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斷情刀
雪,滿天涯。繁華三千,未抵得掌中流年。
江南秀府,臨安。殘雪如碎絮,飄飄灑灑,蕭蕭飒飒,街道屋檐積雪清淺,撞進人眼裏反射出清濁難辨的光亮。風在江南百轉千回的闾巷間凄凄低徊,像在唱着一首無人能聽懂的挽歌。
今日客棧的生意因雪天而格外冷清,只有寥寥數位客人在一樓用餐。段平涼走進來,解下鬥篷拍了拍上面的雪屑,叫了幾碟菜,便在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了。
窗外小雪翩飛,視域裏一片白蒙蒙,望得久了,會生出一種遺世獨立的錯覺。雪的白是世上最純粹的白,卻也是最易髒污的白。段平涼淡淡一笑,這種純潔……太不真實。豈不知黃粱一夢,終必成空,又何必執着于那一點潔白初心?
客店的棉門簾又被掀開,走進來一個佩刀的少女。她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伸手一摘風帽,長發便披拂下來,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她收了傘,點好菜後便坐在另一張桌邊,把刀解下來擱在桌上。
段平涼閱盡無數紅顏的老辣眼睛一瞥之下便看出這少女姿容平平,身材雖還纖秀可也未免太過削瘦,唯一可圈可點處只是那雙清亮如玉的眼眸,但又揉進了許多模糊的哀愁。她和他的那些女人比起來真就像個沒長全的小丫頭,而且更為可惜的是,她走路極慢,借力俱在左腳,左腳每邁一步,右腳便拖着在地上劃出一個半圓才跟上來,顯見得右腳不便,不良于行。
一個青春少女竟是瘸子,這可真是蒼天無眼,殘殺生靈。段平涼心中連嘆幾口氣,按說一位君子就不會再去多看他人的不幸,可段平涼偏偏不是君子,仍是頻頻向少女那邊望去。
他望的是那把刀。
刀雖入鞘,寒威仍在。長刃微彎,刀脊薄如片葉,黑漆點墨的刀柄上,鑲嵌了一顆瑩潤幽微的明珠。
段平涼笑着撫了撫額角,想不到失落江湖二十九年的斷情刀竟被他如此輕易地撞見了。
少女在這家客棧住下,于是段平涼也有模有樣地投個宿,房間就在少女隔壁。吃過午飯,少女把行李放好便出門去了,段平涼趕緊跟上。
飛雪恣肆,颠撲人面,臨安城雖在江南,卻也冷如北地,還更有一層濕寒之意,滲入骨髓。白茫茫的長街上,少女的灰衣遠遠看去蜷縮成一個黯淡的點,幾乎與雪同色。
段平涼心中又哀嘆一聲,他怎麽也無法理解,一個青春少艾長得也不算醜的女人,竟然既無胭脂水粉又無環佩簪釵,還穿一件難看得掉渣的灰色布衣,真是家門不幸!
雪地上左右腳印深淺不一,少女走得慢,他也就跟得悠閑。他披着鬥篷,不疾不徐地負手走在她身後三四丈遠的地方,悠哉游哉,時而仰首欣賞雪景,時而伸袖拍拍雪花,惬意極了。
“陳府”。
兩個字,簡單素樸,筆力重拙,高高镌刻在門上的懸匾上。少女站在兩側有威武的石獅子守護着的朱漆銅釘大門前,往四周望了望又擡頭看了看匾額,似在确認自己有沒有走錯,猶豫了好半天。終于,她擡起手來,叩響了瑞獸紋樣的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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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有老仆把大門開出一條縫,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姑娘是……”
“我叫阿雪。”少女的聲音平平淡淡,既不嬌媚也不宛轉,既不輕柔也不脆亮,“煩請老伯告知陳公子一聲,阿雪來找他。”
老仆進去通報,又片刻後出來,“少爺不在家,老爺說鄙處誰也不認識您,姑娘請回吧。”
阿雪擡了擡眼,面容依舊平靜無波,“陳公子認識我。”
“可少爺出遠門了,老奴也不能做主……”
“他多久回來?”阿雪靜靜地問。
“這個……”老仆搔了搔頭,“這個,十天半月怕是回不來。”
“那我在這裏等他。”說着,阿雪就在門檻邊一塊幹淨的地面自自若若地坐下了,不再言語。
“這這……”老仆急得抓耳撓腮,又一跺腳去向老爺請示,再回來時口氣就硬了許多:“姑娘請回吧!大雪天的,別等得凍壞了身子,少爺何時回家誰也不知道!”
