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所見

風景如畫, 人美如景。

蘇玄青只顧着埋頭大快朵頤，絲毫不擔心蘇問雪出去歲做些什麽逆天舉動。

褚雲雖然也心知肚明上神已然來到下屆，本不該操心, 可陪着他吃喝一陣，還是忍不住問了問。

“你爹他老人家……對蘇問雪所行之事會如何處置？”

“沒說，不清楚。”蘇玄青一張小嘴吃得冒光, 動作雅致，心情大好。

“不如，我去人族盯着蘇問雪。”褚雲一方面想着天下蒼生，一方面也想在他爹面前表現一番。

“我自己一個人在妖族, 會被欺負。”剛才褚雲在，都有小妖敢颠倒是非告他的狀，可想而知，褚雲若是離開，他得受多大委屈。

蘇玄青吃得舒坦，有些發懶。

“褚雲, 你閉上眼。”蘇玄青眉眼帶着笑意。

“好。”褚雲乖乖閉眼。

剎那間，他被無數極速飛流白光包圍, 耳邊陣陣凄涼哀婉悲鳴聲充斥。

褚雲捂上耳朵, 卻發現自己無法睜開雙眼。

可眼前場景卻從白光裏逐漸清晰。

一望無際的大海之上，漂浮着不計其數的龍屍。

褚雲震撼，頭皮發緊。

“這是怎麽回事？！”

Advertisement

龍屍中以白色最多，其他為金色黑色青色之龍。

海浪輕晃，龍屍随波逐流。

“天吶，怎麽會有這麽多死龍？”

褚雲聽到身後有人驚呼一聲, 他回頭望去, 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在一條小漁船的船頭, 而他已經成了一個不足五歲的小童。

他聽到自己也在好奇問着阿爹：“這些龍龍為什麽都死了？”

小孩子不理解死亡代表什麽，在他眼裏，這些龐然大物就像睡着了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的阿爹為什麽會那麽驚慌。

漁船裏走出另外一個漁夫，他被眼前密密麻麻的龍屍震懾到半天說不出來話。

小童阿爹大悟拿着船槳勾過來離得近的一條龍對另一個漁夫阿淩說：“這些龍屍是突然從海底冒出來的，吓得我，半天緩不過來勁兒。”

“這是要降臨什麽災難嗎？”阿淩戰戰兢兢摸了摸大悟勾到船邊的龍角，摸着摸着，他眼裏的擔心和害怕就變成了貪婪，“大悟，你說，這龍角龍肉，吃了，我們會不會也變成神仙？”

褚雲聽到這話，冷冷盯着阿淩。

龍族不知什麽原因遭遇如此殘忍滅族，這人竟然還惦記的吃龍肉？

簡直不可理喻。

然而那個叫大悟的人原本害怕的情緒被阿淩的一句話點醒了，他眼中逐漸聚攏起興奮光芒，“對啊，我們趕緊試試！”

說罷，兩人返回船艙，拿出來刀斧，對着那金色龍角就是狠狠一劈。

“哐當”一聲，龍角與斧子發出巨大聲響，龍角安然無恙，兩個人卻被巨大神力沖擊，雙雙墜入海中。

只見海上霎時一片耀眼白光，瞬間覆蓋所有龍屍。

褚雲看到明白，那是一條奄奄一息最大的一頭白龍，拼盡最後一口氣，釋放了自己所有的神力，把他的龍子龍孫保護起來。

那是龍王，氣息威震整個海面，浩然正氣。

可惜，這龍氣沒有維持太久，一點一點散去，海面的龍屍失去了最後的護佑。

一聲悲鳴龍嘯劃破長空，不甘有怨，九霄震動。

褚雲眼角流下一地冰涼淚滴。

他用小童手指抹下眼淚，心中極其悲傷，難以平靜。

“褚雲，天下萬物為刍狗，修行只在人心。”

那白龍王最後的神魄聚攏至他眼前，對他說出這句話。

褚雲仰着頭，盯着緩緩化成水汽的龍王，兩行清淚怎麽都控制不住。

他摸了摸自己的護心鱗，巨大悲傷無限蔓延，這世間早就沒了龍族，而他是唯一一條能有機會修成龍的蛇妖。龍族的延續，将會是他最大的使命。

從來沒有聽過龍族是如何覆滅的傳說，他們悄聲無息的全部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龍王的警示之言，是在提點他，天下蒼生，命運如何，要學會放，而不是拿。

難道這也是蘇玄青爹爹對他的一種提示？

人族興衰乃至死活，妖族不必插手。

他剛才猜測蘇玄青和他爹皆不會看着人族被蘇問雪生靈塗炭，難道會錯意了？

所以，放蘇問雪離開妖族，任他毀了人族嗎？

褚雲終究于心不忍。

他睜眼，桌子對面的蘇玄青已經單手撐頭，睡了過去。

晚霞已逝，白月懸空，那人唇角帶着淺淺笑意。

人族即将發生的一切，他真的可以做到毫不在意？

褚雲不覺得蘇玄青會如此狠心。

他決定去人族看看。

只是待他出了妖族之後，卻被眼前一切震驚。

只見人族所見之地全部充斥着烏泱泱的黑氣，每一個人都十分怪異。

不是頭上長着角，就是三只眼睛六只手。

他們已經不能再稱之為人。

這些怪物發現褚雲，發出一陣陣尖銳笑聲，拿着手裏的人骨武器，朝他沖來！

“還有一個漏網之魚！”

