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佳人本無罪(1)

北方的冬季差不多已經快要過去了,但三月天裏還是會時不時的下點小雪,雪裏還夾雜着雨水冰雹啥的。

高大密實的柏樹林聳立在七皇城外的官道兩邊,樹幹上還有未化的積雪,遠遠看去,倒是很像衛兵在守衛疆土。

一條矯捷的身影破空而出,只是在踩到樹下的一處結成冰的水窪時,身影稍顯不穩,踉跄了下,也就是這一下,讓他徹底失去了逃跑的機會。

緊追着他的人雖然沒有他那麽步履矯健,速度卻也很快,人還未至,一個黑色的石塊已朝他飛去,正好打在他的腳踝上,立馬讓他來了個嘴啃泥。

“哼!還想往哪兒跑?你倒說說這麽耍着我玩,你能得到什麽樂子,嗯?”随後追來的是名女子,她比一般的女子要高出一頭,修長筆直的身姿格外的英姿飒爽,只過肩膀的長發用黑絲帶束于腦後,并不算柔美的臉在那雙炯炯發亮的眼睛襯托下別有一番帥性的美,她就是齊曌國平遠縣縣衙裏的女捕頭席潤羽。

她湛藍色袍子的下擺已經被泥水濺得看不出原色,但那絲毫不能影響她的神威,被她踩在腳下的男子更是苦着一張臉,他不就是給了她一個錯誤的線報嘛,至于讓她發這麽大火氣。

“席捕頭,你說我以前給你的那些消息,哪個是假的?至于為了這麽點小事就追着我從城裏到了城外嘛?我又不是百曉生,什麽都知道。”男子好不容易在席潤羽腳下掙出個空隙,說了幾句話。

席潤羽眯了眯眼睛,看着這個已經被她打趴在泥坑裏的人,嘴角微微挑出一個弧線。

她擡起腳,伸手扯住他的衣領子,将他提拎起來對着自己。

“金永敬,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身上的事也不少,和我耍嘴皮子,你可想好後果了?”

金永敬看着面前雖然性別是女,但那做事風格絕對比男人還男人的女捕頭,在心裏不僅又是後悔萬分,他不就是偷了縣大老爺家眷的一條肚兜,再有就是順手拐帶了縣大老爺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壇老酒,哪至于的就罪大滔天,被她一再利用了。

“這個,席捕頭啊,那翡翠吊墜我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在哪兒,那天聽小六子提過那麽一嘴,我尋思着你一直都要找那玩意兒,就趕緊告訴你了。哪成想您沒能找到啊,都怪我嘴快不是,您放了我這一回,我保準幫您打聽清楚那翡翠吊墜在哪兒,不打聽清楚下次再有消息我不收錢,還不成嗎?”金永敬撇了撇嘴,倒是不敢再争辯,只将一張苦瓜臉扭曲得像是又吃了十斤黃連,語氣也分外讨好地道。

這雙腳不落地的感覺還真是不怎麽好受,也不知道這席捕頭怎麽練的,就算他身高不及她,但他終歸是個男人不是,她怎麽就能輕易把他給提起來。

席潤羽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見他的确不像撒謊,才把他放下了地。

“既然你沒騙我,見了我你跑什麽?”席潤羽似笑非笑的睨着金永敬道。

“那……那不是條件反射嘛!”金永敬整了整衣角,又呸呸了兩下,把嘴裏的泥吐出去後才有些臉紅的回道,當賊當慣了,見到官差捕快的他下意識就是跑。

“好吧,我再信你一次,要是讓我發現你又幹了什麽好事,縣衙大牢還給你留着地兒呢。”看他那賊人膽虛的樣子,想來他也的确不是成心騙她,她也就不追究了。

一想到尋找了那麽久的翡翠吊墜,以為終于有了線索,結果卻是空歡喜一場,她又不由得有些愁思滿腹,無心再和金永敬廢話,只默然想着心事。

算算日子她已經出來有半個月了,從東找到西,依然還是沒有找到那個帶她來到這個異時空的翡翠吊墜,她都有些洩氣了。

“那個,席捕頭,您也別發愁,要是那玩意兒真的在東浙一帶丢的,應該也流不出齊曌國去。”金永敬聽到席潤羽的威吓,下意識的就是跑,但看到席潤羽站在樹下一直沒動,似乎有那麽點惆悵的意思,他又忍不住勸道。