“沒關系。”阿雪低聲道,“老伯您去忙吧,我等他。”
她并攏雙膝,抱膝而坐,擡眸望向風中旋舞的雪花,目光漸漸沉澱,轉為深淵之底的黯淡。
三日,雪停。十日,日出。二十一日,回暖。可她的陳哥哥,仍舊沒有回來。
剛從淚痕崖下九死一生地走出來時,她狼狽,困窘,疲憊,絕望,她一心只想趕來臨安,然後撲入陳哥哥的懷抱,大哭一場告訴他自己這五年來的一切辛酸悲苦。然而當她終于來到臨安陳府門前卻不得入,當她在冰冷的石階上等過了二十一天,她漸漸能夠平靜地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個世界,在乎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是不對的,是會失望的。
這天夜晚,當她終于收工回客棧去,卻一轉過石獅子就被迎面突然出現的男子吓了一跳。
“你叫阿雪?”段平涼一臉無害的笑。
阿雪埋首想繞過他走。
“你知不知道你永遠也等不到那個陳公子?”正擦肩而過之際,她的發絲微拂過他的肩頭,他又笑了。
阿雪全身一顫,停下腳步,側過頭看着他。那雙幽然湛亮的眼眸忽然讓段平涼的心停跳了一拍。
旋即他又發現這個少女寡言得很,根本不問什麽而只是等着他自己說,只得沒趣地接了下去:“其實,陳公子就在府中。因為你在等他,所以他二十一天未敢出門——喂,回來!”
他一手抓住轉身就要往陳府去的阿雪,少女手腕一翻并指一拍他腕上穴道,他沒料到她竟如此當真地用上了功夫,一吃痛便放了手,阿雪立刻奔去了朱漆大門邊,擡手便要叩門——
“像你這樣,永遠也進不去。”段平涼好笑地道。
阿雪的手滞在了半空中。似乎想起了什麽,她的容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慘白。她終于還是求助地看向他。
段平涼頓時得意了,衣袖一抖,施施然走過來,青衣墨發輕輕揚起,青色鬥篷獵獵作響,倒還有了幾分無賴的飄逸。他将阿雪拉至身後,“噔,噔,噔”,輕叩門環三下,耐心地等着。
又是那名老仆來開門,“公子是……”
“啊,在下梁平斷,這是名帖。”段平涼彬彬有禮地低首将名帖雙手呈上,“慕名前來拜訪陳刀王陳老前輩。”
老仆通報過後便換了滿臉谄笑,“原來是‘蒼玉青龍’梁大俠,梁大俠快裏面請。”
“這位是梁某庶妹,亦想一睹刀王英姿,不知可否?”段平涼把阿雪推出來。
老仆心中雖迷惑不已,但也不敢得罪,只道:“都請進來坐坐,喝杯茶吧!”
段平涼一笑,撣撣衣襟,闊步而入。
“記住,像你那樣傻愣固執可不行。”段平涼對阿雪低低一笑,“你只有面帶微笑,恭謙溫順,別人才會請你進屋喝茶。”
阿雪卻忽一擡頭,“你真的叫梁平斷?”
風離雪記得他。在客棧的廳堂裏,她第一眼看到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就覺得他不是個好東西,因為在他嬉笑無羁的臉上卻有一雙深得墜不盡的眼睛。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不信,什麽“蒼玉青龍”,一聽就是胡謅的。
段平涼聞言幹笑兩聲,“這個……你信也可不信也可,若不願叫我梁大俠你便叫阿貓阿狗官人相公都随意……”
風離雪惱怒地瞪他一眼,耳根卻還是紅了。段平涼卻已即刻換了副恭敬禮讓的君子嘴臉,向來人一拱手:“晚輩見過陳刀王陳老前輩。”
陳觀守年過四旬,鬓染霜華,相貌卻仍是俊朗豪健,深藍長袍穩重而儒雅,長袖飄飄,風度翩然。他朝段平涼微笑颔首,延請道:“老夫久居深宅,竟不知江湖俊彥代有人出,慚愧,慚愧!梁少俠還記得老夫這把老骨頭,老夫真是受寵若驚啊!”說了這麽多,他似乎才注意到“梁少俠”身後亦步亦趨的少女,“這位姑娘是……”
“這位是梁某庶妹,名喚阿雪,沒見過世面,讓前輩見笑了。”段平涼謊話說二道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渾沒見長者眼中倏忽掠過一線光,還一本正經地撺掇風離雪,“阿雪,快向前輩問好。”
“陳老前輩。”風離雪只得也一拱手。
陳觀守将笑意堆滿了臉,“好,好!快請廳上坐!”