“快殺了他！”

“這些龍都是中看不中用！只要殺光他們，咱們魔族就是天下無敵！哈哈哈！”

“龍？”褚雲擡手看着自己，他此刻身着一身閃着銀光的長袍，摸到了自己額上龍角，一身染血，痛感随之而來。

他腿上一軟，疼痛鑽心，險些跪在地上，他腳下是一片一片挂血的龍鱗，觸目驚心。

褚雲明白了，自己已然沒有在幻境中走出來，他現在進入了龍王體內。

“魔族？原來你是魔族。”那個舉着一只龍角的陰邪之人，頭頂長着一只靈活的手掌，下巴是一只左耳。

“蘇問雪？”

褚雲不解，他怎麽會是魔族之主？

在龍王的記憶裏，他清晰知道了蘇問雪的身份。

輪回轉世？

“褚雲！活該你那麽傻！人族不就是多給你們龍族蓋了幾座廟宇，他們那點香火夠做什麽？你卻一心一意為他們滿願，還規定每條龍都要為他們那群貪心之徒福佑，你是不是倒貼習慣了？哈哈哈！”

“我？”褚雲眉頭輕輕皺起，難道龍王與自己同名？

“最讓我不可思議的是，你還帶領群龍為了阻止我們魔族攻入人族，全力以赴戰鬥。可到頭來，我不過只是假意給了他們一場人人擁有花不完金山銀山的幻境，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族主動背叛龍族，打砸燒毀你們的廟宇。所有人的信念頃刻間轉移到魔族，你們龍族多年來的靈力早已經被人族掏空，又瞬間失去信奉支撐，我們魔族則被萬千人族視為神明，魔力瞬間大漲。殺死你們龍族，就像輕松碾死一條條泥鳅，哈哈哈！”

蘇問雪的嘴臉醜陋無比，張狂大笑。

“無恥至極。”褚雲聽到龍王悲憤無奈的聲音，心中巨大難過彌漫。

“我們魔族很久沒有好好吃到人肉了！人肉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褚雲，要不要我分你一碗新鮮的人族心髒嘗嘗？”蘇問雪滿目貪欲和滿足，從一旁怪異小魔手中拿過一個大壇子，從裏面拿出來一顆還在跳動的心髒。

“滾！”

龍王滿目赤紅，他別過眼睛，不去看。

“這些人，的确該死。”龍王恨自己何必心心念念想着人間疾苦，想着力所能及，想着不求回報。

可他也不曾想過，他的一番好心，他的一番福佑，會換來人族全部背叛！

整個龍族整整三萬八千條龍，無一生還！

被人族出賣，被魔族伏擊！

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

“他們的确該死！”龍王悲吼，“蘇問雪！你殺了他們，也等于在為我龍族報仇，為了感激你，我給你留個全魄！讓你終日神魂清醒，飽受痛楚，永無出頭之日！”

“褚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可笑至極的話？你都快死了，被我打得遍體鱗傷！你有什麽……呃！”

蘇問雪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嚣張無比，可他話還沒說完，霎時被一道白光扼住脖子。

“你……”蘇問雪頓時被他壓制到無法動彈，全身骨頭幾乎被滔天龍氣壓碎，他無法發出聲音，雙眼都被擠壓出來血水，不停流下。

“我是為了護佑我所有龍族和人族，才會被你傷着！”龍王一開始并不知是人族出賣他們，看到無數魔族沖入龍族時，第一反應是不能讓他所見之人受到傷害。

他豈會打不過區區一只魔頭！只不過是承擔了太多！

現在就算身受重傷，他也不會懼怕蘇問雪一絲一毫。

巨大的威壓不僅僅震懾着蘇問雪，也将全部魔族牢牢困住，瞬間壓碎呈齑粉。

漫天怪風卷着無數黑色粉末，發着凄慘哀嚎。

龍王一點一點壓碎眼前滿目不可置信的蘇問雪，留着他完整神魄，将他打入一方陣法。

他用自己金丹為陣，将魔頭神魂關押，無時無刻不再讓他飽受痛苦。

失去金丹的龍王，很快撐不住人形，化作一條遍體鱗傷鱗片幾乎掉光的巨大白龍，長嘯一聲，頓時引得雷鳴陣陣。無數龍屍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然後齊齊朝着大海飛去。

當所有龍沉入海底，龍王也閉上眼睛，永久沉睡。

畫面銜接，褚雲感覺自己的身體又進入剛才小童身體，他看着一望無際的龍屍，問大悟：“阿爹，為什麽人死了你們要下葬，龍死了卻要吃他們的肉？”

