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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之上,梵音響唱,佛祖的面容隐在光芒之後,座下諸佛或祥和,或怒目,或嬉笑,但皆垂眸,目有大慈悲。
“敕若尊者,何以停下?”光後渾厚威嚴的聲音傳來,響遍西天。
衆佛皆停,目光轉向那佛前座下年輕的尊者,不知何故,他竟停下誦經。
敕若立于蓮花座之上,“是敕若心有不寧。”
衆佛竊竊私語,相顧不能解,敕若身懷佛心,自是大成者,竟也會有心不寧不靜之時,衆佛嗟嘆。
“何故?”
敕若呼聲佛號,只道:“凡塵三千苦,衆生相卻無一人苦,縱說他們貪戀紅塵,癡心愚昧,可亦有看透參悟者,卻仍是裝糊塗,都說佛法普度衆生,敕若竟一時不能解普度的究竟是什麽?”
竊竊私語聲瞬間變大了,座下觀音大士、文殊菩薩皆搖頭,目含悲憫,甚是惋惜。
“使你心生擾緒的那物可還在?”
“在,”敕若拿出來,“這是一位在地府苦等百年卻終究……”
敕若頓頓,“這是她的白玉簪,囑我物歸原主,敕若卻是不知原主為誰。”
光芒中伸出一只手,白玉簪飛到手心,回到光芒裏。
良久,佛祖竟是長嘆一聲,“難得佛心自成,因果相成之妙理卻是不可言,不可說,亦是不可測。”
敕若擡眼,只見玉簪從光芒中緩緩而落,落進手中,光芒後仍是不可見的面容和不可說的神秘。
“敕若你身懷佛心,切不可忘記。”
“敕若尊者,遵因循果,便去那凡塵體悟一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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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若躬身,額間朱砂痣隐隐作痛,他轉身,一步一步,在諸天衆佛注視之下走出西天,步伐緩而穩重。
身後西天在金光中若隐若現,恍惚竟似蓮花盛綻。
他入凡塵,守其承諾,亦是尋己因果。
敕若閉上眼,耳邊墜落的風呼嘯。
敕若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
“咕嚕嚕……”
天色已暗,敕若捂着肚子,腹中饑餓感越發強烈。
來到凡世已有好幾天,而今的他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凡人,從穿着打扮上來說準确一點是僧人,但無論如何,凡人饑飽冷暖他都一一嘗試了。
好在現在不過初秋,冷暖适宜,敕若還未有絲毫不适,在他自己看來,他認為自己還是很快就适應了凡間的生活。
除了吃不飽,一直處于饑餓狀态以外,其他一切都還好。
敕若抿抿嘴,秀氣的眉微蹙,泛情的桃花眼此時也不覺露出一絲焦慮。盡管面上依然平靜,但卻抵不住因腹中饑餓而有着那麽一絲愁容浮現。
他停下來,想着要不要今天就在這裏歇上一晚。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懸崖之下,順着小路走上來,也這麽走了幾天,好不容易到了大路上,卻是一人也沒有,他吃野草野果,饑腸辘辘,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以後應該怎麽辦,怎麽走。
敕若對凡塵是沒有絲毫自己的認知的。據說他一出生,西天蓮花瞬時盛綻,金光乍現,七彩雲霞布滿天際,百鳥齊鳴,鳳舞齊飛,即是佛祖也停下誦經,賜一朵金蓮,命觀音大士将其直接帶回西天,重賜其人家一子。
佛心所在之處,金光籠罩。
沉睡的民婦已經筋疲力竭,乖巧的嬰孩躺在母親身旁,閉着眼。
他還沒有睜開眼看過這凡塵絲毫,便由一朵金蓮輕柔包裹着,被帶回西天。
而今再下凡塵,人間千年光陰已過,時過境遷。
正想着,腳下叽裏咕嚕滾來一個桔子,他拾起來,桔子的香味令他口齒生津,他看向前方,一個老漢正艱難地想要将側翻的小板車推起來,四周黃澄澄的桔子滾落一地,站在一旁甩尾巴的老牛哞哞叫着。
敕若走過去,幫忙将小板車拉起來,擺正,又開始撿老漢散落一地的桔子。
“啊,真是謝謝這位小師父啦!”老漢搓着手,不停感謝,“小師父可是幫了我這老頭子的大忙啊!”
敕若面色和緩,“施主,天色不早了,為何還要這麽急着趕路?”
