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守誡05
在我們的商場人妖并存擠得好像世界末日的時候,我師姐拄着盲杖站在商場大樓後一條街的通訊塔上,旁邊發出呲啦呲啦的噪音,一個衣着單薄的女人叼着吸管努力吸溜瓶底的珍珠。
從通訊塔四周環視,城市仿佛攤開的煎餅,高低起伏都變成平面的輪廓。
當修士使用靈能時,或多或少會有靈能溢出,同理,妖族也是一樣,妖能溢出太多就是滾滾的妖氣,地圖打開對照一眼,商場大樓妖氣簡直猶如燒開的爐子,沸騰出沖天的妖能。
旁邊這位千年老妖狐都沒這樣滾滾的妖氣,當然主要是因為妖狐沒動手,平時閑着沒事就放出妖能溜達就像是穿着花花綠綠的彩綢上大街跳舞一樣引人注目。
師姐暗自思索,妖族在商場中,妖狐又在這裏一會兒要喝奶茶一會兒要和她散步的,事出反常,必定是要拖住她。
但是妖族沒事兒劫商場幹什麽?總不能是和老太太們搶着買襪子,只能說此時此刻,商場有重要的東西。
“哎,哎,你聽見我說的沒?我想喝汽水。”妖狐吊兒郎當,換了個姿勢吊在塔上,拽拽我師姐的袖子,簡直像個頑劣小孩。
我師姐芳齡二十,還沒到當家長的地步,經驗不足,不知道怎麽和妖族溝通,況且妖狐的年紀當她祖宗的祖宗綽綽有餘,哄祖宗的經驗更是沒有,打是打不過,除非拔劍一戰,但是四下全是人,她沒有把握,怕弄巧成拙,何況心裏也沒什麽巧可言,她收集到的資料就像泡面的包裝,僅供參考罷了,以實物為準,我師姐把不準。
于是我師姐舉目一望,沖着妖氣一指:“那兒有什麽?”
“我哪知道。”
“如此濃烈的妖氣,想必是個重要的東西。”
“應該吧。”
妖狐撕開紙蓋,舔舔僅剩的奶蓋,空杯随手一扔,被風一吹,穩穩地飄進了垃圾桶中。
師姐和妖狐溝通失敗,認定商場有妖族重要的東西,瞥妖狐一眼,從通訊塔上跳下來,直飛商場頂樓。
“我真不知道呀,這又不是我的人。”妖狐舔舔指尖殘留的酸奶,緊随其後,商場頂樓都是驚慌失措的等電梯的人,還有人等不及直接沖下樓梯去,又被吓了回來:“樓梯上有……有鳥人!”
鷹妖小隊雙腳為爪,雙臂一展為翅,說是鳥人也非常恰當。
師姐落下,在凡人眼中無異于神仙當場下凡,如果不是她的墨鏡和盲杖太具有迷惑性,她露出著名的守誡那張臉就會被立即頂禮膜拜。她短暫地了解了情況,得知唐宜剛還在二層發廣播,思來想去,叮囑凡人不要坐電梯,稍安勿躁,她去查看情況,并向俠士聯盟求援。
凡人仿佛驚弓之鳥,恐慌猶如漣漪蔓延,我師姐落下猶如一針并不牢靠的定心劑,人群短暫地恢複了秩序。
但妖狐存心和我師姐作對,頂樓都是凡人,雖然知道下面鬧騰,但并沒有鷹妖上來。
一條火紅的尾巴在她身後出現,晃了又晃。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妖族!難道說那個戴墨鏡的也是妖族!她們是一夥的!
恐慌間可沒什麽理智,妖族不是傻子,只要不是變态,這個年代誰會過來對凡人大肆屠殺?可此時誰也顧不了想這些,尖叫聲此起彼伏,瑟瑟發抖地擠在一起,幾個強壯些的男人被推出人群外,顫抖地各拿衣架,滅火器,五花八門的武器對着二人橫眉怒目。
師姐回頭,妖狐晃動尾巴笑得格外開心,凡人越害怕她就越開心。
沉默一下,我師姐沒打算再理她,她偏偏湊上來抱着我姐的胳膊一笑:“帶上人家嘛!”
“別這樣。”我師姐毫無辦法,她有一個師弟一個師妹,但都和她不熟,做不出這種舉動。今天又被妖狐靠肩膀又被抱胳膊,但妖狐已經一千多歲了!
