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悲歡淚
九江碼頭,一笑酒樓。
“掌櫃的,行行好……”門口出現好些瘦脫了形的臉孔,連聲地哀求,“我們是從湖南來的,湘西大旱您也該聽說了……求您行行好,賞口飯吃,我們全家都為您燒香拜佛……”
店小二拿了些桌上的剩飯給他們,“快去去去!別在門口擋着!我們家掌櫃心腸好,也不求你們燒香拜佛的回報。”回過身來,搖了搖頭,“湘西怕是旱了一整個春天,湖南的難民都到九江府來了。”
一時間,酒樓上嘈雜聲漸起,都是讨論着湘西大旱一事。甚至還有人說,為了這旱情,湘西寒衣教要把傩神大祭的日子提前,為百姓求雨。
酒樓一角,青衣男子舉袖遮住了面目,将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正要站起付賬,門口又進來了十幾個黑衣勁裝的武人,個個腰間挎刀,卻都神情收斂,一言不發。青衣男子桃花眼微微一擡,便又坐回椅子上,透過酒杯靜靜看向那邊。
“江統領,”黑衣人中一位小眼睛的矮個子一坐定就四下忙活,一邊為首領倒酒一邊擠眉弄眼地低聲道,“咱兄弟們私底下都說,您是莊主跟前的大紅人,往後咱們可少不了托您照拂哪!”
姓江的身材魁梧,面色深沉,一言不發地端着酒杯,似乎并不想理他。
矮個子接着道:“也不知那姓風的小妮子什麽來頭,讓莊主這般……弟兄們私底下都猜,她難道是——”聲音又壓低幾許,“天涯第一劍的什麽親屬?江統領,您怎麽看?”
江統領面無表情地道:“我看你們私底下的讨論也未免太多了些。”
矮個子被噎了回去,當下竟沒人敢說話了。就這樣在寂靜中用過酒飯,僅花了一盞茶工夫,這一隊黑衣人便整齊有序地離開。
酒樓角落的青衣男子這才站起身來,手裏掂着折扇撓了撓頸背,嘴邊淺淺地笑了。
夜已深了,郁輕塵從琴邊坐起,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窗外密密匝匝的暗林,擋住了天空中的淡月繁星。她從小就知道這扇窗是沒有風景的,而且她從小就知道自己的一生只能與這扇窗相伴,直到正常或不正常的老死。這是她的命。
如果不是曾經有一個人在這片密林裏那樣不屈不撓地呼喚,仿佛天際一抹她從未觸及過的雲,她想她也不會感覺到這扇窗竟然是那麽面目可憎。她深深吸一口氣,仿佛又聽見那個人的聲音……
他叫她什麽?“玉兒”?不,那不是她。玉傾城只是紅塵中一具抹着金粉的骷髅,一道凝定浮光的幻影。玉傾城只是她短暫生命中唯一一次狂歡,而在這唯一一次狂歡中,她還用欺騙葬送了她自己。
姑姑已來告訴她,傩神大祭的時日提到了清明節,也就是三天之後。從古至今,從沒有在清明節祭傩神的先例,但姑姑仿佛等不及了一般。等不及了要她去死。
姑姑已經向西域去信,要從羅剎王宮接回她哥哥,以備來日繼承教主之位。她從來都是多餘的那一個,從來都是可以随意犧牲掉的那一個。她的使命就是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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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睛,暮春的風飒飒拂過樹梢,仿佛是在她耳邊溫柔地呢喃:
“玉兒——玉兒——”
那麽焦灼,那麽卑微,那麽遙不可及——
她忽然睜開了眼。
那呼喚聲仍在:“玉兒——”
段平涼來了。
她眸中神光一閃,一個縱身飛出窗去。
夜色昏沉,目不見物,段平涼只能聞出她身上淡淡的茶香。并不似十二年前的濃香那般勾魂,而反有了種蒼涼的绮麗。
“這一次,你總算沒有躲起來不見我。”他雙臂抱胸,斜倚着一棵樹閑閑地立着,嘴角一撇,直入主題,“阿雪在哪裏?”
郁輕塵袖中的手在輕微地顫抖,而面上依然是冷定的,“你要帶她走,除非殺了我。”
段平涼睨她一眼,“你明明知道……這也不是辦不到的事情。”
“我不管!”郁輕塵突然大叫一聲,淚水不覺流了滿臉,夜色下并看不分明,“她必須跟我一起死!”
段平涼審視地看着她,雖然只有反射着月光的淚水是真切入眼的,“誰知道你會活多久?”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氣,“他們都說,好人不長命,禍——”
郁輕塵忽然冷笑了一下。在這寂靜的密林中格外清晰,卻又太清晰了,仿佛是夢境的返照。
“我們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麽,段郎?”她說,“你死我活,是不是?”