席潤羽聽到金永敬的話,回頭看去,臉上原本繃着的表情也不免放松了下來。

來到這異時空有兩年多了,除了頭一年那三個月她的生活還算不錯外,其他時候卻是一直都在外奔波,尤其是在這裏當上了女捕快,并不比在現代當女刑警輕松多少,一樣的流血流汗,而且在這個時空裏,女子抛頭露面做事情要比男人付出更多代價,別人踩壓你還不夠,又何時會有人對你噓寒問暖。

“謝謝你,你走吧。”席潤羽終究還是沒有如以往那般疾言厲色,只是搖了搖頭,擺了擺手讓金永敬離開。

金永敬看着傲然立于樹下的女子半晌,想說什麽,卻還是欲言又止,便轉身走了。

席潤羽站了半天,手在旁邊的樹幹上摸了摸,她的尋找之路就要在這裏結束了,向縣令大人告假一個月,她不能再耽擱了,她在這裏也有她的職責。

“讓我來這裏到底為什麽?”沉默良久,她只是對着天空問出了這麽一句,寂靜的天空只回給她長久的沉默。

無奈的嘆了口氣,她也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飛速行去。

﹡﹡﹡

又半個月後,大地終于化凍,春天在如絲細雨中款款到來。

平遠縣可算是整個齊曌國最為太平的縣城,它的位置正在國家的西北部。齊曌國東部靠海,有碼頭可以通商,人們生活的都很富足;而西北部則是平原,相比于東部倒是有些落後,但百姓自給自足,倒也算得上安居樂業。

只是這一日,縣衙門口的鳴冤鼓卻被敲響,告狀之人上堂來,卻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婦人,她上得堂來便是喊冤,說是她家老爺高志靜被他的女弟子胥眉給殺了,請縣太爺抓人。

正好這一日,席潤羽剛剛回到平遠縣縣衙,縣令便将此案交由她去處理。

随同席潤羽一同前往高府查探現場的是兩個高瘦男子,他們也是屬于席潤羽手下的捕快。一個名喚崔慶,他為人精細,擅長記憶;另一個叫牛大壯,有着多年的捕快經驗,而且為人踏實,還會畫一手好畫,腳力也不錯。

三人從縣衙出來,便直奔高府。

“對了,通知王仵作了沒有?”剛走出縣衙大門,席潤羽見仵作并未在外等候,便問道。

崔慶被席潤羽一問,愣了一下,才馬上回道:“已經通知仵作了,頭兒,您出門這麽些日子。縣衙裏出了點事,您還不知道吧?”

席潤羽正在頭前走,聽得崔慶話語中似乎還帶了那麽點猶豫,便停住了腳步,轉身朝崔慶看去。

“縣衙裏出什麽事了?”

“是這樣的,王仵作半個月前腿疾複發,無法再做仵作的勘驗工作,就向大人請辭回鄉了。現在除了頭兒你看不順眼的徐仵作,就剩下個新來的仵作,那孩子年紀不大,醫術倒不錯。崔慶就尋思着您又不待見徐仵作,這個新來的仵作看着也不錯的樣子,就跟大人說讓新仵作跟咱們這一班了。臨出來前,已經讓人去通知了。”牛大壯趕緊接上話頭,畢竟他們擅自做主沒和頭兒說,怎麽着都有點越權的意思。

