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陽墜

當風離雪采藥下山時,這一天還很美好。

正是一個安谧慵懶的黃昏,就如十五年來的每一個黃昏一樣。斜陽幽幽的光芒透過疏涼的葉影參差斑駁地映落下來,将背着藥簍的少女瘦削而沉默的灰色身形和着山林暮景溶成一片淡淡的金黃色。初秋的黃葉如蝶般飛舞而落,每一片都似在講述着一個陳舊的故事。當輕輕的腳步踩在落葉上,那故事便發出空明的寂寞的聲響。

今天,她聽見每一片落葉都在對她說着同樣的空洞的話:“他走了。”

他是陳哥哥。陳哥哥走了。

就在昨天,他還陪她一塊兒上山采藥,幫她背着藥簍,給她講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教了她幾句詩詞。末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明日我要回臨安了,家中有事。”

他既說得那麽輕描淡寫,她也就只好把它當成無足輕重。昨日夜裏,陳哥哥就坐着一輛外來的華麗富貴的馬車走了。

那輛馬車停在空蒙山外的官道上,車身通體塗金,車蓋綴滿璎珞,車窗刺繡百鳥,馬匹毛發黑亮,車夫英武不凡。風離雪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這麽氣派的馬車。她就站在一棵落葉飄飛的梧桐樹後,看着這輛馬車把陳哥哥帶走了,而他甚至沒有一句告別,走得那麽匆促而義無反顧,好像一回頭都是罪惡。

忽而,眼前閃過一抹新綠,打斷了她的思緒。風離雪定了定,停住步子,認出了那株孱弱細嫩的小草。

“長生草,秋涼時生,入冬即死,入藥可醫四肢僵木無力,骨折筋斷者可借此勉自站立……”藥譜上是這麽寫的。

風離雪拔下這株長生草,繼續往山下走去。

自六歲上失了母親,她便一直由山下的江家夫婦撫養直至成人。江大伯和江大娘是風離雪爹娘舊識,當年風離雪還是江大娘親手接生的。江家二老還育有二男一女,長男佐之,次男佑之,幼女巧兒,年齒都長于風離雪。

大伯大娘待風離雪如同親生女兒,好得不能再好,大哥江佐之也十分疼愛她。雖然佑之和巧兒并不太待見自己,但風離雪依舊喜歡江家。這也許只是因為——江家人多。

她曾經在空蒙山深處那座冷寂空幽的谷地裏生活了六年,陪伴她的,只有一個美麗而寡言的娘親,和幾十樹疏疏落落的紅梅花。

娘如果跟她說話,那一定只有一個話題,那就是爹。

娘親說,阿雪有一個世上最完美的爹爹,他風華清标、英武俊朗、武功卓絕、俠義無雙,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偉男子。阿雪聽着,只是聽着,娘親一定是認為幼小的女兒聽不懂,才能說得那麽動情而忘我,卻不知道,當她回憶起那個男子時,那時哭時笑、時悲時喜的面容從此深深映刻在小阿雪的心上,而那時的阿雪還不懂,這故事有一個名字,叫愛情。

空谷長寂寂,阿雪原本不知道,人世間除了這種枯如死井的生活,還可以像江家一樣熱鬧喧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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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熱鬧喧嚣,才更是人間煙火,滾滾紅塵。

她原本不知道什麽是過年,只知道在一年中的某一個日子裏,娘親會在屋檐下挂上一串紅色的紙鶴;她原本不知道什麽是玩耍,只知道當娘親不需要她采藥、做飯或洗衣的時候,她就該安靜地回到自己房間去;她原本不知道什麽是朋友,只知道每個月裏有那麽幾天陳哥哥會來給她送禮物,陪她看星星,教她讀書寫字,那幾天,她最開心。

而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可以向大娘大伯撒嬌,可以摟着大娘的脖子說貼心話,可以玩四個人的游戲,可以在傷心時找大哥哭。而且,江家最好、最讓她喜歡的一點在于:江大伯的存在,讓她有了一個爹。

胡子拉楂、不修邊幅,衣衫總是被田裏雜草鈎破。每天頂着日頭下地勞作,曬得皮膚黝黑,帶回家一身臭汗和兩腿泥水。頭發過早地花白了,皺紋也已爬上了臉。每次去趕集都會給她帶一兩件別出心裁的小玩意兒。說不出很溫柔的話,可她若受了鄰村孩子的欺負他也會急怒攻心地把他們罵回去……

無論娘親給風離雪描述的那個爹有多完美,在她心中都比不上江大伯的一根頭發。她不需要一個風華清标、英武俊朗、武功卓絕、俠義無雙的爹。她不需要一個在她出生之日就将她狠心抛棄的爹。是的,她怨恨自己這個虛無飄渺的爹,滿心滿懷地怨恨。

可是既從來未曾擁有,怨恨又該從何說起?

終于到家了。

推開農家老舊但結實的木門,不過是一個方寸大的院落。江大娘在院子裏手植許多花草,秋至後大多已凋殘,只兩三盆小菊花還在秋風中輕悠搖曳。院落一角曬着各種山中草藥,另一角懸着三五麻繩,上面晾着衣裳被單,顏色淺淡素樸,風一過,便蕩起縠紋無數。天空平靜如一面微風不驚的湖泊,斜陽輝光點點,晚霞絢爛如畫,将這個小小院落籠罩于一片詩意的幽暗之中。素淡的風似有若無地拂過風離雪不起眼的灰色衣裙,隐隐然如置身于秋的夢境。她走進屋,解下草藥簍子放在門邊,喊了聲大娘大伯,便往自己房間走去。

沒有人應聲,或許大娘大伯出門了。

她的房間在屋子最裏頭,一路要經過天井和巧兒的房間。她不想招惹巧兒,便像往常一樣從堂屋右側的廚房穿過去。

過門檻時她忽地腳滑,趔趄了一下,連忙扶住門框才站穩。低頭一看,腳下踩的是一片黏稠的血。

鮮血還在不斷往門檻下彙集,仿佛一條詠唱着死亡之歌的溪流。她茫茫然循着這條血溪的源頭看去,見到竈臺邊躺着的江大娘,她的胸口被某種利器精确地紮出一個血洞,鮮血汩汩地冒出來,平素和藹溫婉的江大娘此刻面白如紙嘴唇青灰,就像一葉在血泊中浮沉的皮筏子。

再把目光移向三步外的廚房門口,黃昏時分落照清幽的廊檐下,江大伯胡子拉楂的臉上一雙睖睜得裂出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突然之間,她的身後爆發出一聲恐懼又悲傷的尖叫,然後她被粗魯地一把推開了,剛剛回家的江巧兒號哭着撲倒在大娘的屍身前,看着滿手鮮血驚痛地號泣:“娘!娘!娘……娘……”好像她只會這一個字了,所有白天黑夜裏回蕩的也只剩這一聲呼喚了。

江佑之也出現了。他二話不說就向風離雪打來一拳,風離雪本能地伸手格擋,握住他的手腕猛然一拉,用力不當,一拉之下佑之的手肘竟脫臼了。這是陳哥哥教她的一招,她看着自己的手,一時竟怔忡。佑之瘋紅了眼,竟全不顧痛,只是大叫:“你——你——”

風離雪怔怔地站着,忽然覺得無所措手足,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流雲聚散,浮世離合。

這本是一個安谧慵懶的黃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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