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2)

任何內裏的情緒一般。

北宮烈看着她掩映在燈火下的輪廓,只覺得她的影像分外鮮明,卻又不知道為什麽,細看之下又總會叫人覺得朦胧,遲疑着開口剛要說些什麽,外面便聽見巧玉焦急的拍門聲:“大小姐,您還沒睡呢吧?”

展歡顏皺眉,扭頭朝北宮烈看去。

北宮烈的手擡到一半,這會兒卻是不得不暫時壓下話茬。

展歡顏見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會生事,于是也不管他,很放心的直接轉身去開門。

“什麽事?”展歡顏開了門。

巧玉因為拍門拍的太過用力,一下子就撲了進來。

展歡顏再回頭的時候,屋子裏那人已經再度憑空消失,如果不是棋盤上還留有半幅殘局,她當真還會以為其實之前發生的一切都不過自己的臆想,這裏什麽人也沒來過。

“大小姐!”巧玉的神色慌張,沖着展歡顏屈膝福了一禮。

“嗯!”展歡顏心不在焉的應了聲,“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剛才翠華苑的徐媽媽來報,說是夫人的身子不适,叫您過去侍疾。”巧玉道,刻意的垂下眼睛不去和展歡顏的視線接觸。

“哦?”展歡顏看了她一眼,卻沒什麽表示,只是垂眸彈了下袖子上的百合圖案道,“怎麽母親院子裏頭的人還不夠使嗎?實在不行,你和張媽媽過去幫忙好了,母親的身子最要緊,也不必特意來禀了我知道。”

巧玉說的是“侍疾”,那便是江氏點名要她過去的,可展歡顏卻是故意歪曲,解釋成江氏要從她的院子裏借人,這其中的出入就大了。

巧玉見她如此,便有些尴尬,小聲的再道:“夫人身邊的李媽媽被老夫人打了,這會下不來床,說是其他的人用不慣,就只能麻煩兩位小姐了。”

巧玉說着又像是怕她再推辭,就又補充了一句道:“聽說這會兒三小姐已經過去了。”

家裏嫡母生病,做女兒的前往侍疾照料的慣例自古有之,江氏這也不算刁難,可是現在展歡顏和她才剛撕破臉皮她這就找了引子尋人,若要說這裏頭沒鬼,展歡顏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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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歡顏聽了,也不過一笑置之,“那就好,三妹妹心靈手巧,一向都乖巧孝順,這會兒有她在母親身邊盡孝,我也就放心了。”

言罷就要轉身關門。

“大小姐!”巧玉一聽就急了,一手抵着門,幾乎就要哭出來,“可是夫人也點名說了叫大小姐一并過去的,大小姐若是不去,這傳出去的話就不好聽了。”

又拿名聲孝道來壓自己?

展歡顏心裏冷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皺了下眉頭道:“不是我不想去給母親盡孝,而是這會兒我自己身上還帶着病呢,母親的身子本來就不好,再若要從我這裏過了病氣,那豈不就成了我的罪過了?”

“可是——”巧玉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麽,展歡顏卻已經不耐煩道:“行了,你就照我的話去回了徐媽媽,如果母親那裏還是不夠人伺候,就去祖母院子裏借了素雲或者素雨都好,那兩個丫頭服侍了祖母多年,從來也沒出過差錯,自是比我這笨手笨腳沒做過雜事的人要會服侍的多。”

言罷就砰的一聲合了房門,轉身進了屋子。

巧玉吃了閉門羹,咬着嘴唇在門口又遲疑了一會兒,終究是沒敢再敲門,而是轉身慢吞吞的出了院子。

大門口那裏,徐媽媽還在神色焦灼得等着,見她一個人出來,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怎麽?大小姐不肯過去?”

