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焚身苦
夜色溫柔。
夏夜微熱,山野裏不時拂過撩人的輕風。冷泉亭畔水聲簌簌,幽暗中透出幾分涼意,清泉之上粼粼的光亮,如夢一樣。
一盞嬌嬈的花燈,娉娉婷婷穿行草間,終行到這小亭中。黑暗裏視物艱難,她掩唇輕笑,略将手中花燈提高一些,便見到等候的少年那英氣勃勃而焦灼難耐的臉。
“莺兒!”見來人竟真的是她,楚歌便再也按捺不住,一個箭步上前便将她一把擁入懷中——
“莺兒……”用力将她揉進懷抱,貪婪地呼吸着她發上的媚香,他喉間發出一聲幾近痛苦的呻/吟。
她無聲一笑,花燈飄然落在了地上。
“莺兒,這幾日來,我一直在認真考慮着……”他低聲說,她欲擡頭,他卻偏将她按住,“你跟我走吧。”
你跟我走吧。
真是一句極美好的誓言。
如果她再年輕個七八歲……興許她就信了。
可是她已經不再年輕。她已經不再相信兩手空空的承諾和自言自語的愛情了。
走,又能走去哪兒呢?
她幽麗的容顏上浮出慘淡的笑,手抵在他的胸膛,終于是輕但堅決地将他推開了。她遠開他幾步站立,聲音仍是柔婉,語意卻已哀涼:“我此來,是為向你道別。”
道別?
他怔在當地,似乎有寒意一點點地在這夏夜的郊亭裏侵入他手足。
她定定注視着他,雙眸幽深如霧,似乎要将他的模樣死死刻進心中。她輕聲,一字字道:“你趕緊走吧,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待江湖風雲起時,我怕我保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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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眉緊蹙,他冷聲道:“我現在就走,你跟我一起走!我來保護你!”
她忽而笑了,似乎真的覺得他這個提議很可笑。
“楚歌。”
這兩字出口,很嚴肅。他一怔。她一向只是喚他“楚公子”,從未這般冷靜又鄭重地喚他正名。這兩字出口,仿佛……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什麽都不懂。”
她仍是笑着,笑容是入骨的柔媚,于夜色中渲染開迷麗的顏色。眼神卻漸漸地黯淡了下去,宛如被抽走生命的薔薇花,豔麗一剎,過後便只剩了凄悲。
你這個孩子,家學淵源,師出名門,錦衣玉食,前途遠大……你何嘗真能懂什麽風塵中事呢?你說你愛我,可是……你何嘗真能懂什麽是愛呢?
看着她的絕望,楚歌幾乎要瘋了。為什麽自己永遠也不能看懂她的眼神?
“你知道歸雲山莊的莊主是誰麽?你知道江湖盟背後操縱的人是誰麽?你知道上個月陳觀守去了哪裏麽?”她的語聲漸漸急促了,“你什麽都不知道!帶我走?你只會害死你自己!”
楚歌的臉色陣白陣青,“你……你都知道?可是,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她悲哀地看着他,右手伸上前似乎想撫摸他臉頰,卻忽然又縮了回去,“你真是什麽都不懂……歸雲山莊莊主在密謀一件大事,和風淵、雪涯二劍有關。陳觀守的實力尚不足與歸雲山莊抗衡,卻也想在這場大亂中分一杯羹。至于你父親……我不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但總之與陳觀守并不是一路,兩人并不如表面看來那般和諧。還有江湖盟……誰知道那個宋明前想怎樣敲一筆呢……”說到後來,已如同自言自語。
楚歌聽得愕然,一團迷糊間,皺眉問她:“你為何對我說這些?你為何會知道這些?”
花流莺雙手掩面,雙肩微微顫抖。已經有多久,有多久了啊……自己被陳觀守拖進這趟渾水裏,便再也不得抽身。知道得越多,危險越大,猶如玩火,終必焚身……她的心如溝壑,一道道褶皺間都藏滿了秘密,卻不能說,不可說,只有忍耐至死而已。為什麽卻終究是沒有忍住呢……
他突然吻住了她。
他不要她繼續說下去。他不要她說這些他聽不懂的話。輕輕叩擊她的唇齒,溫柔地攻城略地,他縱什麽都不懂,也要愛她的,他早已認定了。這個世界太複雜,而他,他只不過是愛她而已啊!
武功,名望,家族,他什麽都不要了,他只要她。難道這都不可以麽?原來這竟不可以麽!
她閉上眼迎接他的吻,如同過往每一次,天衣無縫地迎合他的挑逗和誘惑,眼角悄然墜下一滴淚,轉瞬便沒了痕跡。
花燈中的燈火靜靜地燃燒着,映得周遭一片幽亮,像一片微微啜泣的海。
情緒起伏的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那一枚飛石——
“唰”地一下瀝風飛來,直直穿透花燈那薄薄的紙壁,射穿了那燈火!
火光搖曳了一下,突然大盛,直往上竄,片刻便燒穿了脆弱的華燈,舔上了花流莺的衣角!
楚歌眼見火起,突然将她一把抱起,跳入了一旁的冷泉中!
帶火的衣角如浴火的莺兒,畢竟不是鳳凰,終是要凋落的吧。
清冷的泉水将兩人貼在一處,他抱緊了她,衣上火已滅,木制的小亭卻不管不顧地燒了起來。火光刺眼,昏茫中楚歌攬着花流莺欲從水上泅到另一處岸上,卻突有箭雨瀝風,自四面八方飛來!