“帶上我嘛,這些又不是我的人,我也看看。”
“你要跟我也攔不住。”我師姐說了句實話,她本意根本沒想妖狐跟上來,但妖狐的行動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
師姐沒有顧得上那些恐慌的民衆,他們聚集起來把她們兩個當成了敵人。她去開緊急通道的門時,他們幾個勇敢的居然撲上來:“區區妖族,休想去二層禍害我們的修真者。”
在修真者面前,凡人竟還有螳臂當車勇氣,我師姐有些詫異,但此時此刻她也不能摘下墨鏡說本人就是守誡你們給我讓開——凡人只相信眼前所見,她如果摘下來,明天人間就會傳出消息說著名修士守誡勾結妖族。
“讓開,”她聲音平靜,“我去幫唐宜。”
“你休想!你別胡說了!你們妖族居心不良,指不定要去幹什麽壞事。”
“我要想做什麽壞事,你也攔不住我,不如讓開,以免無辜受傷。”我師姐越說越像個反派,妖狐抱着胳膊把尾巴搖得像是一團燃燒的火。
“能拖延你一秒,我們也是值了!”
擋住師姐的大漢們人數不多,死死攔着那扇門,他們集合在一起,散發出微弱的靈能,這一道道靈能彙聚在一起,猶如涓涓細流彙成小河,形成一道靈能護盾。這種集合靈能使用的方法……我師姐認了出來:“軍隊的?”
“早退伍了,就是我們走不動了,也跟你們妖族打到死!”
妖狐撲哧一聲笑,不厚道得要死。
她目睹修真者和保護修真者的人打架,看我師姐面無表情,不知道在墨鏡下的眼神是什麽樣。
最終我師姐收起盲杖,往後退了一步,妖狐诶呦一聲,被我師姐提着胳膊拽了出去。
“啊呀——”
妖狐被我師姐當作炮彈,打穿了商場頂的玻璃,師姐随後飛出,妖狐哎呦一聲,臉上笑盈盈的,緊貼玻璃飛下,我師姐跑在垂直的玻璃上,忽然頓住了,腳底粘在牆面上似的——一只鷹妖突然倒飛出來,緊貼我師姐飛出去,師姐伸手一撈,鷹妖仿佛一只待宰的母雞,被我師姐薅住了翅膀。
鷹妖胸口有一處圓圓的傷口,但傷口邊緣泛出靈能漣漪,斷斷續續地攪碎了心口的肌肉,師姐伸出一根手指探入傷口:“微型炸彈。”
她扔開鷹妖,鷹妖在半空中炸成一團血色的煙花,金色的羽毛紛亂飛舞,落在商場出來的行人頭上。
商場排出長長四列隊伍,雖然跑得快,但秩序井然,并不亂,門口倒是見了幾個保安……鷹妖并不阻攔凡人出來?
順着那只鷹妖撞出的口子,師姐縱身跳入,身形還沒停穩,身子一擰,一枚綴着長長火舌的子彈擦着胳膊飛過。
妖狐:“呀吼——”
師姐沒有回頭,沒看見妖狐心痛地吹吹尾巴尖上被擦去的毛,收起了尾巴。
我師姐有生之年見過的槍修屈指可數,準确說只有唐宜一個,她望向子彈射來的位置,想确定那是不是唐宜,頭頂忽然一道罡風沖來——她立即閃身閃躲,那人開了三槍,砰——砰——一一砸下,師姐彈身跳開,盲杖一抖,砸下了頭頂的水晶燈。
水晶燈碎片仿佛星光打散,撲簌簌落在地上,在一片迷亂光線折射中,下一聲槍響卻是從身後傳來——妖狐原地彈起:“哇哦,好陰險。”
這一槍暴露了槍修的位置,準确說她也沒打算再躲,身形矯健地蹲在玻璃碎片上,對準妖狐,馬尾辮靈動地一晃,扛着一杆□□,槍口靈能爆炸式地湧入,燒得銀白色的槍身通紅——
是唐宜!
