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發現了
回雲城這一天忽然飄起小雪,張沉身上還是薄薄一件夾克,沒帶傘也沒帶多餘的行李箱,剛從火車站出來便一刻不停地往療養院趕。
療養院裏的工作人員對張沉的感情大抵複雜,說不清獵奇不屑還是佩服,接待他的管事人見他從門口走進來皺起眉,一路上擺着張苦瓜臉,什麽廢話也沒說,只是邁快步領他往監控室走。
監控室裏圍着幫警察和工作人員,他們擡頭看到張沉的樣子似乎很驚訝,但很快讓道給他重放一遍監控錄像。張沉在這段泛着灰綠的粗糙錄像帶裏看到張立成獨自一人推着輪椅挪到池塘邊,監控攝像頭離得太遠,張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緊緊摟着懷裏一沓東西,先仰着頭看了許久天空,再低下頭時把懷裏這沓東西當作寶貝一樣來來回回翻看,最後甚至拉開外套拉鎖把它們護在懷裏。
張立成兢兢戰戰往外套裏塞東西的模樣實在滑稽,像個程度不輕的精神病,中途幾次他昂着頭撐着腰努力往起站,但都沒能成功站起來,連續不斷嘗試十幾次後他徹底崩潰了,一把拉開拉鏈,讓懷裏護着的那沓東西留在地上,最後使出全身力氣掙紮着撲向池塘。
池塘表面瞬間泛起一層巨大的水花,但很快就趨于平靜,旁邊的幹草地上停着一只孤零零的輪椅和一沓飛散的紙,一切平靜得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張沉盯着監控裏那一條掙紮的胳膊漸漸沉入水中,表情卻像監控裏的水面一樣波瀾不驚,他又看了幾秒,意識到屏幕裏那只手絕不會再伸出來時才問旁邊人:“為什麽周圍沒有人發現?”
警察還沒張口,療養院管事的先一步回答他:“除了你爸講故事時別人都躲着他走,他一個人往後面的池塘跑誰能發現?現在又是大冬天,後院冷得要死,大家都在自己屋裏待着,誰往池塘邊跑?”
張沉點點頭,沒什麽疑問,只說:“他留在這裏的東西呢?我整理一下帶走。”
管事的見他不難纏,大松一口氣,渾身輕松領着他往張立成住的那間房走。房裏另一個老頭已經換去別的地方住,整間房空蕩蕩的,一點人味兒也沒有。
張沉把櫃子裏的東西挨個翻看一遍,都是些七零八碎的東西,沒什麽實際價值,唯獨最底層有一沓陳年舊照。張沉靠着牆,一張張翻着,發現裏面竟然有自己從出生到十七周歲時的照片,八成是李小芸從前整理下來的。
把這些照片翻完,張沉打開警察交給他的文件袋,裏面裝着張立成自殺前懷裏那沓寶貝東西,他從裏面抽出最頂層的紙,那張紙上赫然印着“雲城第三鋼鐵廠一九七七年年度榮譽工人張立成”,張沉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張證書,接着把文件袋裏其餘東西全倒在板床上,裏面的東西除了一張計劃生育榮譽證書外全和這張證書如出一轍,唯有年份一處不同。
張沉走去陽臺向外眺望許久,最後只留下一本相冊和這沓他爸當寶貝的榮譽證書,其餘全扔進廢品站。
他對于死人的處理方式熟練得不像話,訂好一家熟悉的酒店,在雲城待了些日子,很快走完火化下葬一整個流程,把張立成葬在一處新買的墓地裏,故意把他和李小芸分葬在雲城最東和最西兩個郊區。
下葬那天雲城卷起暴風雪,張沉把自己親爹的白事辦好後回了一趟媽媽的墓地,李小芸碑上積起厚厚一層雪,張沉把墓碑仔細清理一遍,孤零零躺在媽媽碑前的雪地上。
這次他連最混蛋的親人也沒有了。
天上飄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附近有幾個二三年級模樣的小孩摸到墓園玩探險,一邊叽叽喳喳一邊往這個躺在雪地裏的奇怪男人臉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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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沉仰躺着,聽耳邊小孩的打鬧聲,忽然想起自己和這群小孩差不多歲數的那年冬天,幾個同班男孩趁課間操時齊力把他按在男廁所地板上,笑着鬧着撲上來摸他胸口脫他褲子,後來某天他們卻忽然主動向張沉示好,甚至頗具誠意地邀請張沉加入他們的小團體,帶着他一起去遠郊山上探險。那晚張沉就像現在一樣仰躺在雪地裏,日落時他喊那些孩子的名字,但沒人回應他,天漸漸黑下來,張沉有些害怕,在漫天飄雪中大聲喊媽媽,可這幾聲稚嫩的童聲在風裏蕩了一來回又重新傳回他耳朵裏。
夜裏大雪變成暴風雪,這樣漂亮的雪卻像墳墓一樣把張沉的身體幾乎全掩埋,他要被凍僵了,神志不清中伸手從旁邊撿起一根木棍,咬着牙根拼命往自己腿上砸。溫熱的血從自己親手砸出的傷口裏大股大股湧出來,他不覺得疼,只覺得暖和。他砸了兩棍,砸下去時不停地眨眼,眼睛被凍得生疼,他又眨了幾下,忽然發覺原來是眼裏流出來的水漬凍成冰沾在睫毛上,又不解恨地往自己腿上砸更多下,好像自己才是最大的仇人。
就在張沉以為自己要被凍死在山裏時,耳邊忽然傳來媽媽的哭聲,他艱難地睜了睜眼,看見李小芸從遠處踉跄着跑過來,一個猛撲跪在他不遠處的雪堆中。
媽媽把他臉上身上積了一整夜的雪拍幹淨,解開自己的棉襖包裹住他凍僵的身體,哭着問:“沉沉,你腿上怎麽全是血?”