席潤羽看着兩人謹慎小心的樣子,不由得輕笑出聲,她還當什麽事,不就是換了個仵作麽,至于讓他們那麽小心翼翼的。

“行啊,換就換了吧。只要他能做到他該做的事,我不管他是年輕還是年老。”席潤羽很是随意的樣子說着,也不等兩人有什麽反應便轉身繼續往前走。

崔慶和牛大壯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倒是很意外這麽容易就過關了,還以為她會吹毛求疵說他們不懂規矩,以前的上司不就如此。但想想這女子行事作風有多特別,立刻又釋然了,他們早該知道這個女子根本不在乎這些。

想他們當捕快也有十多年了,開始被分到這個女捕頭的手下時,心中還有些不服,但随着她破案,找線索,抓住兇手,他們才發現這位女捕頭并不在意級別這件事,她需要的下屬是真正能做事的人,她才不管你到底是個什麽身份背景呢。

她不似別的捕頭那般只說不做,還整天的擺架子,她是真的想為冤屈者鳴冤,也在用自己的力量去達成她的想法,所以,他們漸漸的從心裏佩服她,更願意跟随她。

不再有任何解釋,兩人迅速跟上席潤羽。

從衙門出來,大約走了兩刻鐘的時間,他們就到了位在城西獨門獨院的高府。

門口的小厮将三人帶進了內院的客廳,廳內正坐着的就是那位去衙門告狀的高夫人,高夫人見到席潤羽等人,不由得聲淚俱下。

席潤羽皺緊了眉頭,她需要的是完整的事件經過,并不是她哭訴自己有多麽可憐。最厭煩的也正是這種柔弱的只會哭嚎的女人,沒有過多的安慰,她便提出要查看現場。

高夫人親自帶着他們到了書房,書房在整個院子的南側,穿過庭院中的回廊,就是書房。

書房內布置的很是雅致,牆上挂着幾幅山水畫作,看得出都出自名家之手,牆角還擺着一盆別稱叫佛手蓮的滴水觀音。

北面一整面牆被書架所遮蔽,書架上擺滿各類書籍,南面一扇小窗,窗臺上空空如也。

東側是寬大的楠木書桌,上面還零散的擺放着幾本書,書下還壓着一副墨蓮圖,一旁的硯臺裏還有些墨汁未幹。

高志靜身子歪倒在書桌後的椅子上,臉半仰着,胸口插了一把削水果用的短刀,下半身掩在桌子下,看不到。

“今天早上我看老爺沒回房,就去書房找他。誰知道剛進門我就發現老爺竟然胸口中刀死在了椅子上。昨天下午,胥眉來說是有些典故還不懂,請老爺給講講,老爺經常在書房裏教導學生,我也就沒在意。胥眉都走了,老爺卻一直沒回房,晚上,我困的慌就先睡了。誰知道一早上到書房,就看到老爺……一定是胥眉那小賤人害的老爺。席捕頭,你可一定要為我家老爺找到兇手。他可是個好人,就說這平遠縣城裏誰不敬重我家老爺有學問,還不貪慕權勢。早年老爺還曾中過進士。可惜他看不慣朝廷裏的一些事,也就沒學別人削尖了腦袋往那裏鑽,只是回來開了個學堂,教孩子們念書。誰不知道高志靜,高大善人,要不是我家老爺,這縣城裏的窮苦孩子又怎麽會有書讀,更別提那胥眉,他們家也不會有現在的好日子。”高夫人抹了把眼淚,絮絮叨叨的說起來。

席潤羽邊聽着她說,邊走到了桌案後,只是剛走到高志靜所坐的椅子邊,便不由得深深鎖住眉頭。

這位高志靜高老爺年紀在五十歲左右,臉上的皺紋很少,皮膚保養的也不錯,一打眼看去會以為只有四十出頭,算得上斯文俊雅的中年人。此時他的頭發很是整齊,并無淩亂,圓睜的眼中呈現出的不是驚恐,而是意外,雙手斜垂在身子兩側。

他上半身穿着灰色短衫,下半身完全赤裸着。

沉吟片刻,席潤羽才開口吩咐另外兩人:“你們先四處看看,等仵作來了再動屍體。”

她自己則是走到南面那扇小窗前高夫人的身旁,查看這邊的環境。整個現場并沒有任何厮打後所形成的淩亂,可見殺高志靜的人并非陌生人,應該是熟人作案,會是高夫人所說的胥眉嗎?

