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銅鏡中,映出明豔的臉龐,及腰長發被喜婆順順地梳理,銅鏡中的臉龐卻無一絲變化,直到王庭西推門而入,行至身後。

看着一身大紅嫁衣的沈長安,王庭西接過喜婆的長梳,道:“你念,我來梳。”

喜婆喜笑顏開道:“姑娘好福氣,嫁了胡家這麽個大戶,又有兄長如此疼惜。”

伴着王庭西的動作,喜婆的聲音再次響起: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待喜婆離去,屋裏只剩表兄妹二人,王庭西握着長安柔順的發尾,感嘆:“我家的小丫頭,當真長大了,不知不覺已長發及腰。”

“十年,當年的小啞巴要嫁人了,表哥,這些年,謝謝。”

沈長安的聲音輕柔,卻一字字落入王庭西耳裏,聽得卻有些不是滋味,初見長安,是個不說話的倔丫頭,如今已能言善辯,她的每一絲改變都是他參與見證了的,可今後她的人生,卻都與他無關。

王庭西淺笑:“長安穿紅嫁衣真好看,若是爺爺在,定會很是欣慰。”

“我從沒見過阿公笑過。”長安看着銅鏡,說得有些落寞。

“爺爺很疼你的,長安,洛陽來信了。”停頓了好一會,王庭西才道:“不嫁了吧,我明日要回洛陽,一起走吧。否則我該怎麽和小七交代,我把他的長安弄丢在了長安。”

長安扶上頸間的紅領,輕笑:“嫁衣都穿上了,怎能不嫁。只是要害表哥挨家法,長安永遠感激的。”

王庭西輕嘆:“可想好了?過了今日,長安,你便不能反悔了。”

長安回頭,看着王庭西,眉眼彎彎,眼裏帶着笑意,卻是頗為堅定:“不悔。”說罷,又低頭,淺淺說着:“表哥,我要回家了,你該替我高興。”

“少爺,小姐,吉時到了,花轎在外頭等着呢。”

外邊傳來喜婆的催促,王庭西放下手中發絲,取過桌上紅蓋頭,覆上長安發頂,道:“掀開你蓋頭的夫君,定會好好愛惜你的,美麗的新娘。”

沈長安握緊腰間的香囊,任由紅蓋頭将她臉龐遮住,亦遮住了她那一滴不肯被人看見的淚珠,卻也錯過了王庭西眼裏的無奈與落寞。

春分時節,桃花正豔,兩對新人坐上花轎,吹吹打打,熱鬧了一路。

“喲,誰家嫁女兒,這麽排場?”

“這你都不知道?這幾日京中都議論着呢,今兒兩對新人,南平王府世子娶禦史中丞家的千金,還有戶部侍郎胡齊娶洛陽王氏的表小姐。”

“難怪這麽大場面,都是大戶人家,怎這麽巧挑在同一天了?”

“南平王妃信佛,聽說是特地去寺廟裏求來的日子呢,年前就定下了的,只是不知道為何胡家也今天娶妻,更奇怪的是鮮少出現在京城的洛陽王氏不知怎麽就把表小姐給嫁了過來,可不稀奇麽。”

“是啊,聽說洛陽王氏很瞧不上官宦之家呢,不知怎麽就和胡家聯姻了,還有一件事聽說了麽,上回會試前三的王庭西卻沒有出席殿試,都說王家家主不讓自家人入仕為官呢,看來并非遙言,可惜了。”

“可惜什麽,王六就是故意的,王家這規矩十多年前就定下了,他作為王家嫡系怎會不知,參加了鄉試會試,卻偏偏缺席殿試,可不是故意給當今聖上擺臉麽,都說王家與沈家過往甚密,百年來多次聯姻,十七年前沈家滿門抄斬,亦有不少王家魂呢。”

“噓!十多年前的事莫要再提,當心被人聽到,尋了歪心告你一狀呢。”

人群中議論聲越來越多,恰巧兩頂花轎相遇在今粉巷,更是惹來衆人好奇側目,巴巴地瞪着眼,好似能透過紅簾看見裏邊新嫁娘模樣一般。

巷子很窄,兩隊接親隊伍相遇,已是将巷子堵死,各隊都得側些位子讓路。

鄭蘇易與胡齊是舊識,雖這些年往來少了許多,卻在這大喜的日子相遇,自然相視一笑,點頭算是招呼,此時馬上的二人都是精神抖擻,滿面春風。

不知哪家小孩淘氣,一溜串炮仗滾入迎親隊伍裏,驚了白馬,吓了人群,接着便是一陣的混亂,人撞人,鑼鼓唢吶滿地丢,便是花轎也被重重扔下。

炮仗一串連着一串,噼裏啪啦響了許久,彌漫起陣陣濃煙。人群在炮仗煙霧裏繞了幾圈,閉着眼捂着耳的,隐約聽見有人落馬的聲音。這時候,許是丢炮仗的小孩知道闖了禍,一溜煙跑了。

待鞭炮聲漸漸消停,煙霧散開,只見胡齊橫躺在馬下,顯然是被白馬抛落,好不狼狽,惹來人群嬉笑,反觀對面鄭蘇易皺着眉,緊握缰繩,随着白馬轉了好幾圈,卻總算是穩了身形。

迎親隊伍這才慢慢平撫了心神,待收拾好各自的東西,轎夫又重新擡起剛剛被丢下的花轎。

鄭蘇易下馬,大步走至花轎前,溫和詢問道:“翩翩,可有吓着?”

