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唯輕別

絕色快劍,一年前曾在這同一個地方擊敗對手無數、獲得所謂至尊二劍的獎勵,如今想來,自己原來也不過就是別人手中的一把劍,待到切傷了主人的手,便再不能見容于世。

劍尖微挑,如美人唇角輕勾,萬千雪芒灑落一室光華,直直刺向上首的宋明前!

這一劍刺得出乎意外,宋明前倏然變色,回身拔劍一格,卻不料陳子逝這一劍乃是虛招,白袍飄動,一肘擊在楚伯背部,楚伯懷中嬰兒将将脫手,被他一把抱住。風影飄忽,無憂大哭不止,楚伯身無兵刃,一手抓起茶杯擲了出去,半空中被劍氣激碎,滾燙茶水與尖利碎瓷盡砸向陳子逝!

陳子逝懷抱女兒,移動不便,但聽楚弦一聲尖叫,搶上護住無憂,那杯茶便全摔在了她的背上!楚伯的神情卻愈發冷定,足踏卦位,反手搶過楚弦手中長劍,劍動如流星,竟是刺向哭聲震天的小無憂!

陳子逝急掠後退,楚伯搶奔逼上,劍氣淩厲更勝陳子逝百倍。陳子逝心下暗驚,岳丈素來不顯山不露水,未料武功高強至斯!他矮身避過一擊,正思量逃脫,一個聲音突然嗚咽着響起:“爹爹快跑!”

他大驚,擡頭見陳家筠小小的身子死死抱住了楚伯的腿,滿臉都是驚惶之色,直喊他快跑。楚伯将心一橫,一腳踹在陳家筠心口,陳家筠兩眼一翻,昏暈倒地!

見兒子生死不明,陳子逝雙目赤紅,一下子再也不管不顧,絕色劍挺身複上一陣快攻,卻是宛如回光返照,不過最後的掙紮罷了。眼角的餘光瞥見重傷的妻子在地上一分分挪動着試圖接近昏迷的筠兒,他心中狠狠抽痛,遭楚伯一劍刺中肋下,真氣全洩,再也支持不住,喉間湧上一股腥甜黑血。

筠兒……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似有若無的氣流。身子本已是病入膏肓,此刻遭那挾着真氣的碎瓷紮在背部,血流不止,秀麗豐潤的臉頰慘作青白之色。眼前那小小的人兒化作重影,她努力挪着自己的身子,一點一點地上前,拖曳一地的血跡。

可是……還是夠不着。

她好像永遠也夠不着自己的孩子了……

雙眸空洞地流下淚來,清晰地劃過長發污亂的面容。筠兒沒有回應她,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永遠也不會再回應她了。她只能繼續喚他,只希望他又能像過去一樣歡快地跳起來,抱着她的頸項甜糯糯地喊她娘親……

仿佛終于感覺到自己是無能為力,女子悲哀地流着淚,動作一點點緩了下來。前方的孩子依舊可望而不可即,而自己已經漸漸脫力地閉上了眼睛……

往事如殘紅一一飛掠而過,像一場未來得及做完就突然驚醒的夢,夜窗裏雨聲碎了一地。牡丹坊裏清歌漸杳,檐前挂下晶瑩閃動的雨簾,那人的微笑宛如觸手溫潤的玉,他輕聲對她說:

“姑娘吟得好詩,只是為何如此清寒?”

陳公子……她抿唇,矜持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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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還記得,當年洛城風雨,那個吟詩的女子?

那人輕輕抱起了她,懷抱一點點收緊,他清俊的側臉貼在她冰涼的頰,發絲披拂,他的眼眸深如洪荒。她聽見他微弱的呼吸聲,在她耳畔清幽地撩動着:

“我記得你。”

她淡淡地笑了,他的話音那麽溫柔,就好像他真的很愛很愛她一樣。

她曾經眷戀于他的溫柔,也曾經絕望于他的溫柔,現在,她終于死在他的溫柔之中。

她的心終于被一種虛妄的歡喜所占據,一生一世的癡纏,都不如此刻的溫柔來得真切,真切得猶如死亡,猶如重生。

陳子逝根本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情。

只知道一個影子突然竄身而出,死命将他拉起,一邊與楚伯和宋明前纏鬥。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脫的,他只知道自己終于是不得不放開了妻子和兒子涼透的身軀,他痛得幾乎要叫喊出來,卻發不出聲音,天地風雨都在他眼前合在了一起,混亂得好像混沌初開的夢境……

弦兒……弦兒。

我記得你。

從未言語,但從未忘記。初掀蓋頭的那一刻,我便認出你是當年雨下吟詩的女子,牡丹坊,楚宮月。

你那麽溫柔,那麽聰慧,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呢?可是……可是你要的,我終究給不了你。

多少□□委曲無法分說,多少心路宛轉無可與訴。我的心早已死在了十二年前,伴随那個人……那個人……

風雨突然大作,心頭愀然作痛,千林萬葉一齊簌簌作響,清冷的秋雨如炙過的刀刃一道道刺入他僵硬的軀體,他長發濡濕,頭痛欲裂。

“逝兒……”一個幽涼清淡的聲音,如伴着雨聲的海潮,在他記憶深處纏繞,“我此身去矣,唯是放心不下阿雪,只能……拜托你了。”