風離雪卻極不耐煩去胡扯喝茶,四下裏張望着似在找人。段平涼意味難明地笑了笑,對陳觀守道:“阿雪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院子,頑童心性,不知可否……”
“老福!”陳觀守揚聲喚,那應門的老仆再度出現,“領梁姑娘四處轉轉,切莫怠慢了。”
夜色,一點點如星墜落在深深院落。過前院,穿天井,繞後園。陳府極大,空庭中植滿青松翠柏,根根可指蒼天,松風蕭冷,松聲蒼茫。她試圖想象這裏就是陳哥哥從小成長的地方,然而腦海裏卻終究只留下了一院寒風半院空。
她所能回憶起的陳哥哥,是迷歸山白雲宮中那個清虛守靜的居士,是空蒙山淚痕崖旁那個揮汗舞劍的少年,是茫茫夜路上堅定緊握的大手,是袅袅炊煙前微笑守候的身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陳哥哥的模樣,總是與迷蒙的雲霭、清冷的竹林和微淡的香爐相伴随,而不是——這個華貴優雅而馥郁清平的夜中庭院。
終于她無法忍受了,開口問老福:“你們少爺住在哪間?”
“少爺在那——哎,姑娘你——”
風離雪徑自推開了那扇門。
那個人正在窗前茕然獨立,背對着她,聽見開門聲而轉過身來。
他驚怔,“——阿雪?”
風離雪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她的陳哥哥。眉目如畫的男子,白衣猶似庭中冰雪清寒,站在月下光影朦胧的窗邊,宛如一個望梅止渴的幻影。她忽然發現陳哥哥已不再是她所熟知的樣子。不再是幹淨布衣和素色發帶,而是月白長袍和緞帶桐簪。他的眉宇更深,眸色更暗,輪廓更堅硬,身形更消瘦了。他——他好像突然老了,突然離她很遠很遠了。
“阿雪,你……”他眸中的星光沉沉浮浮明明滅滅,語調柔和得令她心中一疼,“你怎麽來了?”
她卻覺得該問話的是她——你怎麽在家?你明明在家為什麽騙我出門了?可是問再多又有什麽用呢?她于是沉默。
陳子逝顯然是了解她這脾氣的,更放緩了語聲道:“阿雪,這五年,你過得還好麽?”
阿雪咬了咬唇,仍是不說話。她忽然覺得自己此刻站在這裏的姿态很可笑,她忽然想轉身奪門而出。可就在她将要舉步時,內室裏傳來一聲柔喚:“大哥,誰來了?”
風離雪全身一震,眼睫一顫,擡眸看向聲音來處。一個黃衫少婦抱着個睡熟的孩子走了出來,見到她,朝她溫柔一笑,話音柔潤似水:“這位姑娘……”
風離雪再也不說一句話,徑自轉身離去。白衣男子的目光随着她“砰”地摔門一聲響而顫了兩顫,仿佛一星光亮陡然間碎成了千萬片。
風離雪跟着老福還未走到廳堂,已見陳觀守和段平涼迎面向她走來。陳觀守去叫他兒子,段平涼對她解釋道:“我答應了前輩一起去參加臘八節的江陵刀會,這個……”他狡黠一笑,“我猜你應該很喜歡和陳公子多處幾日,就勉為其難也帶你去吧——喂,回來!”
他再次一手抓住了她,這次沒給她留絲毫掙脫的機會。任何事,他都不會容許自己錯第二次。“你瘋啦?!”他的聲音驟然壓低,“你若不跟緊我,出門必死。”
她一驚回首,他低低地道,“你當那老頭是傻子?他知道我是誰,更知道你是誰……此刻全天下人都想得到你,因為你姓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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