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不如意

“她死了?”

段平涼醒來時,身體已恢複泰半,他看看地上鮮血流盡的郁輕塵,又看看桌邊額纏白布的風離雪。

風離雪靜了靜,道:“人是我殺的。”

段平涼忽然跌下了床來。風離雪身形微動正要去扶他,他已經搖搖晃晃地站直了。他走到郁輕塵身邊,略略翻開她胸口的布料,說道:“這一刀刺得真準。”

他說這話時沒有分毫的表情,聲音也沒有分毫的起伏,就好像衙門裏最冷靜的仵作,面對一具與他毫無瓜葛的屍體。風離雪的嘴唇愈加白了,沒有接話。

段平涼不小心踢到了郁輕塵手邊的碗,所幸沒有踢翻。他拿起它,看着碗中濃稠的鮮血,道:“你接了她的血?”折扇敲了敲腦袋,“對對,心頭血是藥引子。”

忽然他又拿下折扇仔細看了看,扇面上濺了血,點點凄豔如桃花。他丢開扇子,将血碗放在桌上,用力重了一些,“哐”地一聲震響。他又找出鴿血石,握在手中,對風離雪道:“你該趁這血還熱着,趕緊用藥。”

風離雪擡眼凝注他。他的眼眸此刻深如一潭湖水,她不敢下望,因為她不僅望不分明,還時刻有墜落的危險。所以她退了一步,椅子翻了,她一只手摳在桌面上,其聲刺耳。

段平涼卻不以為忤,手指緩緩摩挲,堅硬的鴿血石化為齑粉,飄飄灑灑地落入血碗之中。她盯着那碗看,愈是看便愈覺恐怖,她又後退了一步。

段平涼端起了血碗,一步步走上前,直逼得她退至牆角。她咬着嘴唇看他,他的聲音卻意外放得柔和:“來,喝了它。”

他将碗沿置于她唇邊,她雙唇顫抖,沾染上淩亂的血色,卻不肯喝,扭過了頭去。他的眸中一剎那閃過極端的愠怒,“喝了它!”

她咬緊牙關,手奮力一掙,差點打翻血碗。他右手蠻橫地将她雙手俱反剪按在牆上,舉碗飲下一大口血,便狠狠地吻住了她!

她死命地掙紮,口中嗚咽不止,他放下碗,手指按在她下颌,迫得她唇舌皆張,将鮮血強灌下去。血的腥味在蔓延,她惡心得想吐,他卻不管不顧地喂了她一口又一口,眸中的暗火帶着極難言語的疼痛,好像他……他也很痛苦,他痛苦到不得不以她的痛苦來纾解。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她怯懦地退縮着,他逼得更緊,右手将她的手腕鉗得生疼,她受不了這樣受制于人的姿态,但是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連一聲求饒、一聲驚呼、或一聲痛吟也沒有。

段平涼眸光愈熾,那潛藏的痛苦幾乎要噴薄而發,将空空的血碗一扔,他一手便“嘩啦”撕開了她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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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離雪終于“啊”地叫出了聲,少女白皙的肌膚裸裎在他眼前,上身只餘一件白色裹胸,春/光無限。

然而他眸中的怒火卻伴随着欲/火一同漸漸地熄滅了下去。

她的肩頭,還有方才郁輕塵抓出的血痕,深可見骨,新傷舊創,觸目累累。

好像終于是倦了,他極其痛苦地閉上眼,啞聲道:“如我猜得沒錯,玉兒激你與她打鬥,她傷了你,你卻更勝一籌,将她殺了,是也不是?”

沉默了很久,她回答:“是。”

他睜開眼,“你殺她的時候,便想着取她的血來治病,是也不是?”

她慢慢地回答:“不是。”

他終于放開她,踉跄了幾步,背靠牆壁,目光低垂,“那這個碗如何解釋?”

她将殘破的衣襟勉強合上,靜靜地道:“以我的武功,是殺不了她的。”

“可是你卻殺了她。”

“她死前說,要我取她的血服下,不僅可以治我的病,還能解了你的蠱毒。我并不曾蓄意要殺她,但她确是死在我刀下,不論你信不信我她都死了,我甘認其辜。”

風離雪好像很久沒有說過這麽長的句子了。說完以後,她仿佛全身氣力都用盡,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院外深沉的夜色一點點侵入了這靜默的房間,燈燭明滅,他的眼眸微微閃動,像是虛無的火焰。

心疾……蠱毒……取血……救人……

“不,你不是蓄意的。”他搖了搖頭,“蓄意的是她。”

慢慢地走到郁輕塵身邊,他俯下身子,輕輕捋好她的發,聲音低而絕望。

“值得麽,玉兒?”

“段,段公子!”

見到段平涼的瞬間,江巧兒哭了出來。

“段公子,求您去救救我大哥吧!”

風離雪突然站起來,“大哥?”一手提了斷情刀便往外走,好像一刻也不想再停留此地,“我跟你去!”

段平涼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他抱起郁輕塵的屍身,走出這院落,幾個苗人立時現出了身形。

“你們的教主死了。”他将屍體送還他們,見彼忍着無數的憤怒和疑惑,又疲倦地加了一句,“你們打不過我,還是回去吧。”

目送他們離開,江巧兒哀哀地扯了扯段平涼的衣袖,“段公子!”

風離雪已徑自走了出去。

“你——你等等!”江巧兒終于不能再裝作對她視而不見,“你不能去!”