張沉說:“我忘記了。”
李小芸抱起他,拿一只髒兮兮的手暖着他的臉,說話的嘴唇哆嗦着,“誰把你領來這裏的?你告訴媽媽他們的名字,媽媽給你報仇。”
張沉腦子裏閃着那幾個小孩的名字,卻告訴媽媽:“我忘記了。”
回去後他連着發了一整周高燒,那場燒好像把他的感情連帶語言系統全燒了個幹淨,醒來後一句連貫話也說不出。李小芸以為這孩子的腦子給燒壞了,背着他四處跑醫生,大雪天裏一個瘦小的女人跑得滿身熱汗。張沉也許受了些感應,沒幾天竟慢慢張口說話,只不過不是什麽安慰人的好聽話,他躺在床上拉着媽媽的手說:“媽媽,我想死。”
這話讓李小芸發了瘋,咬着牙根使勁在他胳膊上掐,罵他:“我千辛萬苦把你生下來養這麽大就是讓你跟我說這些?”沒一會兒張沉胳膊上被掐出許多青紫印子,李小芸發覺自己掐孩子的力道太重,又猛地收回手,轉身背對他,哽咽着:“媽媽把什麽都給你了,活着全都是為你,你可不能不活,不但要活還要出人頭地,聽懂了嗎?”
張沉側着臉看媽媽的背影,說:“我不想出人頭地。”
剛說完他就看到媽媽轉過身,怒瞪着眼沖向他,那只布滿厚繭的手啪地一聲扇在他臉上,他不知道一個瘦小的女人有這麽大力氣,竟被扇懵了,接着聽到她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你怎麽就不懂媽媽的苦心?你爸跟我說等你初中畢業就去給鋼廠老胡送禮,把你安排進一個活兒輕的車間裏,你這輩子都要待在工廠裏和那些個零件打交道了,你怎麽就不懂?”
張沉盯着她因為暴怒而絞在一起的臉,慢慢把手覆在她幹枯的手背上,說:“我懂了,我都懂了。”
初中以後張沉猛地抽條,個子一天比一天高,原先姑娘相的臉也漸漸變得男性化,學校裏的男孩再也不敢惹他,女孩間反倒受起歡迎來,那時家屬院裏總有認識的奶奶搖着扇跟李小芸說:“你家張沉被我孫女預定了。”
李小芸表面打着哈哈,心裏卻想:我兒子又帥又聰明,以後可是要考名牌大學的,考去大城市準能釣上有錢人家的閨女,誰留在這裏等你們?她還做着不切實際的青天白日夢,晚上回家卻見門口靠着臉上沾血的張沉,李小芸吓壞了,跑過去拽他的袖子,急着問:“你臉上怎麽全是血?”
張沉拿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但血早已幹透,怎麽也抹不下來,最後還是李小芸把他領回屋,拿來濕毛巾給他擦臉,一邊擦一邊憂心忡忡地問:“你跟媽媽老實說,是不是和同學打架了?”張沉說:“我把我們語文老師的頭打破了。”
毛巾唰地掉在床上,李小芸給他擦臉的動作瞬間僵住,她大半天才回過神,瞪着眼罵他:“你怎麽能打老師?你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為什麽打老師?”
