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千山暮
天邊的紅霞漸漸地隐了,看來又是要在野外過宿的一夜。
馬匹行得愈來愈緩,風離雪也未去催它,她的表情好像失了魂一般,雙眸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怎麽了?”陳子逝稍稍勒馬,關切地傾身問道。
她好像突然被這問話驚醒,側首看他,眼神卻一時深了,好像天塌地陷,有什麽東西掉了下去,連一絲漣漪也未激起,就永不複返了。
陳子逝愈加不解地看着她。
“陳哥哥,我想過你會怎麽對待我。”她淡淡地道,眸色中掩着淡淡的悲哀,“我想過你會不理我,會抛下我,會讨厭我,會欺騙我,可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害我。”
“你——你在說什麽?”陳子逝的心仿佛突然被針紮了一下,“你覺得我會害你?”他笑了,笑得聲音都沙啞了,“也罷……也罷。說到底,你只是不信我了。你寧願相信那個浪蕩子,也不願再相信你的陳哥哥了。”
他仰首望向天際飛鴻,北雁南歸了,暮鳥還巢了,那他呢?他還能往何處去呢?
“陳哥哥。”風離雪也微微笑了,笑得很苦澀,很安然,“你帶我一路往南,從未猶疑,而我時至今日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是這條路正是通往湘西寒衣教。”
陳子逝閉了閉眼,嘆了口氣,下馬來,“你不信我,多說何益。”寥落地拍了拍馬身。
風離雪看着他死灰槁木般的容色,心中終究不忍,也跟着下馬,“那麽你告訴我,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呢,陳哥哥?”聲音已放得極盡溫柔。
陳子逝轉過身,靜靜地凝注着她的眼,他看見她的眼裏的顏色已經不複他所能識。他感到一種時光無力彌補的悲傷從心底漸次湧出,他忽然想呼喊,想掙紮,想撕裂,想用一把刀劈斷這暗沉沉的暮色——
可是他最終還是自持地笑了笑,“我原定的計劃是一路往南,直到南海之濱,乘槎出海,永不歸來……”
她沉默了。
他看着她的臉龐,仿佛歲月在那之上重疊出了另一個幽香的影子,不能視物的暮色之中,他微微眯起眼,想象自己對她伸出了雙臂,就在那蘆葦叢中,在那皓月影裏……
他貪婪地聞着她發上的白梅香,下颌輕輕地摩挲着那秀軟,她在他懷中乖順如小兔,殘霞與新月默默地注視着他們,就像一場永不褪色的幕景。就讓我這樣抱着你,多少年了我所渴望的只不過就是這樣抱着你……你可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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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齒微微一動,似乎要說話,卻忽然被一只手掩住了口。手的主人安靜地踮起了腳,然後她的嘴唇輕輕地觸碰了上來,立刻被他的舌尖勾住,他再也不能自制,就好像這已然是世界末日,而她是他永生永世都不會放棄的珍寶。他必須帶着她一起逃離,逃離這險惡人世,逃離這幽冥光陰,他必須這樣做,不然他會發瘋,他會死掉——
“陳哥哥……”少女雙頰滾燙,意亂情迷之中呢喃出口,唇舌的反複碾壓之間,最後一抹霞光隐沒在千山之外。陳子逝聞言,卻仿佛突被冰水澆頭,睜目冷醒,一手将她推開。
風離雪面上紅霞未褪,眸光卻已漸漸灰冷下去,難以理解地看着他,“陳哥哥……”
既終要将我推開,又何必攬我入懷?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只想問這一個問題,而已。
陳子逝慘然一笑,忽伸掌扇了自己一個重重的耳光,淚水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視線裏天地模糊,夜色沉潛,少女的表情已看不分明,他似哭似笑,轉身上馬,猛一揮鞭,馬匹吃痛,撒蹄狂奔而去,踏飛滿地塵煙。
風離雪呆呆地站在塵埃之中,夜風泠泠拂過,竟教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她怎麽也不明白剛才是怎麽了,明明是陳哥哥抱她、吻她,卻又是他這樣打馬離去……他難道真要将她這樣抛下麽?在這舉目難識的荒郊古道上?