段平涼搖了搖頭,“這只是你一己執念罷了,我可不要跟你魚死網破,我劃不來的。”
“那我們做一筆交易如何?”郁輕塵的眸光終于慢慢暗了下去。
段平涼笑了,“這個我喜歡,明碼标價,願賭服輸。”
“你在寒衣教乖乖住上三天,然後我自然将風離雪放了,讓你帶走她。”
段平涼警覺起來,“你怎會如此慷慨?”
“這幾天教中有大事。”郁輕塵坦然道,“你也知道湘西大旱,有許多事務要處理,這三天,你不許擾亂生事。”
“想不到郁聖女還有這樣的菩薩心腸。”段平涼笑得雙眼眯成一條縫,如一條狐貍。
“成交?”
“成交。”
郁輕塵冷冷地掃他一眼,空氣忽然尴尬了幾分,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便徑自轉身欲回。他卻突然伸手來拉住了她——
她的呼吸都停了。
她仔細地感受着他掌心的溫度,看來他已久不使刀了,虎口的繭子都快磨平了,但指間卻生了厚厚的繭,想是長年以扇為刀所致。她瞬間又想到了她從他身邊偷走的那八把寶刀,她還記得每一把的獨特樣式,還記得在那些過去的昏黃的光陰裏,當他擦拭那些刀時眉眼裏的寧定與溫和。那個時候的他多年輕呀,才十七歲;那個時候的他多溫柔呀,好像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會吃人的,是會逼得人吃人的。
仿佛只是一閃念間,她卻已經恍惚想了這許多。然而他卻還抓着她的手不放,明亮的雙眸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他一用力,把她抱入懷中——
她的淚水拂上了他的衣襟。她完全混亂了,只有将臉深深埋在他懷裏,雙手停滞了片刻,便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唇輕輕掠過她長發,而後輕輕吐出一口氣。“玉兒,”他安靜地道,“到底出什麽事了?”
他感覺到懷裏的人兒綿綿的帶着哽咽的呼吸,但卻沒料到她那倔強的答複:“沒事。”
她擡起臉,這時恰是月上中天,一點點清晰地照映出她的輪廓。蒼白,削瘦,美豔,涼薄。她顫抖着雙唇,小心翼翼地迎上前,吻了他一下。這個吻出乎他的意料,他有點呆住,忘了收回抱緊她的手。那一個剎那,兩人都想起了很多很多陳舊的往事,不盡相同的往事,像月色下翩飛的落葉,漸漸地終是歸于永恒的泥土。
段平涼說,本少爺一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于是他真的乖乖在寒衣教住下了。
第一日,段平涼在寒衣教上上下下走動一遍,将三四百號的教衆認了個七八成,稱兄道弟,喝酒行令,吵嚷喧嘩,熱火朝天。一日過後,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位段公子乃是栖凰聖女的舊情人,聖女邀他來賞祭傩大典,也有那麽些些……嗯,再續前緣的意思。
第二日,段平涼在郁輕塵的閣樓裏待了一整天,正在全教上下都犯起了嘀咕的時候,段公子卻摔門而出,拂袖而去,留郁聖女一個人在閣樓裏低低哀泣了一整夜。
第三日,段平涼不見了。
段平涼不見了,自然是去找人了。他已打聽清楚寒衣教中的三十六鐵牢,他要一間一間地搜過去,如果有人告訴他他必須鏟掉湘西大山的每一寸土地,他也會這麽做的。
昨日,他追問郁輕塵終究無果,郁輕塵卻反問了他一句:“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他有一點恍惚。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問過他,然而卻都是女人。他從來不知道如何去回答女人這樣的問題。也許是因為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也許是因為他其實根本無心,偏偏要像有心的人那樣去愛,這就是不對的,是不容于他自己的。
但是昨日,他恍惚過後,竟然說:“是的。”
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麽認真地回答過一個問題。認真得好像是面對着自己的整個人生,認真得好像……好像阿雪就在旁邊看着一樣。
一生,二休,三無,四禁,五疑……他一處一處鐵牢闖将過去,驚起無數守衛,雖然都被他擊昏了,但他也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寒衣教藏于深山,地道、密室、暗門、深洞簡直無窮無盡,讓段平涼頭疼得要死,直将這個由女人一手操持的鬼魔教罵了一路。然而到了第二十二牢,他終于遇見了一個比魔教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還要令他頭疼的人。
一個男人,一個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披挂怎樣表情去面對的男人。
“小子,你可算來救我了!”老七抓着鐵欄,哭喪着臉貼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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