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三生劫

那人聽到聲音,回過身來,眉目依舊冷酷。段平涼眯了眯眼,一側身擋在了風離雪前面。

“我來把你的刀還給你。”江佐之無視段平涼,目光直接落在了風離雪身上。

他們這才看見院中石桌上放着的斷情刀。

“大哥……”風離雪更驚,“你……你沒有——你還記得我!巧姐姐說……”

“我被莊主灌了藥,自然是不記得你的。”江佐之木然道,“佑之和巧兒做了莊主的侍從侍女。”

“大哥,”她輕聲說,“苦了你了!”

“我走了。”他冷冷道,将斷情刀抛過去,段平涼伸手接住。兩個男人眸光交錯,剎那間懂了彼此。

“走?”突然之間,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雨中響起。

江佐之的手按上了刀柄,“楊副統領。”

楊副統領緩步走來,他早就對江佐之做統領心懷不滿,如今得這機會,怎可錯過?“江統領,你竟敢私通敵人,可知罪麽?”

“莊主命我把刀送回來,我便送回來。”江佐之依舊平淡如水,鎮靜若山。

“莊主怎可能下這種命令!”楊副統領喝道,“明明是你偷了這把刀,偷偷送回來的!”

“我不會忤逆莊主。”江佐之似已不屑辯解,便要離開。

“真的?”楊副統領陰陰地一笑,他并不知江佐之和風離雪有什麽過往,确實也不知江佐之何以要甘冒奇險只為送一把刀,萬一這真是莊主的意思,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你如真這麽想,那不妨砍那女人一刀,我就信了;你若砍不下去,我立刻上報莊主,告你通敵大罪!”

“你敢。”段平涼齒間忽冷冷迸出二字,眼神冰冷地掃向那姓楊的。

“可不是我敢不敢,你得問他。”楊副統領笑得陰險,難道江佐之和這女人真有什麽勾結?那他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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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猖狂,突然戛止——江佐之已飛身而出,拔刀帶雨揮過半空,砍斷風離雪手中傘柄,刀背重重在她臉頰一拍!段平涼立刻伸掌勁排那刀勢,江佐之長刀甩脫,在高高天空中打了幾個飛旋,重重插入地面!

“嗡嗡”鳴聲刺耳,是刀刃猶自震動不已。

江佐之走了,身後跟着一臉震驚的楊副統領。他看也沒看她一眼,就好像他與她真的從來都不認識一樣。

“阿雪!”段平涼連忙轉身看她,她半邊臉頰已紅透,轉眼就要滲血,他心中痛極,舉步便追,卻被她死死拉住。那兩人的身影終于是看不見了,雨越來越大,瓢潑盆傾,她的發絲貼在紅腫可怖的臉頰上,一雙眼眸卻愈加清亮出塵。

“他……他不得已。”她輕輕說道。

段平涼擡手,小心翼翼輕觸她傷處,感到她肌膚猛地抽搐了一下,她卻什麽也不說。

“痛就叫出來。”他溫和地道,如大慈悲。

她靜了片刻,終是俯身去撿斷傘,往屋裏走去。

“不痛。”她說。

夜,雨,洛陽城。

對于“斷掌”傅家來說,這一夜原本再尋常不過了。雖然雨大了一點,夜色深濃了一點,月亮未出,星辰隐沒,但傅家燈火依舊融融溫暖。春夜逢團圓,原本是件尋常的喜慶的事情。

傅老爺子已經很久未出江湖了。現在,他看着堂下喜氣和樂的一大家子,深感幸福。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真是老了,若是年輕時,哪裏會把區區團圓事當作世上最大的幸福?——年輕時,好像總覺得自己不幸福。老了,就沒那麽多折騰了,也就遍地都可是幸福了。

傅家三子二女一十三孫,吵吵嚷嚷熱鬧極了。兒孫們為讨老爺子歡喜,還特意請了牡丹坊的花流莺姑娘來唱歌。

高臺簾帷之後,那個豔冶灼人的紅影袅袅婷婷地走上前,裣衽一拜,便坐在琴邊,試了試弦,開始輕聲彈唱:

“采蓮歸,綠水芙蓉衣。秋風起浪凫雁飛。……”

那歌聲清雅悠揚,不可方物,直唱進了人心裏去,老爺子聽得老臉笑成了一團。突然間,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只感到脖頸邊一片冰涼,好像貼上了一朵剛從雪中摘下的凍梅花。他的瞳孔漸漸擴大,直到一片虛無,死死地印下了那個撫琴而歌的紅影。

“桂棹蘭桡下長浦,羅裙玉腕輕搖橹。葉嶼花潭極望平,江讴越吹相思苦。……”

廳堂中許多人都感受到了自己脖頸邊的那朵凍梅花。然而來不及說話,來不及驚叫,來不及回望哪怕一眼,他們已經氣絕。

“哐啷”,不知是誰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花流莺一曲唱畢,捧着她的琴,依舊是袅袅婷婷地掀開簾帷走出來。看着這喜慶鑼鼓陡然變作沉默死地,一地死屍倒得歪七扭八,她笑得很是溫柔。

身後有人走上,是跟着她來的樂師,“檢查一下。”

她撅了撅嘴,“你們去檢查就好了。”