但不是那支槍,子彈也不是那直來直去的子彈——
一枚輕盈的銀白色流線型子彈飛出槍膛,一秒內迅速炸開,裂為兩半,前段只剩小小的流線型圓核,大小不過半個指甲蓋——卻忽然噴出一道銀色火舌,旋轉着轉了個彎,原本瞄準我師姐的子彈突然轉向,在一剎那沖向了妖狐。
妖狐反應極快,猶如一團火一般通身燃燒出赤紅色的妖能,仿佛被火燃燒,四周的空間都被隐隐扭曲。
那一抹微小的銀白色穿透火焰,發出微弱的噼啪一聲響,繼續刺入,速度卻慢了下來,再次發出噼啪一聲,速度更慢,穿透三層火焰,終于沒有力氣,當啷落在地上。
唐宜射出那一槍的後坐力也不小,人早早地彈飛出去,貼着玻璃降落,緊貼地面飛行,把自己撞到了地下停車場入口,有兩個鷹妖把守,這兩個鷹妖等級不高,相當于人類煉氣期修為。唐宜一跳,拔出短刀放倒兩人,借力蹬住牆壁,再次轉彎,折入停車場內部。
她沒指望一槍放倒妖狐,委員會有妖狐資料,就是那個盲人有些怪,稍一試探居然是守誡,來不及想那兩個為什麽湊在一起,她走在空曠的停車場,緊接着給師姐發去通訊:“前輩,請務必收起我剛剛攻擊妖狐的那顆子彈,回去可分析妖狐護盾強度。”
“來不及了。”師姐說。
妖狐收起護盾,撿起那枚會拐彎的子彈仔細觀察。
師姐頓了頓,正想說什麽,妖狐面無表情地捏碎了那顆子彈,身形一閃,穿梭到一處安全通道,飛身下去,在地下通道找到了一只落單的鷹妖,撕下了翅膀,撇在地上,任由他像被紮了兩刀的雞一樣在血泊中無望地掙紮,羽毛飛濺。
妖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我師姐緊随其後。
我師姐緊了緊盲杖,妖狐一腳踢飛鷹妖,他撞在牆上幾乎要成肉餅,骨骼都碎了,發出微弱的痛苦的□□。
“你們不是同類麽?”
“我是狐貍,他是鳥,”妖狐頓了頓,回過身,一只身形細長的狐貍展開了三條長長的赤紅色尾巴,耳朵尖尖,露出森然獠牙。
師姐盲杖一抖,和妖狐對峙。
通道深處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小仙師!小仙師你別死啊!”
“我很疼啊不要再晃我了!”
拐彎處忽然傳來一道燦爛的金光,緊随其後的,是狂亂的風,妖狐正臉凝視,一只鷹妖拍打雙翼跳到走廊這頭,雙爪緊緊勾着一個黑色布包。
他和其他鷹妖都不同,身形大了許多,約末兩米多高,燦金的雙翼仿佛黃金鑄造,雙爪一片銅鐵似的金屬色,隐隐流動着金色的紋路。長長的金發束在腦後,戴着一張毫無意義的陰陽面具。
“比我差一點而已。”妖狐點評,師姐沉默,不知道該不該拔劍。
“還我!”
一只拖鞋飛了出來,正正地拍在鷹妖臉上——
妖狐:“啊?”
鷹妖被拖鞋拍得倒飛出去,貼在牆上。
我沖出去撿起拖鞋,龇牙咧嘴地踩在鷹妖身上從爪子裏摳流雲千裏圖時,發現我師姐和一只火紅色的三條尾巴的狐貍并排站着,鷹妖的翅膀拍在我臉上,把我夾得腦門生疼。
我這輩子沒被大門夾過腦袋,被一只鳥人用翅膀夾了,怒從心起,想到這只拖鞋可以無限放大我的力氣,卯足了勁兒,往他臉上狠狠一扇。
面具被我砸碎了,露出一張帥哥的面孔。
爪子也不自覺地松動了,我拽出布包扛在肩頭。
小眼鏡從身後大喊:“小仙師,快閃開——該死的鷹妖,吃我一錘——”
他說他是戰鬥系的,我并不怎麽信,直到他掏出兩杆兩米長的大錘,沖向鷹妖,轟——
“完了,砸下水溝子裏了,怎麽辦啊小仙師,你義薄雲天,下去撈一撈。”
我們在地底最下一層,停車場還在我們頭頂,小眼鏡砸穿了地面,露出地下洶湧的暗河,不知道是和多少陳年的垃圾流在一起,釀出一股沖鼻的惡臭。
我想神器也回來了,捏着鼻子搖頭:“我看你去比較合适,修真學院為民衆服務嘛,到了你服務的時候了。”
我想摸起拖鞋給我師姐鑒定一下成色,但小眼鏡那一錘來得又急又橫,我閃得驚慌,它已經和那只帥哥鷹妖一起跌入臭水溝子一去不複返了。
“師姐。”我轉臉看我師姐和狐貍,狐貍化作一團火紅色的光,迅速溜走了。
師姐松了一口氣,盲杖點地:“說說什麽情況。”
“那是妖狐嗎?”小眼鏡不識時務地提問,我師姐頓了頓,摘下墨鏡:“一言難盡,回去我會再次報告,先說一下你的情況……再一個,你不是和唐宜在一塊兒麽?”
空蕩蕩的停車場裏,唐宜換了一支槍,正在裝填特殊子彈的時候,一股熟悉的感覺忽然傳來——
她像一只被丢棄的布娃娃一樣,跌落在地,西瓜小推車在前方不遠處停着,她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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