忽而,一聲長長的嘆息幽幽地飄了過來——起初似還在數裏之外,到得淡淡的末音已如與她呼吸相貼——詭異的不是這瞬息千裏的輕功,而是這綿密入心的內力,将聲音仿佛一直傳遞到了風離雪的經脈血液裏,一時間,她只覺心頭苦澀至極,卻哭不出來,墜崖之恨、殘疾之苦、親人之死、窮途之悲,多少求之不得,多少愛竟成殇,悉數湧上心頭,随那嘆息聲的行進而翻滾,又随那嘆息聲的消歇而跌落,痛不可言……
突然,又聽一聲铮然弦響,宛如長空鶴唳,凄厲尖銳直上雲端,顫音缭繞不絕,其中歇斯底裏之意如瘋似狂,風離雪喉頭一甜,便吐出一口血來,幾欲暈厥。她強撐意志力擡眸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郁輕塵懷抱獨幽琴,身姿娉婷地倚着一棵古樹,微微笑着凝注着她。
疏星淡月之下,殘花敗葉之中,郁輕塵着一身湖藍色苗家衣衫,容色幽然,麗顏如月,瓊華盡綻,淺淡笑容中自有一分奪人心魄的氣韻。風離雪不說話,即使胸口痛如萬蟻齧心,也只是安靜地看着她。
片刻,郁輕塵又輕輕嘆了口氣。這次是尋常嘆息,無關內力拼鬥,但卻聽得風離雪心如刀絞。她向來不堕淚,此時手指一分分攥緊了斷情刀,青筋畢露,不肯暴露出絲毫軟弱。
但聽郁輕塵悠悠地道:“你可知這世上我最恨什麽人?”
風離雪不語。
“我最恨搶了我東西不還的人。”郁輕塵微微一笑,目光裏卻滲出怨毒,“但比這更可恨的,是搶了我東西,不僅不還,還随手扔掉的人。”
風離雪靜靜地道:“段公子并不是物件,聖女這樣想,既是糟踐段公子,也是糟踐自己。”
郁輕塵一怔,忽又眉開眼笑,“道理人人都會說,可心是不聽道理的,心是會痛的,心痛起來的時候,你說該怎麽辦?”
風離雪只覺內息在身體中緩緩流盡了,不願再說話,暗運真氣護體。見郁輕塵緩步走上前來,她心知今晚在劫難逃,手按斷情刀柄,凝起最後一縷殘存真氣,向來者下盤橫掃過去——
郁輕塵早有防備,身形一飄,鬼魅般欺近風離雪身前,這以退為進的輕功是舉世罕有,但刀風也刮在她臉頰,削落了數根發絲。然而風離雪一擊未中,氣力難續,往後撲跌數步,終是又吐出一口鮮血,頭暈至極,舊症發作,氣息為之一閉。郁輕塵飄然灑然遞出一掌,正正擊中她胸口!
這一掌她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本拟将風離雪一舉斃命,但風離雪氣息已閉,這一掌之力折筋斷骨,但卻未絕呼吸,反而因禍得福。風離雪硬生生受下這一掌,天旋地轉,右腿一折,便暈倒在地。
亥時人定,老福打了個哈欠,看看時辰,該合闩了,于是走到府門前來。黑暗之中,他執着的燈籠一閃一滅,映照滿院奇松怪石,幽微中透着猙獰。突然——斜刺裏劈出一道白光——老福連哼都沒哼一聲,只覺後腦一痛,便已悶頭倒去。
夜色深濃,燈籠熄滅,來人清俊眉眼裏一抹煞氣分明,青衣融入夜風,飄然如舉,雪白折扇在手心猛地一合,冷冷揚聲出去:
“陳子逝!少爺數三聲,三聲之後你若再不交出阿雪,晚一步我殺一人,晚兩步我殺一雙!”
這聲音攜帶強勁內力,震得庭中松柏齊齊作響,簌簌有聲。段平涼闊步走了進來,眉也不皺,眼也不眨,徑自開始計數:“一!二!三——小牛鼻子,殺人放火本少最是在行——”
“段公子!”內堂裏匆匆走出一人,當先叫了出來,是心急火燎又不明所以的陳觀守。他看見地上暈厥的老福,神情一愣,便知今晚絕難善了。
陳府中人大多跟在老爺身後走了出來。段平涼定睛望去,見有陳子逝的師父蒼凡子、岳父楚伯、江湖盟執事鐵判官宋明前等諸多豪傑人物,唯獨不見陳子逝本尊。陳子逝之妻楚弦已大腹便便,仍艱難地走了出來,在人群之後遠遠地關切地望過來。
陳觀守命家丁将老福屍身擡下去,心中惱怒已極,其聲冷峻如冰:“段公子,老夫向未虧待于你,你夜闖敝宅,無故傷人,是何道理?”
段平涼朝天冷哼一聲,“你能教出這樣的兒子,想必自己也幹淨不到哪去。”
陳觀守臉色陡變,“好小子,你不講理麽?”伸臂一揮,“拿老夫的劍來!”
