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南疆大巫
朱顏斜挑了眉眼,論年紀,知道雲箋對不上,無妨,管他是誰,今天一肚子的氣還沒處發呢。
一腳踹翻竹簍,簍子裏的雲吞獸一條攀着一條,争先湧出來,嘶嘶作響,涎水橫流,真是十分醜陋可怖……
朱顏胳膊上那條想是獸王,姿态從容得多,攀着朱顏手臂,大眼珠子瞧着有些眷戀似的,不願離開。
當先的幾條雲吞獸已經爬到了千絲網跟前,上口就咬,原本刀槍不入的蠶絲竟然真的跟爐子裏的蠟燭似的,軟踏踏熔成一團漿液。
網裏良輔、元霸、雲箋、馮雨微,頂頂膽小怕事的這幾個,緊緊抱團,龇啦亂嚎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他們的恐懼是有道理的,淇奧說不能動的人,淇小六真的不會動,可換成朱顏,他會驚天動地挫骨揚灰地動然後瞞天過海天衣無縫地不讓淇奧知道……
畢竟是鬼骨門出身,流的血都是黑的。
雲影實在不想拿自己的好劍砍雲吞獸這種又醜又髒……其實主要是醜……的長蟲,掙紮了又掙紮,眼看着涎水真的要滴到最外圍的良輔身上了,他才痛下決心抽了劍。
還不待他動手,雲吞獸卻忽然齊齊往後撤了。
一個白發白須的老者,先前被朱顏摁在地上拔胡子的,也就是祝鹹,手拿一個小銀壺擱在地上。
掀開壺蓋,冒出縷縷白煙,雲吞獸被這煙氣吸引,一條一條游到銀壺邊上,然後一條一條蹿進壺裏,看上去那樣小小的一個銀壺,居然吞進了那麽多雲吞獸。
不過片刻,銀壺裏半息聲響不聞,死一般靜。
朱顏胳膊上攀着的那條雲吞獸王本是掙紮着也要往壺裏跑,被朱顏灑了藥粉,軟軟地癱在朱顏胳膊上,随即被朱顏利落地藏進袖子裏。
遠遠站着一個人,一邊拿扇擋了臉,目不忍睹的樣子,一邊無比嫌惡地數落祝鹹。
“說了你多少回了,山上不要養這些醜八怪,花花綠綠的,看得我眼睛都疼了,還吐口水,髒不髒?你就說髒不髒?還有這什麽鬼烏煙瘴氣的,好好的青山秀水,被你折騰成什麽樣了,你的心會不會痛的?”
兀自罵着,從袖裏掏出一個什麽彈丸往天上一扔,“嘭”一聲炸開,炸得整個栖竹峰煙瘴氣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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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時清明起來,衆人這才看清他身穿一件大紅大綠大黃大紫四色撞金綢衣,手上拿着十二色撞彩綢扇遮着臉,繡着大朵大朵怒盛的牡丹花。
真的,就他穿的這德行,到底是哪裏來的底氣數落人家雲吞獸長得醜的……
待霧氣散盡了,覺得疼不着他的眼睛了,這才将綢扇拿下來,露出一張臉來。
天上的神仙究竟長什麽模樣?大概就是他這樣吧。
無一處不美,卻又說不出哪裏美,只覺得看着他,便是素日裏看厭了的天地山河都比從前可愛許多,賞心悅目,神魂熨帖。
這美似乎滿得要淅淅瀝瀝從臉上漏出來,旁的衣服都盛不住,唯獨這樣大紅大紫的衣服才略微兜一兜,不至于灑了滿地。
即便是良輔和傅達禮這樣看慣了蘭桡和花容的好顏色的,也一時看得呆了起來。
除了知書和景福臨,餘下的人一個比一個呆,元霸看得嘴巴都合不上……
知書嘛,不消說,即便九天仙女圍着他跳舞,他也還是覺得傅達禮最好看。
至于景福臨,實在是因為不知道為什麽一看見這人就覺得很不爽快,不耐煩,不待見……
祝鹹恭恭敬敬聽完數落,恭恭敬敬地點頭:“是,大人。”
朱顏因此知道,這人是南疆大巫祝祺,傳言南疆大巫靈力通天,不死不滅,青春永駐,他只當笑話聽,今日得見方知傳言不虛……
祝祺罵痛快了,扭着小腰巡視疆土,走到千絲網跟前,不高興:“你們在網裏做什麽?要扔進河裏喂魚麽?”
話音未落一擡手,不知道從哪裏抽了一根絲出來,整個大網應聲散了架,所有的蠶絲都軟軟地落到地上,一根是一根,不再成網。
朱顏知道這人惹不起,但是當着他的面放了他要殺的人,真的是好氣哦,氣得朱顏一把藥粉就準備糊祝祺滿臉。
祝祺眉毛都沒皺一下,也不躲,任藥粉撒了滿身,然後抖了抖衣襟,跟晨起抖落衣裳灰塵一般尋常,笑說:“好小子,幾百年沒人敢跟我使毒了,真新鮮。”
他抖落了藥粉,安然無恙地打算好好看看這個膽大包天的好小子是誰,在看到朱顏芍藥花一樣的眉眼時卻忽然止住了話頭。
祝祺神色有些恍惚,想也沒想就伸出手去觸碰朱顏臉龐,一邊極小聲極小聲地呢喃了一句“琅玡?”這一聲呼喚微弱得連對面的朱顏都沒有聽清。
朱顏是除了淇奧之外誰也摸不得碰不得的,乖乖站在那裏給人碰才真是見了鬼,一腳跳開。
祝祺回了神,知道自己認錯了人,按輩分,都不知道能數到琅玡哪一輩的子孫了。
祝祺一時臉色可以說有些凄惶了:“凡人啊,就是這樣命薄……”
他拿綢扇遮了臉,再拿下扇來的時候,臉一寸一寸地露出來,笑便一寸一寸地堆起來,仿佛剛才出神的人并不是他,笑笑說:“算了,看你年紀小,不比祝鹹臉皮厚,就不欺負你了。”
轉身瞅見良輔幾人在旁邊劫後餘生地亂蹦跶,祝祺閑來無事細細看了一回,忽然看見了兩個人!