張沉撿起掉在床上的濕毛巾,自顧自擦起臉上餘下的血跡,說:“我忘記了。”
天上的雪愈下愈大,附近沒眼力見的小孩還沒走,甚至吵鬧着在他不遠處堆起雪人來。張沉依然仰躺着,又想起高考出分那一天,他也像現在一樣躺在墓園地上,只不過那是個夏天,脊背下的地面微微發燙。他記得那一天發揮超常的分數像個巨大的漩渦卷着他,把他扔向正中間。張沉忽然發覺自己可能永遠無法真正從漩渦裏爬出來,只能從旁邊草叢裏掂起一根鋼棍全力砸向自己的腿發洩,等一股溫暖的液體順着小腿流下來,他才如釋重負,哐地一聲把手裏的鋼棍扔回草叢裏。
大學第一天,自來熟的宿舍老大把他拉去角落,攬上他的肩,神秘兮兮地問:“聽說你高考分超了咱們系快一百分,真事嗎?這麽高的分怎麽跑來咱學校讀?”
張沉瞥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老大再往他的方向湊近了些,嗓子壓得更低,小心翼翼地說:“咱學校中文系有個我相熟的朋友,他是你們雲城人,說當時分一出來你們學校領導就拉了大紅的橫幅。”他撞了下張沉的肩,眼裏全是好奇,“真的嗎?”
張沉說:“我忘記了。”
“這還沒倆月就能忘?我可一輩子都忘不了自己的高考分。”說着老大忽然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這種好奇卻不知怎樣開口的表情張沉實在太熟悉,旁邊人剛捏着嗓子擠出半句:“有個事想問問你,我那個朋友不是和你同一個地方的人麽,他說……”
張沉立刻打斷他,了然地說:“我是。”
旁邊人尴尬地“啊”了一聲,像是沒想到他答得這樣不拖泥帶水,反倒襯得自己不夠光明磊落,摸着後腦勺道:“理解理解,咱是新時代大學生,要開放……你放心,我保證不跟別人說這事,也讓我朋友把嘴鎖上。”
這人夠義氣,說封嘴就封嘴,整整四年再也沒人向張沉抛出過那樣的眼神。
他們學校的計算機學院剛開設沒幾年,師資平平,整整一個宿舍裏,除了張沉以外全是報王牌專業沒錄上才被調劑過來的人。這幫計院人平日裏在學校老實聽正經專業課,私下除了寫作業最愛比拼些歪門邪道,譬如逮一個最近流行起來的木馬病毒,幾個男生圍一圈比誰改得更厲害。張沉對此毫無勝負欲,寫了個名叫“程聲”的病毒,沒一丁點實際用途,唯一的功能就是讓中毒電腦大叫“程聲!程聲!”
他覺得程聲這人和病毒搭在一起再合适不過,都擅長暴力入侵別人的領地。
某天夜裏,剛打完工的張沉沒有像往常一樣翻牆回宿舍,反而轉去學校門口的網吧裏坐着,外面是卷着暴雪的風,網吧裏滿是熱烘烘的泡面味,他百無聊賴打了個名字,正巧發現篇會議論文,裏面的內容在當時算得上先進,張沉從頭到尾讀了一遍,估摸着他們宿舍幾個人連看明白裏面講的人工構建特征函數都得費一番功夫,忽地笑了,緊接着噼裏啪啦敲了敲手邊的鍵盤,再點點鼠标按了發送。
同一時間網管那臺主機收到一封郵件,網管沒在意,點開的一瞬間網吧裏幾十臺電腦集體黑屏,玩游戲聊MSN的人全都面面相觑,不出幾秒他們面前的電腦便齊聲發出一陣尖銳的電子合成音——“程聲!程聲!”
這陣電子合成音加了倍速,乍聽起來只是噪音,沒人聽得出是一個人名。
吃得一嘴泡面湯的網管急得站起身,可怎樣點鼠标面前的電腦都不再有反應,他又是關顯示器又是關電源,那陣聒噪的尖聲卻還是不停,最後實在沒轍,網管趿拉着棉拖鞋跑去總閘處拉下電閘,唰的一聲,滿屋噪音才終于停下。
張沉靠在椅子上,仰頭望向網吧斑駁的天花板,在黑暗裏心滿意足地笑了。
再坐起身時大雪已經停下,張沉從包裏翻了翻,确認好明天一早回北京的火車票,再掏出随身攜帶的小鍵盤接上電腦,在雪地裏随意彈了一段旋律。
遠處那幾個小孩正打雪仗,聽到這陣樂聲全都好奇地往他這邊探頭探腦,過一會兒,一個膽子大的小女孩跑來他身邊,什麽也不說,只是直勾勾看着他彈琴。等琴聲終于停下來,她才鼓起膽子問張沉:“你彈的東西好奇怪,怎麽這麽小?”