“高夫人,這裏原來放過什麽東西嗎?”席潤羽指着窗臺上一個圓環形的印記問道,看樣子應該是花盆之類的器皿留下的痕跡。

“啊?啊!是……是啊,那裏原來放了一盆花,老爺覺得不好看,就讓下人給扔了。”高夫人看向窗臺,半天才好像想起來這放了什麽似的,回答道。

“是什麽花?”

“是什麽曼……什麽羅?”高夫人皺起眉來想着,卻是不太敢确定花的名字。

“是曼陀羅嗎?”席潤羽提醒道,聽到這個花名,她又不免轉回頭看向書桌後的高志靜,為什麽他會讓人把花扔掉,而高夫人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度?

“哦,對對對,就是叫這個名字,那花是胥眉送的,聽說是她在什麽山上采的,說是看那花開的好看,就送給我們家老爺了。”

“高夫人,這個胥眉是高老爺的得意門生嗎?”席潤羽點了點頭,又是胥眉,她沒有繼續再問關于花的事,轉了個話題問道。

這齊曌國裏雖然是女皇當政,但到底還是男尊女卑,女孩子別說讀書了,就是想單獨出來走走都會被人稱為不守婦道,這個女孩子竟然能成為高志靜的學生,且自由出入高府,倒是有些匪夷所思。

席潤羽拿起桌案上擺着的一摞書冊翻閱起來,竟然都是胥眉所寫,看字跡娟秀工整,想來應該是個文雅秀美的女子。若不是得意門生又怎麽會将這麽多學生的書冊放于案頭之上,看那磨損的頁角應該是翻看了很多次。

“老爺總說胥眉生為女兒身糟蹋了,若是男子定能為國出力。所以,就更加愛惜她。這個胥眉,還真應了她的名字,就是個狐媚子,專勾男人的。要不是老爺心慈救了她,說不定她現在還在哪個窯子裏被人騎呢。”高夫人一改先前溫柔婉約的樣子,說起胥眉來面目竟有些扭曲,這又讓席潤羽大皺其眉,就算再怎麽恨之入骨,用得着罵的這麽不堪嗎?好歹都是女人。

“高夫人,胥眉怎麽會成了高老爺的學生呢?”席潤羽面容一整,沉聲問道。

高夫人見席潤羽臉沉了下來,趕緊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又變成了先前楚楚可憐的婦人。

“那胥眉家很窮,原本不過是我們高家的一戶佃農,她有個哥哥好賭成性,不但把房子都輸了,就連妹妹也輸給了縣裏的搖花閣。那搖花閣可是縣上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頭的青樓啊,沒點本事想在那裏面活着出來都難。要不是我家老爺那天興起和管事一起去查看農戶家的情況,也不會遇到胥眉……”

席潤羽一邊翻看手上的書冊,一邊聽着高夫人介紹胥眉的情況。

“夫人,外面來了兩個人,說是縣衙裏的仵作。”門外小厮通報着。

高夫人看了一眼席潤羽,見席潤羽并沒有否認,便說道:“請他們進來。”

不多會兒,小厮領着人進了書房。

席潤羽并沒有擡頭去看仵作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只是一直喋喋不休的高夫人卻倏然止住了話語。

這不由得讓席潤羽有些納悶,索性擡頭看去,才了然為何原本有些聒噪的空間為何瞬間靜谧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自己甚為自虐,把前邊的都推倒,重新再寫。

原本想把所有的章節都寫完再一起發,但還是覺得那會花掉更多時間,所以就先把改完的發上來了。

大概會與先前寫的有點出入,只有在這裏先說聲抱歉了,希望大家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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