她可不想去碰那些死人,她嫌髒。這也是為何她寧願用琴中暗器,也不想動手拼殺。

又一名樂師打扮的人從內室走出,拿着一本冊子,“找到了。”

她點點頭,玉腕随意一揮,“算你的功勞。”

而後,她無視那人歡天喜地的模樣,便向門外走去。突然腳下一絆,低下頭,卻是一個包裹在襁褓中的嬰兒,躺在地上,不哭不叫,怔怔地看着她,莫不是吓壞了。那嬰兒的母親死不瞑目地倒在近旁,手還正向這邊伸來。

她抱起這個嬰兒,拍了拍,嬰兒嘴裏吮含着手指,卻依舊是不哭不叫。她無端想起風離雪,不知那女人小時候是不是就這副死樣子?她輕笑出聲。

“花姑娘。”一名樂師看着她懷中嬰兒。

“怎麽?”她明知故問。

“這個嬰兒還沒死吧?”他說。

“死了。”她的笑容冷下來。

“我來試試。”他拿着刀走近。

“你滾!”她面若冰霜地道。

那樂師嘻嘻一笑,自覺已抓住了她把柄,“花姑娘不是說他已死了麽?那讓我試試又如何?死了的孩子,再捅一刀也不知道痛,花姑娘還護着他作甚?”

她一挑眉,鳳眼裏豔光淩人,“我只是想告訴你,本姑娘看中的東西,你休想動!”

另一名樂師走來,又驚又疑地一皺眉,“花姑娘這是在作甚?你忘了主人的規矩了?斬草不除根,必有重罰!”

她輕輕地、撩人地一笑,“主人全身上下幾道疤,胸前背後幾顆痣,我比你們清楚多了,主人的規矩,我難道還需你們提點?笑話!我只是不許你們來碰!”說完,她高高擡手,便将那嬰兒一把摔下!

那樂師呆住,沒想到她竟真能這麽狠心,不知她早已看準了,将嬰兒摔在他母親的屍身上。那嬰兒卻也真乖,依舊是不哭不叫,大眼睛水汪汪的,直盯着她看。

乘那樂師呆住的間隙,一只手忽從地上抄起那嬰兒,另一只手拉起花流莺,便帶她往外跑。

“楚——楚歌?!”花流莺一驚,然而身後同夥反應過來已經追來,她顧不得多想,只是跟着他一路狂奔,好像是逃離宿命一般,惶恐,視眼前人如天神。

風雨驟狂,席天卷地,針一般尖銳又寒冷的雨毫不容情地抛灑在兩人身上,伴随身後不時襲來的暗器和鬼魅般時隐時現的追蹤者。風姿端豔的花流莺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全身透濕,長發淩亂,裙角泥濘。她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竟會為了區區一個嬰兒抗拒命令,叛主出逃。

楚歌一手抱着嬰兒,一手攬住她腰,身形疾閃,飛掠過重重雨幕,披灑雨珠千點。她臉色蒼白,她知道這麽做會有什麽後果,可是她已來不及多想。少年的身姿在風雨中格外秀拔,好像一棵可以讓她永遠倚靠的大樹——可以嗎?永遠?

他帶着她一直逃出了洛陽城。官道上畢竟太顯眼,行不多久他便擰身逃入一旁樹林。他也不知這是什麽方位,只一徑地亂走,樹木參天障眼,身後發來的暗器少了許多,雨也不那麽密了。腳下磕磕絆絆,她走得難受之極,卻也咬牙撐着,堅持跟上他的步伐。不知走了多久,天邊漸漸現出亮色,林葉間一點點流轉出光芒,身後追兵似乎終于被甩脫,他找到一個寬僅容人的石洞,讓她抱着嬰兒坐在裏面,自己守在外面。

洞裏沒有雨,然她全身濕透也冷得發顫,料峭春寒襲入心胸令她渾身顫栗。再看懷中嬰兒,他仍是靜靜看着她,可是小臉慘白,嘴唇也凍得發紫,顯是剛才疾奔時雨水也滲進襁褓裏了。

她心中一緊,輕輕晃着嬰兒,給他唱起小曲,希望哄他睡着。她無父無母,自小被拐賣到妓院,從來不曾有過帶孩子的經驗,此時手腳笨拙,面容卻安詳。楚歌聽見那溫柔的呢喃歌聲,回過頭來,看見這一幕,亦是朗然一笑。

她擡眸忽撞見他的笑,仿若投石入水,心湖漣漪輕綻,風雨聲中,如散碎一地歌吟。

“你當然不是凡人,你是天兵天将,下凡來救小女子的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喵。

某眠粗來冒個頭。

其實某寫文章一直很慢熱,屬于男女主角不到最後不親嘴(和諧)的那種。。。掩面,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已經有童鞋批評過了。。。媽蛋,該有的都會有的會有的!

一直很擔心阿雪的性格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全身負能量的面癱女。。。好在還有段平涼說話,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麽寫啊掩面- -!但是除了男女主我還會希望能寫出一些配角們各自分離聚合的命運,所以大家耐心一點點喔QAQ(又來,原來這才是主旨- -)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有什麽意見盡管提!(反正我是已經發現了BUG不少,但是我不會說出來的滅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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