“小孩子家家懂什麽，後邊待着去。”大悟在龍王最後一道神魂護佑龍族完全消失後，被內心的貪欲催使，和阿淩再次用刀子斧子劈斷了金龍龍角。

褚雲的憤怒再也控制不住，他借着小孩的嘴，厲聲質問：“若不是你們背叛，龍族不會覆滅，沒有龍族，人族将會淪為魔界！”

“魔界那群騙子，不就來了幾天？現在不都消失不見了，被吃了的那些人是活該！”

大悟一點都不內疚。

“就是啊，什麽叫我們背叛龍族？這麽多年，那些龍都做不到有求必應，整日吃着香火不幹活，死了也好。沒有他們龍族，我們人還活不下去了？”阿淩沒好氣，瞪着眼睛兇人，“一小屁孩，從哪聽來的話就亂傳？是龍族沒本事，打不過魔族，關我們什麽事？”

褚雲握緊拳頭，情緒激動，他質問：“是你們為了魔族虛假金山承諾，帶他們突然攻入毫無準備的龍族！”

“小兔崽子你今天鬼上身了是吧？你再說胡老子把你扔海裏喂魚！”大悟比劃着要打孩子。

“哎哎哎！”阿淩假意攔了攔，眼裏都是看熱鬧的神态。

褚雲真是看透了人心。

大悟用斧子指着小童，罵罵咧咧：“你上邊還有五個姐姐！為了生你，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每天起早貪黑打魚，能換幾個錢？魔族承諾給我一座金山，我想要有錯嗎？”

他冷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龍族保佑你們此次次出海風平浪靜，滿載而歸，已然是替你們本該更加窮苦的日子，做了改變！你們竟然毫不感恩！”褚雲替龍族不平，氣得渾身發顫。

“切，龍族是神，他憑什麽不讓我們都大富大貴？憑什麽不渡我們成神？給我們一點點施舍就要我們感恩戴德？我們也不是沒給龍族蓋廟上香。”阿淩的嘴臉極其怨恨，對龍族非常不滿意。

“就是，要不是龍族阻攔魔族，魔族就不會走，我們的金山啊，都被那些該死的龍給攪和沒了！一群廢物！”大悟狠狠劈下一斧頭，金龍另一只龍角被砍出來缺口。

他發洩着自己的憤怒。

“呵……”

真是鬥米恩升米仇。

褚雲不再借着小童的嘴質問什麽。

心寒，真的替龍族心寒。

他垂眸，看着眼睛已經失去光澤的金龍，難受到無以複加。

再睜眼，他又坐回蘇玄青對面。

那人似乎剛剛睡醒，打着哈欠，伸着懶腰，一頭長發披散，姿态慵懶。

這裏好像不是妖族。

褚雲無法行動，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又進入了什麽東西裏面。

視線受限。

蘇玄青突然身體一陣晃動，險些摔倒。

與此同時，一左一右同時出現了振翅神鳥，将他穩穩托住。

褚雲認得這神鳥，竟是玄虛宗裏，地下密室中那兩只屍體。

“發生了什麽事？”蘇玄青扶着神鳥，身體依舊東倒西歪。

似乎發生了地震。

可是褚雲卻很平穩地待在什麽地方，毫不影響。

他看到蘇玄青朝着他看過來，并且很關切。

一只手把他拿過，褚雲感覺自己在蘇玄青的手掌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褚雲問。

“還沒明白？”蘇玄青搖晃着身體，可嘴巴卻沒有動，他合上手掌，褚雲的視線裏只有他指縫裏投過來的一些光。

“玄青，過來，別怕。”一個淳厚聲音出現。

“爹，我不怕。這是？這麽重的龍氣是怎麽回事？”都沖到神域了。

“我已經讓曲蘭子下去探查……”那聲音忽然停頓。

接着是一個慌急的聲音傳來：“天尊！褚雲他隕了！”

“什麽！？”這是一聲幾乎急到變了聲音的驚呼，是蘇玄青。

“龍族發生了什麽？”天尊抓着即刻就要下屆的蘇玄青衣領，問禀報的曲蘭子。

“具體還不知，我只看到了所有龍族無一生還，褚雲金丹封印了魔頭蘇問雪。”曲蘭子說，“天尊，我再去查！”

“爹！褚雲沒了！我不管！我要褚雲複活！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我昨天才剛剛偷偷下去看過他，我喜歡他！”蘇玄青驕橫不講理，說話帶了哭腔。

“可神域一天，下屆一年，誰知道龍族會突然遭難！”天道愁眉，“他都死了，怎麽複活，玄青，此事無解。”

蘇玄青搖頭：“可我就看上那條龍了，我就要跟他做道侶。他要是沒了，那我也碎了吧！”

說着，他把手裏的東西狠狠扔下了人族之地。

褚雲在一片怦然碎裂的刺耳聲中，漸漸失去意識。

“好亂……”他頭暈目眩，“到底發生了什麽？”

“誰來告訴我？我為什麽會是龍王？”

他分明是一條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