等不來回答,鄭蘇易看向一旁喜婆,卻被喜婆笑話:“新郎官,迎親路上,新娘子是不能說話的。”

蘇易臉一紅,亦笑了笑,便回身上馬。兩支迎親隊伍各歸其位,各走其路,插身而過,再不相會。

紅燭帳裏,錦繡妍妝,鳳冠霞帔,銀釵金钿。

端坐于床頭的長安因蓋頭遮了視線,只低着頭看着素白的雙手。新房離正廳許遠,可長安似乎能聽見觥籌交錯、衆賓喧嘩。

夜幕已深,才聽見腳步漸近,步伐虛浮,想是喝了許多酒,長安竟有心情想着,新郎官看來心情不錯呢。

“翩翩。”輕柔的呼喊,卻引來新娘子的輕顫。

“怎麽了?莫怕。”察覺新娘的異樣,鄭蘇易走上前,握住新娘的雙手,“今後你我即是夫妻,舉案齊眉、永世同心。”

身邊新娘卻是略帶疑慮地輕問:“鄭蘇易?”

可惜,喝多了酒的新郎官并未覺出新娘語氣中的疑問,自顧自嬉笑道:“差些忘了,得先掀蓋頭。”

紅蓋頭被喜稱輕輕挑起,接下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沒人知道新房裏發生了什麽,只看着新郎官快步的跑出新房,策馬離去。

胡府位于城西,幾十年過去,卻未有變化。胡府主人今日大婚,本是樁大喜事,卻不知為何下半夜南平王府世子闖入,直奔新房。

下人們不敢攔着也攔阻不下,只得眼睜睜看着鄭世子推開新房,而後僵硬在門房外。

胡府新房裏,麝香彌漫,滿地新衣淩亂,暖帳內,雙人交纏,唇齒溢出羞人聲音,輕輕淺淺,直擊鄭蘇易心房。而後,卻是轉身,雙拳緊握、低垂着頭,黯然離去。

看着風風火火闖入的鄭蘇易這般黯然離去,胡府下人都是不解。

“世子不是找大人有急事麽,怎麽就走了?”

“不知道,聽說今日也是鄭世子大婚的日子,不抱着美嬌娘,倒是跑來咱府裏,奇怪了。”

“算了,還是等明兒大人醒來,再上報此事吧,可別去打擾了大人洞房。”

待鄭蘇易回到新房時,房裏已是多出三人。鄭蘇易出府的舉動自是驚動了南平王夫婦,前來一探究竟的二人在看見新娘後,也是吓了一跳。

南平王妃端坐于床前桌旁,看着空手而回的鄭蘇易,嘆息:“易兒,早些歇息吧。”

“娘親,這明明不是翩翩嫂子,怎麽歇息啊!”鄭玲在一旁不依不饒說着。

“玲兒,莫胡鬧,這便是你大哥八擡大轎娶回來的新嫂子,拜過了天地,便是夫妻。”

“娘親,不行,大哥明明是要娶翩翩姐的,哥,你怎沒把翩翩姐接回來啊。”鄭玲纏着鄭蘇易問着。

鄭蘇易沒有答言,難掩的疲累,讓南平王妃看着心疼,道:“來人,把郡主送回房間去。”

“娘親……我不回去……大哥……”聲音漸漸遠去,南平王與南平王妃行至房門口,亦深深看了眼沈長安,卻沒說話,便離開了。

這麽一場鬧劇,床頭的沈長安卻是一直安安靜靜,眼裏卻有些許驚慌之色洩露她嫁錯良人的惶恐,而此時的鄭蘇易卻沒有心情看她。

待屋裏靜下來後,她平靜地看着鄭蘇易,深吸一口氣,道:“怎麽沒有把柳姑娘接回來?”

鄭蘇易抿着唇,一言不發,胸口幾度起伏,顯然壓抑着火氣。半晌,才聽他道:“明日你自己回府去吧。”

沈長安怒急冷笑:“世子這話何意,我可是世子您八擡大轎擡進來的,即便出府,也該世子八擡大轎請出,再送進胡府,什麽叫自己回府去?我自幼所學裏,可不曾學過這個道理!”

字字珠玑,咄咄逼人,鄭蘇易看向她:“胡府,你怕是回不去了。”

沈長安皺眉,卻似乎明白了,卻是緩緩笑道:“怎麽,胡齊娶了柳翩翩,王爺卻将氣撒在我身上?”

“你留在這裏作甚!回去後王家還能再給你指一門親事。”

“若是這樣,我便更不能回去了,我無父無母,多得王家教養,如今不遠千裏從洛陽嫁來長安,一場婚禮,卻落得這般下場,我有何顏面歸家,下堂婦?那還不如一頭撞死着新房裏,明日你南平王府便也風光了,娶親當天紅事變白事?”

“你!”鄭蘇易氣結:“今日本是我早定下的成親日子,沈姑娘為何偏偏挑中了今日,況且沈姑娘夫君做出此等混賬事情,卻敢此般盛氣淩人?王家家教果真是好。”

“不然?我該哭着回去?若今日面臨這些的,是鄭玲郡主,世子您還能說出這般話語麽,呵,南平王府的家教才是真好!”說完冷笑一聲:“再者,如今和我拜了天帝的夫君是世子您,怎麽,不想認賬!”

“砰~”鄭蘇易将新房房門關得震天響,便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新房中沈長安獨自将蓋頭丢棄,卸了頭妝,随後安心躺在新床上,閉上眼蒙在被子裏,淺淺說着:“阿娘,長安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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