風離雪頓住腳步。

“莊主——莊主恨你入骨,她要我帶着你的屍首去見她……”江巧兒目中淚光隐隐,她咬了咬牙,“你趕緊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風離雪轉過身來,忽然問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話:“那個莊主,到底是誰?”

江巧兒自然不知道那莊主是誰。這世上恐怕只有那個人自己才知道自己是誰。

但是江巧兒總能肯定,莊主是個女人。

而雲晞是男人。

風離雪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斷情刀柄上的明珠,“所謂換心,是要救誰?”

“我不知道……”江巧兒嗫嚅。

“我知道。”風離雪的目光很平靜地落在她身上,又很平靜地移開了,“所以我要去。”

“咚,咚,咚”。極有規則的敲門聲。

慕空青心念微動,看了看正閉目養神的莊主和躺着的江佐之,走去開了門。

一把大力突然将她拉了出來,阮少修根本來不及言語,已抖着劍芒刺向那白衣人!

莊主驀地睜開眼睛,空洞洞的雙眼仿佛能攝人魂魄,她五指一抓,便硬生生握住了半空中的劍刃!

慕空青呆呆地看着這瞬息之間的變故,她知道自己應該立刻在阮少修的掩護下逃走,可是她卻好像泥足深陷一般完全走不動。

阮少修氣運劍鋒,劍身上逐漸凝出了一層密密的霜花,他試圖一分一分地将劍刃向前推進,然而莊主身形如淵渟岳峙,掌心已被鋒刃劃破,鮮血一滴滴掉落在冰面上,發出輕微的“呲呲”聲響。

他的劍既不能進一寸,也沒有退一寸。

如此比拼內力之局,他根本不能開口說話讓慕空青趕快逃走。只感覺自己的真氣在一點點流失,眼前的人卻宛若無事,其武功竟是深不可測。

突然間一道勁風襲來,黑影如大鵬展翅飛上,阮少修一驚,欲撤劍而不能,然而那黑衣人卻是拉着他的手蠻橫地後撤,真氣翻湧之間,阮少修的劍在莊主手掌不斷劃出殷紅的鮮血,而黑衣人已一掌擊了上去!

莊主驀地起身飛起,那輕功如飛花片葉,竟輕輕巧巧地避過了這致命一擊。雪衣拂落,莊主複出掌如飛,自上而下地與黑衣人比拼起來!

慕空青微微皺了皺眉。他不是服用過傀儡草的麽?

江佐之的武功自然不及這莊主,轉瞬間已被她的雙掌逼退了數十步,嘴角流血,姿态狼狽,但高大的身軀卻恰恰堵在了門口。

“還不快走?”他微側首,聲音低沉而冷硬。

阮少修心念一動,拉着慕空青便攀援那木梯子往外逃。莊主聽見聲響,追将過來,江佐之卻将她攔住。

“江統領,你讓開。”莊主的語氣罕見地平靜,江佐之知道這是她暴怒的前兆。

江佐之沒有搖頭,因為他知道她看不見。他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赤手空拳,黑衣如冰雪中的一片影子。

莊主徑自一巴掌打在他的頭顱!

這掌中不知蓄了多少年的內力,她出手不曾容情,完全沒有顧念到他的心髒還有可用之處,又或是他這五年來“忠心耿耿”的跟随。當她想殺一個人時,她從來不會手軟。

這亦是很久以前,尊主教給她的。

動情者死。

江佐之雖然閃開些許,半邊臉仍是挂滿了血漬,頭顱轟響,靈臺卻仍保有一線清明,身軀更是頑固得不曾一動。這門本來窄小,他如果真能“站着死”,那莊主便根本出不去。

忽而響起一個淡淡的聲音:“雲晞在哪裏?”

莊主一怔,旋即狠狠地擰起了眉頭。

江佐之是認得這聲音的。不由回頭後望,風離雪也正靜靜地向他望來,“大哥。”

莊主慢慢地道:“是風離雪來了?”

江佐之稍稍讓了一下,風離雪走了進來,段平涼緊随其後。終于見到這莊主的真實樣貌,不過是個三十少許的女子,長發如墨,白衣勝雪,別有一分楚楚可憐的姿态,只空茫眉目間全是狠戾之色。

風離雪環顧這室內陳設,無數的藥罐、标本、血液、圖紙……所謂換心的荒唐傳聞竟然是真的。

那莊主竟然後退了一步,面色晦暗難辨。

“你們如何能找到這裏?”她冷冷道,“是誰洩密?”

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不過是題外話罷了。

但是段平涼仍然很好心地回答她:“是少爺自己天縱英才,找出來的。”

然而就在這說話間,莊主已經向風離雪襲上!

掌風獵獵,風離雪明明有利刃在手,竟然連抽刀的時間都沒有,已被她逼退至牆角。莊主一手抓住她頸項,另一手便要朝她天靈蓋拍下,她下盤得空,左腳曲起膝蓋淩空撞在莊主大腿,莊主手勁略松,而她一肘砸開,長刀拔出,便劈砍過去。

莊主卻絲毫不懼,左手拉過她握刀的手,另一手成掌重重擊在她胸口!

一直好整以暇看戲的段平涼終于看不下去了。

竹骨折扇點在莊主手腕穴道,迫她放開風離雪,莊主長發飛動,雙掌互運,縱段平涼與風離雪兩人合力竟也不能逼近她身周半尺,反而屢屢被她的掌風激得頭昏吐血!

忽然——

“喀噠”一聲,門鎖響動。

這本是極尋常的響動,風段二人俱不以為意,然而莊主的身形卻滞了一滞。

而後,便聽見江佐之冷冷的聲音:

“莊主,你可還想留他全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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