箭枝有的經過冷泉亭,便自帶了火焰,有的縱不帶火,卻能見出藍瑩瑩的箭頭,顯是塗了劇毒。楚歌左格右擋,花流莺身法也不算弱,兩人倒不致沾上,但要突圍卻是絕不可能。楚歌隐隐覺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場滔天的陰謀,這冷泉亭四周也不知有多少人正于暗中窺伺,他側頭看了看懷中的花流莺,而她卻也恰在這時朝他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她的眼眸清亮如天上月,他驀然醒悟,她是愛他的。
他還來不及認真咀嚼她這個幽絕的眼神,還來不及體會她這份愛裏有幾分深淺幾分悲喜,天邊突然飛揚來一條長鞭,“唰”地甩進這一汪泉水中,濺起水花無數,将花流莺的身子纏了一圈,将将裹挾而起!
楚歌大驚,手中長劍如虹,長身自水中披離而出,便朝那軟鞭刺去。突然箭雨大盛,全不似方才保守容情,許多竟是直接射向他咽喉胸膛等要害!他避無可避,也根本不想躲避,長劍仍是指向那鞭子,另一只手徒勞地在空中去撈花流莺的身子,卻只見花流莺長發長裙翩然飛舞,那軟鞭竟似長了眼睛,将她身子狠狠地一甩!
花流莺的身子重重摔在冷潭彼岸的荒草間,“啊——”的一聲,女子拖長了音的痛吟戛然止住。而後便是曳地的粗糙之聲,于這夜色中聽來極其刺耳。
而楚歌,身中數箭的楚歌,眼睜睜看着她被拖曳而去,長劍“啪”地落入了水中,自己血流如注的身軀,也漸漸地沉入了冰涼的泉水……
“想見她?讓你父親備好彩禮,來牡丹坊明媒正娶吧。”
一個冷漠但不失溫和的語聲響起,楚歌依稀辨得是牡丹坊的老鸨。水聲潺潺沒過頭頂,将那老女人的聲音竟也漂出了幾分憂傷。
“身在江湖,還想逃離麽?”
牡丹坊花魁的飄燈閣外,守衛又加了幾倍。
飛鴛為榻上的小姐仔仔細細地塗抹着傷藥,口中似不經意地道:“過去常來找您的那位楚公子,近來可沒聲兒了呢,不知是不是忙去了……”
花流莺慘白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發絲淩亂,眼眸亦沒了往日的華彩。
“噢,是麽。”淡淡地應了一句,只是為了接續這個話題使氣氛不致太尴尬。
然而飛鴛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卻不敢再說話了。給她換好了藥,便躬身退了出去。
看這越發機靈标致的小丫頭,花流莺忽開始計算自己的年齡。她八歲被拐賣到此,算來算去,好歹有個二十年了吧?還是十八年?啞然失笑,真是老姑娘了呢。
輕撇了撇嘴,想如果不是段平涼那個冤家,自己興許早就從良嫁人了吧。當年牡丹四絕,墨雲心自然是最出息的,楚宮月卻也不差,完全換了一副生活;至于她和玉傾城麽……一見段郎誤終身,敢向深宵悔薄情……
眸光漸漸黯下來,思及那個英氣飛揚的少年,自己,似乎畢竟是拖累了他。早該斷個清楚的,不是麽?冷泉亭的囑托,已是她最後的掙紮,卻不料終究逃不脫陳觀守的手掌心。她只是想勸他快走……
用力閉了閉眼,仿佛那張俊顏是她的心魔,她須得拼命驅趕走它。忽而一陣喧嘩聲在門外響起,她皺眉,這閣樓之上向來不許閑雜人等進入,何況現在——
“段公子,小姐已經躺下——”飛鴛急急地道。
“躺下不是正好?”花流莺全身一震,這個聲音,還是那樣輕佻、那樣滿不在乎,仿佛能吹得出漫天桃花一般的浮誇,“你們不都是躺着賺錢的?”
這話極其露骨,飛鴛臉色陣紅陣白,但仍是死命攔着他。段平涼也不好對一個小丫頭動武,施展身形正要走窗戶,身後忽聞嚴正的咳嗽聲。
他轉頭,見是老鸨,脂粉臉上似笑非笑。他也回她一個邪邪的笑容,手提着酒壺歪歪斜斜地走到她身前,胸膛幾乎要撞上她的鼻子。
“不知媽媽有何指教?”他迷離着一雙眼,嘴唇微張,輕飄飄朝她吹了一口氣。
好濃的酒氣。
而後,兩人便沒了聲音。
房裏的花流莺再度皺眉,但是,那邊廂卻響起細微的腳步聲,段平涼竟是跟着老鸨下樓了。
在某一瞬間,她甚至幻想過段平涼來救她,他有這個能力的不對麽?然而旋即她又嘲笑起自己的一廂情願,十二年了,她以為自己在段郎心中終究是特別的……她以為,她以為,卻其實不過是空花自開罷了。
牡丹坊觥籌交錯的大堂正中央,兩張桌子被拼在一起,醉酒的青衫客滿身酒漬,翹着二郎腿躺卧在桌子上,臉上蓋了一張鮮紅如血的紙箋。
“噓——”輕吹口酒氣,那紙箋便飄飄然欲飛,他抓住它,又蓋在臉上。如此周而複始,好像這是個很好玩的游戲。
旁邊的嫖客花娘都指指點點觑這怪人,偏偏牡丹坊的鸨母龜公也不管他,由得他喝了一壇又一壇,還将酒甕四處亂扔,碎瓷片滿地都是。終于,他一個挺身坐了起來,周遭圍觀人等驀地都退後一圈。
揭下那被酒水濡得半濕的紅紙箋,段平涼淡淡地笑了。
“欣聞風夫人産女無恙,日前決鬥之約當可履也。二月初七,東海采石矶,不見不散,不死不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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