“恩!”巧玉點頭。

她被江氏安插在展歡顏的院子裏的,除了偶爾傳遞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過去,基本沒做過什麽大貢獻,這會兒好不容易有江氏用到她的時候,可是這幾次的事情下來,她心裏對展歡顏已經起了一種本能的畏懼情緒,也不敢逼的太緊。

“怎麽這麽一點小事也做不好?”徐媽媽不悅道,說着就要往裏闖,“我親自去,就算大小姐是前頭的夫人生的,如今的夫人也是她的嫡母,嫡母生病她服侍榻前這是天經地義的。”

“徐媽媽!”巧玉連忙拽住她的袖子,苦着臉直搖頭,“別去了,沒用的,大小姐說了,她自己本身也在病中,不去是不想過了病氣給夫人。而且還撂下話來,說夫人那裏要是沒人用的順手,她就去求了老夫人身邊的素雨和素雲過去。”

理由找的妥帖不說,竟然還一并把老夫人都搬了出來。

“不曾想這大小姐竟是個比泥鳅還滑溜的人物!”徐媽媽咬咬牙,終是無計可施,雖是不甘心,但也只能是跺着腳走了。

展歡顏才不管江氏那裏到底要出什麽幺蛾子,直接關了門,一覺睡到大天亮,等到醒來的時候才知道這一晚上府裏又出了件大事,再度鬧翻了天。

江氏小産,辛苦懷了快六個月的孩子——

沒了!

展培和老夫人心心念念等着的嫡長子就又這麽打了水漂,老夫人得了消息,當場就又再暈過去一回,醒過來就直接病下了。

展歡顏聽了消息,不過一聲冷笑:“怪不得她昨晚軟磨硬泡的要叫我過去侍疾,原來是打着這樣的主意,當真是轉的好快的心思。”

連自己小産在即的功夫都還能撇除心思來算計着害人,這江氏還真是個不消停的。

昨夜展歡顏這裏沒有留人值夜,琦花也是到了這會兒才知道昨夜江氏曾經派人來找過的消息,後怕的出了一身冷汗,道:“沒想到夫人的心思竟是這樣惡毒,好在是大小姐沒去,否則這孩子沒了,還不要賴在您的身上嗎?”

“是啊,好在我沒去!”展歡顏附和着說了一句。

古大夫早就斷言江氏肚子裏的孩子受了大的損傷,留不住多久,這兩天輪翻的受刺激,還被罰跪了一夜的祠堂,這個時候小産也在情理之中。

展歡顏抖了抖裙子起身,道:“走吧,去翠華苑看看,母親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定然是在傷心的時候,我這個做女兒的若是不去看看她,難免惹人非議。”

這個時候,琦花自是不希望展歡顏去和江氏牽扯上,卻也知道,出了這麽大的事她若不出現更不妥當,只能取了紙傘給她遮陽,去了翠華苑。

老夫人病着,展培的早朝又不能為着內宅的事耽擱,這會兒也不在。

展歡顏才進了院子就聽到屋子裏裏面展歡欣的哭聲,“母親,真的不是我,這事兒和女兒沒有關系啊,大夫也說您是因為受了刺激情緒不穩才會滑胎的,和女兒沒有關系的。”

“反了你了,當着我的面你就敢頂嘴,這是誰教給你的規矩?”江氏怒道,卻因為身子極度虛弱,聲音聽起來恹恹的沒什麽底氣。

外屋的丫頭打開簾子,展歡顏款步走進去,就見江氏靠着軟枕坐在床上指着跪在旁邊的展歡欣顫抖不已。

“大小姐!”見她進來,屋子裏服侍的翠竹等人連忙行禮。

江氏和展歡欣不約而同的扭頭看來,江氏的目光含怨帶毒,展歡欣卻是無限委屈,眼巴巴的像是指望她說些什麽替自己解圍一樣。

“昨夜叫人去請你都請不來,這會兒你倒是來了,做什麽?來看我的笑話嗎?”江氏冷冷說道,竟是也不顧展歡欣在場,直接就把話給挑開了。

“母親真是冤枉女兒了,女兒的病情嚴重,這您也是知道的,大夫交代我要靜養,我也只是不想過來給母親添亂罷了。”展歡顏道,說着就故作無力的拿帕子掩着嘴咳嗽了兩聲道,“再至于母親所謂的看笑話就更是無從說起了,母親剛剛失了兒子,女兒也剛剛失了弟弟,女兒和您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心痛惋惜都來不及呢。”

