間抱一本韓語書讀,讀一遍韓文讀一遍中文釋義,讀了整整一年。我在她旁邊耳濡目染,不會也得會。”
對面的程聲聽到他這番說辭卻還是感嘆:“你怎麽忽然之間會這麽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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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間?”張沉擡眼,“挺久的,這麽多年學什麽都能學會,做什麽都能做成。”
剛剛還一驚一乍的程聲不再出聲,隔半晌才發出陣悶悶的聲音:“的确是,很久了。”
烤肉店溫度高,坐久了燒人,張沉看了一眼對面情緒驟降的程聲,明白他這出究竟怎麽回事,故意打開話茬,問他:“你不也是?我記得九七年那會兒你還在寫財務系統,沒幾年已經開始研究起機器學習了。”
程聲原本只“嗯”了一聲,不過沒幾秒他就忽然咂摸出哪裏不對勁,想了想眼睛忽然瞪大了,擡起頭不可置信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回來創業以後再也沒鼓搗過那方面的東西。”
對面的張沉站起身,再端起一盤肉慢慢鋪進烤盤。
程聲一直盯着他的動作看,等他把肉均勻鋪開再坐回原位,忽然站起身,臉上肌肉因為緊張而有些緊繃,他信誓旦旦地開口:“我知道了,你偷偷搜過我名字。”
說完他卻覺得只有這一句不夠,壯着膽再加一句:“你想我想得不行了,偷偷搜我。”
他本以為張沉一定像從前那樣不搭理自己這番信口開河,沒打算等回應,可對面的張沉竟坦然地點點頭,不打自招:“中文名搜過,英文名也搜過,你爸你媽的名字都搜過。”
這回反倒是程聲閉了嘴,膝蓋一彎,身體挨着桌緩緩坐回原位。
剛夾起的烤肉又被放回盤裏,杯子裏的可樂大半天不減,周圍嘈雜的人聲進不了耳,烤盤前的飄煙也不再嗆人,他就這麽傻愣愣坐在原地,好幾次想說點什麽,但無論如何組不成一句完整的話,只好這麽坐着,最終什麽也沒說。
張沉聽到對面不再出動靜,擡頭瞥程聲一眼,忽然道:“你沒有談過戀愛嗎?為什麽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
他們中間的烤盤裏油聲響得厲害,一陣香味和油煙順四周散開,這陣濃烈的油煙把程聲嗆得頭暈眼花,剛剛還一動不動的人沒幾秒就側頭捂嘴,扶着桌邊劇烈咳嗽起來。
程聲咳了快一分鐘,咳得張沉甚至有些擔心,剛想問問就見他終于緩過勁,胳膊倚桌直起身來,幹巴巴從嘴裏擠出一句張沉式反問:“你談過?你很懂?”
張沉再次站起來,俯身把新一盤烤好的肉往程聲盤裏摞,快挨到他的臉時低頭看了他一眼,忽然說:“我沒談過也不懂,這是唯一一次,所以很認真。”
說完他坐回去,靠着椅背等程聲發表意見。
但程聲這張嘴關鍵時刻總掉鏈子,他追在人家屁股後面跑已成習慣,被這一記突如其來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話卡在喉嚨口怎麽也吐不出,憋到後來臉頰甚至漫上些紅。
程聲終于有些許自己正處于戀愛中的實感。
再反應過來時已經走到結賬櫃臺,程聲的可樂頗有酒精效果,喝兩杯便上頭,直到走出店門他還沒醒神。好在張沉攬着他的姿勢自然,一路上誰也沒向他們投來異樣眼神。
酒足飯飽,兩個人上車時已經快十二點,張沉開車把程聲送到家門口,臨下車卻忽然想起什麽來,讓兩邊車窗全合到頂,攥着程聲手腕不準他下車,意有所指地說:“還沒結束。”
“什麽還沒結束?”
“我們第一天正式戀愛還沒結束。”
車裏光很暗,程聲在車頂打下的暖光裏盯着張沉的臉找破綻,可他總是那副表情,沒人能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他想要什麽。
程聲猜張沉一定嫌他笨,因為沒一會兒張沉便不再等他瞎猜,主動擡手指指自己側臉。
這樣明顯的姿勢什麽意思程聲當然明白,他緩慢湊近張沉,嘴唇在他臉頰上停留好一會兒,撒嬌一樣先蹭了蹭他的皮膚,之後在他指的地方輕嘬了一口沒聲沒響的。
車裏車外很靜,立秋後連周邊蟲子叫聲也無影無蹤,程聲在這片寂靜中慢慢離開張沉的側臉,他有些依依不舍,後退過程中不忘在張沉脖子附近嗅了兩下,這樣的姿勢讓他忽然想到什麽場景,于是又念叨起從前的事來:“我們見面第一晚你還記得嗎?我們躺在一張床上。你那時候穿着一個背心,靠在床頭背書,你自己肯定不知道你那時的樣子,頭發上的水順着脖子一直流,流到鎖骨再流到背心裏,我站在門口往卧室裏看,看了好久,最後咽着口水爬上床。”
程聲不知道自己胡言亂語了些什麽,發洩似地說一通便沒事人一樣側過身緩緩後退,然而他還未退到一半就被張沉按住肩膀,緊接着整個上半身被牢牢釘在車窗上。
張沉沒吻他,但原本按着他肩膀的兩只手全移上來固定住程聲的臉。車裏開始變得悶熱,溫度一點點升高,程聲被張沉捧着臉,一動不動,他覺得張沉有些喘,但很輕,只有自己能聽出來。
等終于看夠了,張沉湊去程聲側臉吻了一下,正好當作給程聲剛剛那一口的回禮。
整晚程聲都處于暈暈乎乎的狀态中,他還記得下車後自己沒有急着回家,而是在樓道口站了很久。張沉的車停在對面一顆巨大的銀杏樹下,他倚着車窗抽煙,看程聲在家門口磨磨蹭蹭不肯上樓,倏地把車窗按上去,只留一扇影都看不見的玻璃給對面樓道。可程聲依然沒挪步,抱着公文包往車的方向探頭探腦。
沒一會兒車窗又被按下來,張沉趴在車窗上朝他揮手,語氣裏全是無可奈何,“你快上去吧,我們明天公司見。”
這句話完,抱着包的程聲忽然回神,噔噔噔跑上樓。沒一會兒功夫樓上某戶原本一片漆黑的窗口倏地亮起燈,緊接着車裏的手機振動幾下,亮起的屏幕上顯示:我到家了!!
張沉仰頭看了一會那扇最普通的窗,等第二支煙燃盡才緩緩合上車窗,掉頭往自家錄音棚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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