段平涼微眯起雙眼,冷冷道,“老頭,少爺且問你三句話,你若答得好,我即刻便走——”
“你還跟老夫談條件?”陳觀守喝道,“你傷我家人,這梁子已然結下——”
“好臭好臭,老兒放屁!”段平涼放聲一笑,“梁子豈是此時才結下?本少自忖與你家井水不犯河水,阿雪對你家的小牛鼻子更是用情至深,你們卻欺騙暗算無所不用其極,今晚若不掀了你陳家房上的瓦,本少就不姓段!”
陳觀守拿劍在手,怒道:“你根本不可理喻!”便要上前拼鬥,身邊楚伯卻忽然冷靜發聲:“親家,且慢。”
陳觀守煩躁回頭,“怎的?”
楚伯一字一頓,既是勸他,也是對段平涼發話,“此間似有誤會,何妨讓姓段的小子先說清楚,再動手不遲?”
陳觀守大吐一口濁氣,恨聲道:“姓段的,你要問什麽話?”
段平涼微微一笑,用語忽得體許多,“楚門主果然識禮,洞庭舟中一面,段某便覺門主絕非凡人。”
楚伯目光微變,毫不領情,“你想挑撥離間,那還早了些——”
“少爺才沒心思玩你們的鬼把戲。”段平涼嗤笑,口吻發狠,“少爺只是想告訴你,洞庭落水的仇債,就此記在你頭上,來日再來取利息。”楚伯一驚,還要說話,段平涼已不管他,徑對陳觀守道:“老頭子,你聽好了,我的第一個問題是:陳子逝在哪裏?”
陳觀守皺了皺眉,“我兒向來不愛拘于園囿,行跡不定,老夫也不知……”
段平涼冷哼兩聲,“你盡管說得天花亂墜,反正你撒一句謊,本少待會就多殺一人。”
“但他現下确實不在府中,去了哪裏确實從未跟老夫說過——”
段平涼連連擺手,“不管了不管了,老頭子說話形同放屁。第二個問題,風離雪在哪裏?”
“這倒好笑,你才是跟那小妮子整日厮混一處的人,卻來問老夫她去了哪裏,這是何道理?”陳觀守冷笑。他素來不喜風離雪,往日對她巧言令色、裝得面上甚親,此時事當情急,心中如何想便作如何說,神情倒也不假僞飾。
段平涼怔了一怔,想到阿雪現今不知所蹤,目光黯了一黯。“也罷,這個就算你說的實話。第三個問題——去年江陵刀會,陳子逝到底有沒有拿到風淵、雪涯二劍?”
陳觀守沉吟道:“這個問題,老夫倒可從容告與你。江湖盟當初設下這二劍的彩頭,是真的知曉了風淵、雲晞二人的下落,才敢如此托大。但後來,那一張紙箋又不知去向——”
“什麽紙箋?”段平涼寒聲道。
這時,一旁的宋明前接過了話頭:“那紙箋上面寫的是雲晞邀約風淵決鬥之事,至于地點,恕難奉告;當時只想,知道了這二人下落,探訪二劍也就有了清楚眉目,是以放出這樣的彩頭。然而江陵刀會進行的第一天,那張紙箋就不慎丢失了。”
段平涼心頭掠過那日雪地中那個武功高絕的黑衣人身影,并不做聲。
“為了讓江湖盟不致出醜太過、也為防止又一輪江湖風波,宋先生便來找老夫,希望犬子能夠出手擊敗群雄,裝作已拿走二劍的樣子,好平複群雄對那二劍的觊觎之心。”陳觀守嘆口氣,“老夫知道這事不算光彩——”
“不通不通,全然不通!”段平涼打斷他的話,大聲罵道,“江湖盟做事實在臭屁之極,狗屁不通,不可理喻——”
宋明前倏然色變,“段公子,今晚你是故意尋釁的麽?”
段平涼冷笑一聲,一雙桃花眼掃過院中群雄,涼涼地道:“此刻在場所有人的樣貌,段某都記清楚了。”
衆裏一靜。
蒼凡子突然冷不丁道:“段公子莫不是被小妮子耍了,氣憤不過,來吃我徒兒的幹醋?”
衆人聞言,先是一呆,而後忍不住暗笑起來。陳觀守雖覺這話說得有失身份,但也頗有道理,再看段平涼,卻見他絲毫不以為意,反而眉開眼笑。
“老牛鼻子這話深得我意。”段平涼将折扇在手心裏拍了數下,揚眉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喜歡一個女人當然應該明搶暗奪無所不用其極。然則本少便是吃醋了,也好過某些有婦之夫不知羞恥勾引少女,還拐帶私奔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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