“夫人放心,逝兒一定好好照顧阿雪,給她找個好婆家,再也不受半分勞累。”他搶着說道,“夫人可還要休息片刻?阿雪馬上就回來了。”

似乎他的提議很幽默,她微笑着搖了搖頭。她靜靜地看着他,這個不過十五歲的少年,卻已經十分穩重,眉眼安谧如帶着佛蓮清露,一言一行都無可指摘。白衣如雪,仿佛漸漸與另一個影子重合在一起,她的眼中凝出虛幻的溫柔。

此刻到底是危急了,他咬着牙,不肯流露出絲毫的慌亂,目光凝注着她,如同一種求懇。

你不能死。

她好似聽見他在說。

她仍是微微笑着,眼神清冽,那澄澈高華一如她韶華正盛的時候。“逝兒……”她閉上了眼睛,笑容已淡漠,仿佛抽離這人世,而終于……終于和自己等候已久的人在不可知處重逢。

不要——不要!

你不能死!

陳子逝猛地睜開眼睛,一躍而起。

風雨如晦,他的眼神突然空茫了下去。

這是在某片山林之中,眼前立着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素面朝天的女人,約莫四五十歲,懷中緊緊抱着昏睡的無憂,眼角眉梢都是經年的冷意。

她坐在對面的樹幹前,擡眼看了看他,“醒了?”又不經意地伸指碰了碰無憂凍得發紫的小臉,“你說誰不能死?楚宮月嗎?她已經死了。”

黃昏已過,夜色一點點欺壓上來,正是一天中最難視物的時候。他艱難啓口:“多謝前輩救命大恩……弦兒她……”

“我說她死了。”女子冷笑,“你不必謝我,我當初沒能救下你爹,現在救了你,也算兩清了。”

陳子逝撫額,“前輩……認得家父?”

女子看了看他,“我是他養的外室。”

陳子逝怔住,不由想起另一個人。他是見過花流莺的,也知道花流莺與父親關系特殊,礙于長幼之分他不敢多問。但花流莺不過二十許年紀,眼前這女人卻已徐娘半老,難道……是父親的老相識?

他忽然想起家中下人們的議論。他母親難産而死,據說當時爹都不在她身邊。大家都說,陳刀王并不愛自己的妻子,他始終愛着的是一個青樓的花娘……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問,女子蔑如地一笑,“你不必問我名字,我也不會告訴你。你爹對你娘向來不錯,縱然是被配給的妻子,也好過風塵裏的外室。”

不……他搖了搖頭,自己完全不想盤問這些,可是她卻說得那麽自然,好像在回答問題一般。但聽她又道:“你可知道,楚伯與你家的怨仇?”

“你娘與楚伯本是青梅竹馬,可是楚伯卻娶了別人。無奈之下,你娘奉父母之命嫁給了你爹,兩人本也幸福得很……”她突然冷笑了一聲,“可是你娘難産死了。這能怪誰麽?能怪你爹,還是怪你?可是楚伯就是恨,他恨你們家所有人,他設了好大一個局讓你們往裏跳,自己坐收漁翁之利。承認自己要名要利很困難麽?偏偏還要弄那許多花樣,好像自己在為尹夢蘭報仇,他也配!”

說至最後她忍不住啐了一口,被歲月磨得蒼老的眼角全是怒色。陳子逝怔住,許久,緩緩道:“可是弦兒……”

女人冷笑,“不是他的女兒,他殺起來怎麽會心疼?”

陳子逝靜默了。

他上前來,接過女人懷中的嬰孩。輕輕撫摸着無憂的小臉,将她的襁褓又裹緊了幾分,孩子睡得安然,就好像剛才的生死交戰不過是他的幻覺。

無憂,無憂……孰能無憂……

一滴淚,靜默地落在女兒蒼白的臉頰,便如這秋雨冰涼。

那人揮舞赤紅的長練将陳子逝劫走,楚伯長劍猶挂着陳子逝身上的血,一滴滴垂落下來。

是她……竟然是她!

他怎麽忘了,這個老女人,她還活着!

如果不是她,蘭兒又怎會……

目光空空地落在地上的婦人和孩子,楚伯的面色愈加地陰鸷,許久,慢慢地背轉身去。

宋明前走上前,探了探楚弦的鼻息,并指在她腦頂百會穴給予最後的一擊。楚弦的身子終于仰倒在地,碎瓷片悶聲紮得更深,鮮血默默流淌。宋明前又走到陳家筠身邊,靜了半晌,道:“這孩子心脈已斷。”

自己看到了楚家家門相殘,還不知會否被楚伯殺人滅口。宋明前心中想着,這也未嘗不是一樁把柄,楚伯先前承諾過自己的盟主之位……

楚伯揮了揮手,一個黑衣武者無聲無息地出現,一手一具屍體地帶了下去。宋明前看着那玄黑的身影,讷讷道:“這人是誰?”如沒看錯,他穿的是歸雲山莊侍衛的服飾?

楚伯……原來和這山莊裏的那個神秘人也有關聯?!

宋明前從未如此刻這般恐懼,他突然發覺眼前這老人城府深如大海,自己與虎謀皮是何其可笑而危險。

但聽楚伯很是平淡地回答:“一個死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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