江氏的這一胎的确是個兒子,六個月胎兒已經成形了,只不過展歡顏知道卻是因為前世的時候她經歷過。

如果只是個女兒,江氏還不至于如此痛悔難過,可偏偏,是個兒子,是一個她盼了十幾年才終于得來不易的兒子,辛辛苦苦懷了幾個月,最終卻沒能保住。

展歡顏此言一出,無異于傷口撒鹽。

江氏的心口一熱,喉嚨裏就跟着湧出一股子腥甜的氣息。

她自己先是吓了一跳,但是為了不在展歡顏面前服軟,便生生的給咽到肚子裏去了,只是目光陰毒的瞪着展歡顏,似乎是想要将她生吞了一樣。

展歡顏唇角帶了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着她,卻是全不理會她的情緒,悵惘的一聲嘆息道,“父親又沒了一個兒子,說起來真是惋惜,我還記得我母親臨危之際産下的弟弟也是沒等落地就先去了,真是苦了父親了,竟是要他接連經歷兩次這樣的喪子之痛。”

江氏聞言,突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眼神充滿了恐懼。

她不知道展歡顏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雖然直覺上以為她只是随口那麽一說,可是心裏卻總有種異樣的感覺起伏,叫她險些一下子尖叫出來。

當初大夫人裴氏挺着大肚子上山拜佛,半夜廂房失火動了胎氣引發早産,但是人卻被堵在火海裏燒死了,就連孩子也只生到一半,當初的那個孩子,也的确是個男胎。

江氏想着,就只覺得渾身毛骨悚然的,整個人僵硬的愣在那裏,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展歡顏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道:“母親的身子不适,還是不宜動怒,若是三妹妹惹了您的不快,至少也等着您的身子調養好了再責罰她不遲。您好生養着吧,女兒先行告退,聽說祖母也病下了,我去看看她。”

言罷就不再理會江氏的反應,轉身走了出去。

從始至終她的表情都一直很平靜,心裏卻是掀起驚濤駭浪一般——

從江氏方才聽了她那些話的表現上看,雖然沒有得到親口承認她也已經完全可以斷定,當初她母親的死的确不只是一場意外那麽簡單。

是江氏做的!哪怕其他人在裏頭起到的作用還無法判斷,但是江氏那裏就絕度是占了大頭的。

從江氏處出來,展歡顏又去老夫人的院子問了安,老夫人的精神很差,一夜之間整個人就像是蒼老了十歲一樣,沒什麽心思說話,所以展歡顏只問候了兩句就主動告辭。

從錦華苑出來的時候剛好迎着下朝回來的展培。

展培走的很快,身上朝服都沒來得及換,顯然是直接從宮裏出來就過來了,他的臉色不大好,眼底還帶着烏青,可是展歡顏卻注意到他的神色之間很有幾分锃亮的光彩,到不像是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的模樣。

“女兒見過父親!”展歡顏屈膝請安,心裏卻是存了很大的疑惑。

“顏兒啊!”展培見到她,眼睛竟是破天荒的閃了閃,張了張嘴似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道:“聽說你這幾天都病着?身子可有起色?”

展培居然會破天荒的關心起她的身體來了?

所謂事有反常即為妖,展歡顏立刻警覺起來,淡淡笑道:“遵從大夫的囑咐,還在養着。”

展培看了眼她的臉色,眉頭就皺了一下道:“你的氣色不大好,回頭叫廚房多炖些補品好好補補。”

“女兒謝父親的關懷。”展歡顏道,面露感激。

“回去歇着吧!”展培點點頭,似乎是很急着去見老夫人的樣子,于是也不再理她,大步進了屋子。

展歡顏目送他的背影,心裏跟着湧上十分濃厚的危機感。

展培對她的示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她心裏突然就隐隐的有了一種感覺——

之前她所布置的事,可能是要多費點曲折才能解決了。

這邊展培進了屋子,見到老夫人無力的躺在暖炕上,就揮退了下人走過去在炕沿上坐下,道:“母親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回來了?”老夫人睜開眼。