他三步并作兩步趕上去,攔在一行準備下山的人跟前,大綢扇一揮,讓他們止步,然後盯着景福臨和楊玉琳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忍不住放聲笑起來,仙人一笑,天都明亮了幾分。
景福臨頭一個不耐煩了:“你笑夠了沒有?”
祝祺本來笑夠了,一聽這話,又笑了半晌,笑得淚花都出來了,末了抹抹眼角說:“可笑壞我了……從前有兩個人美人兒,一個脾氣壞透了,不愛說話,就愛打人,我被他打了……”
他伸出手指頭數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回。另一個美人兒,脾氣雖然頂頂好,但也不愛說話,我去找他說話呢,他就要罵人,罵些書裏的話,我也聽不懂。現在呢,看見他們落魄至此,真是無比暢懷。”
說着不免深以為憾:“啊!早知道就不要祝鹹把醜八怪收了,要醜八怪在你們頭上爬一爬……”
說着說着自己單是想一想那情景就覺得惡心,又連連搖頭:“不行不行,算了算了,你們眼下這樣柔弱可欺,就已經夠讓我開懷了。”說完又自顧自笑個不停。
景福臨一早就煩的不得了,看着祝祺這張臉就來氣,堪堪繞過他去,攬了楊玉琳就大踏步往前走。
祝祺在後面追:“莫要惱,莫要惱,你們此去何地?同行可好?也不枉我千辛萬苦出來一趟了。”
景福臨不想理他,楊玉琳扯扯景福臨的衣袖說:“我看這位公子顏色鮮豔,金玉其外,滿城春色都比不過他活潑,蜂蜂蝶蝶熙熙攘攘顯得多熱鬧,且又衣冠楚楚,行動教養非同凡響,帶着也不會寂寞的。”
景福臨止不住笑,祝祺想了想:“你在罵我?”
楊玉琳睜着一雙大眼睛:“我在誇你。”
祝祺又想了想,複擺擺手:“不不不,你肯定是在罵我!”
楊玉琳不說話,一笑。
祝祺把手一推:“住口!莫要再說了!我不跟着你們就是了!”偷偷跟了你們也不知道啊……祝祺心下得意,默默打着算盤。
一行人總算是好胳膊好腿地回了總督府,待良輔腳上的傷痊愈,緊趕慢趕地,到底錯過了年節,待到得楊玉琳家裏,已是元宵之期。
外客尚在,楊母也不管那許多,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
罵着罵着覺得自己養兒不易,好不容易養大了就有了朋友忘了娘,一路上游山玩水的,渾不管家裏還有老母親日夜惦念,念着念着到底沒能等到兒子回來吃年宴,心下是多麽凄涼……
楊玉琳真想跳起來反駁一句“哪裏就是游山玩水了!分明就是九死一生!”
轉念又想及自己帶回來的這些人裏頭,景福臨頭一個是金枝玉葉,萬金之軀,娘你這樣咋咋呼呼的樣子就叫做“禦前失儀”!
又想到自己這一路風塵仆仆迎接自己的卻不是軟語溫存慈父慈母,楊玉琳越想越覺得自己心下也很凄涼……自己一定是楊家撿回來的……
楊父一邊招待着兒子帶進家門的朋友們,一邊寬慰楊母莫要動氣,一邊又去寬慰楊玉琳莫要往心裏去,一個人忙好幾頭的事,真是熱火朝天。
楊母終于罵夠了,氣呼呼地一拍桌子:“你大舅二舅三舅二姨母三姨母大姑父二姑父三姑父住滿了客房,你們就去睡柴房吧!”
楊玉琳撲進楊母懷裏抹眼淚:“娘!孩兒到底還是不是您親生的了?哦,去了京城這大半年,面都沒見着,好容易回來,您就讓兒子睡柴房,兒子心好痛……”
楊母憋了半天憋不住笑:“行了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你,趕緊起來,今年也不知道怎麽,竟走動得這樣勤快,人來了是客,又都是長輩,總不能讓他們去睡柴房吧?你就委屈委屈,過了燈就好。”
哼哼唧唧趴在楊母懷裏撒夠了嬌,楊玉琳才可憐兮兮不情不願地去柴房,到了柴房才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光顧着跟母親撒嬌了,今天夜裏景福臨要睡柴房啊!
景福臨是皇上啊!皇上要睡柴房啊!
楊玉琳摸摸額上的冷汗,戰戰兢兢回頭看了一眼從始到終默然無語的景福臨,哆哆嗦嗦地補救了一句:“其實,我們家的柴房很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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