張沉說:“因為小才能放進包裏随身攜帶随時記錄。”
小女孩“哦”了一聲,卻沒跑開,反而一直盯着他懷裏的琴看。
張沉把她臉上的期待表情看了個全,主動揮手招她過來:“你想學嗎?教你幾個簡單的和弦。”
剛說完小女孩就噌地跑來他身邊站定,唯恐他反悔似的急着把兩只手伸給他,眼裏閃着一種渴切的光。張沉拿餘光瞥到她眼裏的光,耐心帶她在自己鍵盤上彈了一遍常用的三和弦。中途遠處那幾個小孩全跑到近處,瞪着眼長張着嘴,專注地聽他們彈琴。
剛停的雪又飄起來,張沉在雪地裏教這幫孩子彈了一小時琴,等他們結伴從墓園往家跑去後才重新躺回雪中。
雪比之前小了許多,落在臉上沒什麽特殊的感覺,張沉迎着雪躺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程聲打電話。
程聲最近表現得反常,如何打電話都沒人接,昨天甚至忽然給張沉發來一條奇怪的短信:最近和Frank有大項目要忙,我打算搬回原來的地方住一個月,忙完這段時間再回家。
張沉把這條短信再認真看了一遍,怎麽看怎麽像謊話,他把短信界面關掉,又接連不斷給程聲打了好幾通,對面依然沒人接。
遠處的太陽幾乎要沉底,張沉在雪地裏側過身,面朝微弱的光亮處,給程聲發了一條短信:我想你了。
再打去電話時忽然接通了,只不過對面的人極反常,一直小聲喘着氣,好像前一秒正急匆匆往什麽地方趕,跑得喉管都要裂開才喘得這樣上不來氣。
兩邊都靜着,隔幾秒張沉先開口:“你這幾天怎麽不接電話?以前從沒這樣過。”
程聲咳嗽了一聲,壓着嗓子說:“太忙了,實在沒時間。”
張沉又問:“那你現在有時間了?”
對面停頓兩秒,小聲說:“你忽然說想我,我怕你找不到我,趕緊跑着找了一個安靜地方。”
張沉躺在雪地裏認真地聽,把手機緊緊貼在自己耳邊,問:“你現在在哪裏?”
“在會場。”
張沉仔細聽對面的動靜,除了程聲急促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其他人聲,他不信,卻也沒多問,只是再向對面重複了一遍:“我好想你。”
程聲很不習慣他說這樣直白的話,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都有些不清晰,低聲說了一句“我也好想你”後咕咕哝哝說了大半天題外話,最後才想起正事來,問張沉:“你現在是不是不在北京?”
“我在雲城,我爸自殺了,這幾天都在忙他的事,明天我就回去。”張沉好像不把張立成的事放在心上,只和他随便提了一嘴就轉口,語氣比剛剛認真得多:“我想見你。”
這麽認真的語氣讓電話那邊的人忽然有些哽咽,一呼一吸的氣聲變得格外明顯,他好像想說些什麽,但一直憋着沒說出口。
張沉也不再說話,仰躺着看雪,耐心地等他。
可對面程聲還沒出聲,卻忽然有一陣模糊而急促的女聲由遠及近傳來,好像在到處找人。
“程先生?我們明天要做一個全身檢查,排除一遍器質性病變……”
張沉還沒來得及聽清後續內容,耳邊就傳來一陣緊急挂斷電話後的嘟嘟聲,沒一會兒手機屏幕上亮起一條新信息:剛剛身邊有人跟醫院打電話,有點吵,等你回來之後我們再說吧。
張沉直起身,拍了拍身上半融的雪,回給程聲一條“好”,卻沒相信他的話。
他想着程聲和他那個多年老同學Frank一定早串好口供,沒再打電話去Frank那裏逼供,俯身拿起雪地裏的背包,把上面一層薄薄的積雪抖落幹淨,獨自往自己這幾天住的酒店方向走去,一路上不斷思考程聲最近的反常舉動。
程聲這人如今變得處處謹慎,唯獨對他從始至終一點懷疑也不抱,張沉給他發什麽歪門邪道的自制程序他都敢點,發現異常也不清理,甚至故意珍藏在自己電腦裏當情趣。
整整一路張沉都在琢磨這件反常的事,他想着程聲這人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也會連着網工作,心放下一大半,慢悠悠在酒店樓下小超市買了瓶可樂,回到酒店裏打開電腦,順着以前入侵到程聲電腦裏的程序查出他的IP地址,再通過他前些日子在論壇裏分享過的代碼定位到程聲此時待着的地方。
酒店房間只留了一盞燈,電腦屏幕微弱亮着,張沉盯着屏幕上的醫院名看了很久,這段日子裏隐隐的猜測居然以這樣一種特殊方式被證實,他沒給程聲打電話,只是起身把明早的行李理好,睜着眼躺回床上,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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