周媽媽連忙過去,給她墊了兩個大的軟枕伺候她坐起來。

老夫人睨了一眼展培的神色,不禁詫異,“你今天入宮,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是!”展培也不藏着掖着,語氣有些急切的開口道,“母親,眼下咱們府上可能就要有一件喜事了。”

老夫人受了連番打擊,還是對江氏流掉的孩子耿耿于懷,嘆息道:“盼着盼着許多年了,江氏肚子裏的這個沒想到還是一場空。”

江氏滑胎,古大夫只是說是受了刺激,想起這一點,老夫人便把責任全部歸咎于展歡雪身上,眼神不覺的就冷厲幾分。

“唉!都是命!”展培對這個孩子的期望也很大,忍不住跟着嘆了口氣,不過這會兒他的心思卻顯然沒有全往這方面使,緊跟着就是話鋒一轉道,“母親,今兒個我在宮裏遇到江海了。”

老夫人聞言,頓時就是心頭一抖,猛地抓住他的手:“他說了什麽?是不是因為雪丫頭的事——”

她現在最怕,就是江總管會為了展歡雪的事情挾私報複。

“不是!”展培道,“母親你放寬心,雪兒的事他沒說什麽,不過他卻是對我透露了另一件事,說是梁王對顏兒十分的中意,已經和單太後提了,想要聘咱們顏兒做王妃!”

老夫人一愣,倒是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只是脫口道:“大丫頭?他不是和二丫頭——”

先是沾了展歡雪的身,現在卻說是鐘情展歡顏?老夫人一時半會兒就沒能拐過彎來。

展培卻不管這些,只道:“江海既然特意找我來提了這事兒,那就應該是十拿九穩的。雪丫頭那裏已經是沒了指望,若是顏兒能嫁入梁王府,也是不差的。”

老夫人皺着眉頭,若在以前她也會為了這事兒喜出望外,可是出了展歡雪的事情之後,卻叫北宮馳在她心裏的印象大大的打了個折扣,臉上不見多少喜色道:“這一天到晚的就是沒一件順心事兒,上回說要送雪丫頭進宮的事不也是信誓旦旦的,誰知道這一次又會不會出什麽幺蛾子!”

“母親!”展培不悅道加重的語氣,“這個時候你就別說這樣的喪氣話了,我也是怕夜長夢多,已經給了江海準話了,這門親事咱們展家應了,叫他這兩日之內就讓太後把賜婚的旨意下了,到時候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老夫人聽了這話,還是覺得做夢一樣,想了想道:“若是能叫大丫頭攀上梁王府,卻也是好的。”

說着突然想起了什麽,就猛地吸了口氣道,“梁王是太後娘娘的親兒子,我們展家的門第并不是算太高——”

“母親放心,我已經問過了,江海說是梁王十分中意顏兒,要聘了她過去,就是做正妃的。”展培道,終于忍不住喜形于色。

老夫人想想也是,中間有單太後周旋,有什麽不可以的?既然能許了展歡雪皇後之外,何況是區區的一個梁王妃?

“這樣說來,的确是件喜事了。”老夫人道,臉上終于見了一個笑容。

旁邊周媽媽聽着兩人的對話,幾次想要開口都是欲言又止,直到了這會兒才終于忍不住憂慮的開口道:“老夫人,侯爺,大小姐的婚事——奴婢恐着也要出岔子了!”

“嗯?”老夫人和展培齊齊一愣,展培更是目光銳利如刀的直接掃射過去。

周媽媽沉穩持重,倒是沒被他吓着,只是眉頭緊皺上前對着兩人行了一禮道,“今兒一早奴婢就聽到外頭傳了消息出來,不過因為老夫人正在病中,便忍着沒說。也不知道是誰放出來的風聲,說是大小姐之前中毒之後就傷了身子,怕是——以後孕育子嗣會有困難。”

子嗣一事,歷來都是各家議親時候所要計較的首要條件,這個消息若是真的,那才真是無異于晴天霹靂。

“胡說八道!這是哪裏傳出來的胡話?”展培的臉瞬時就黑成了鍋底灰,手臂一揮就把桌上燃着安神香的小鼎遠遠的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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