老漢嘿嘿笑道,“明日是瑞城每月三次的集會,我要趕着去占個好位置,就提前了一天,将這桔子賣了,好買些東西回去過中秋。”
“八月十五的中秋?”敕若問道,人間似乎的确有這麽一習俗,中秋拜月,吃月餅之類的。
他聽說過住在月宮裏那嫦娥仙子的盛名,還是聽地府裏那經常在江判身邊晃來晃去的鬼差說的,說是嫦娥仙子的那只玉兔在某一年八月十五中秋節的那天給丢了。
天帝着急得不行,又不敢明面表露,私下裏找找找,卻是毫無蹤影,找到地府這兒來,找閻王借昆侖鏡,想要看看玉兔到底怎麽不見的。
哪裏料得到,閻王的昆侖鏡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明明是一面鏡子,卻非要變成人的模樣兒到處跑,你說糟心不糟心!啧!”那鬼差是這麽說的,一旁的江判斜睨了他一眼。
“都說了你不要太慣他。”
其中諸多深意敕若倒是不懂,只是記得了遠居月宮的嫦娥仙子玉兔丢了。然後知道了在凡間,人們似乎都會有那麽一天來拜祭月亮。
老漢嘿嘿一笑,“嘿!就是八月十五的中秋嘛!”
“施主可知道居于月上的玉兔?”敕若問道。
老漢一愣,“哦,那個嘛是嫦娥仙子帶上去的兔子嘛,知道啊!”
敕若心下一動,“最近玉兔走失了,它法力低微,我有些擔心它,施主可否告知它的去處?”
老漢臉直抽抽,這小師父看上去挺正常的啊,再看他面色懇切又不似在說笑,有些難以開口地說道:“我們這些人哪裏知道神仙的去處呢,小師父你真是……”
敕若也不氣餒,“無妨,我只是一時想起問問罷了。”
老漢點點頭,面色尴尬,他這抽風還是間歇性的?
“咕嚕嚕……”
突然傳來異響,老漢一愣,便見年輕的和尚捂着肚子,嘟囔了一句,“好餓。”
老漢“嘿”了一聲,“小師父沒吃飯啊,來,老漢我這有餅子,你先吃着墊墊底,別不好意思!”
“嗯,多謝施主了。”敕若接過頂厚的大餅,睜着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坦蕩蕩的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餅有些幹。”
“……”
老漢默默遞上水。
老漢坐在小板車前有一鞭沒一鞭地打在牛身上,不痛不癢,牛也依舊慢騰騰走着。
在板車裏面與諸多桔子為伍的敕若盤腿而坐,鞭子啪啪響着,打在老牛身,痛在和尚心。
敕若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出了口,“施主,衆生平等,這牛拉着你我二人已是極累,施主大可不必再使鞭驅使,慢些也無妨。”
老漢:“……”
“小師父,你出家多久了啊?”
敕若想了想,“一直都是。”
老漢不以為奇,想來應是被孤兒,被寺廟裏的和尚給收養了,現今才下山,說話才這麽沒頭沒腦,沒心沒肺的。
“我說小師父啊,”老漢準備轉移話題,“你到瑞城去做啥啊?”
“不知道,”敕若有些茫然,但也如實應答,想了想,又說道,“說起來,是施主邀我上車到瑞城的,我自己其實不知道往哪兒走呢。”
老漢差點摔下車,自己就只是說了一句,“小師父啊看你孤身一人的,要不順路載你一程?”
然後這年輕的和尚來不及咽下大餅,但卻手腳并用的上了自己的車,然後哽了哽才艱難開口,“那多謝施主了。”
老漢無言,只得認罷,開始趕路。
這一路好歹無事,連着夜路趕,總算是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趕到了瑞城。
老漢看着一下車就東張西望的和尚,睜着一雙桃花眼看個不停,對什麽都很好奇,又不好問的樣子,但依然是很乖地跟着自己走。
老漢暗自嗤笑,傻了吧小和尚,這花花世界哪裏是你個娃娃能折騰的呀!
敕若自然是沒傻,他只是有些好奇,見到了很多平時從未見過的東西,但不至于到“傻”的地步,此般凡物于他皆為浮雲,看看也就罷了。
前面就是集市。
老漢停下腳步,“小師父,你也跟了老漢我一路了,我倆緣盡于此了吧?”
敕若一愣,沒有想到這麽快就會被人甩。
但再轉念一想,萍水相逢,這位施主能出手相幫已是大德,自己又哪裏能一直跟着他。
“好人總有福報的,”敕若呼了聲佛號,“此番相助,敕若感激不盡。”
老漢擺擺手,“這世上人心複雜得很,也不知道你是從哪間山廟裏出來的,你們住持實在狠心,竟讓你這麽個單純的娃娃出來化緣!”
老漢憤憤不平,敕若雙手合十,“是敕若己身修為不定,才來此體悟人世千苦。”
老漢嘆口氣,從身後又拿出個大餅,“拿着,別又餓着不肯說!”老漢拍拍敕若的手,“這人世的苦啊,你體悟不盡的,挑其中最苦的那味好好嘗嘗便罷,回到山上好好修行!啊?”
敕若歪頭,桃花眼裏一絲疑惑,“最苦的?”
“啊!”老漢點頭。
敕若搖搖頭,一本正經,“大大不可!修佛之事切不可走捷徑,貪占便宜,敕若當一味一味品來,再從中體悟!”
老漢恨鐵不成鋼,直揮手,“去吧去吧,等你嘗了看你還這麽想不!”
說完趕着老牛,拉着小車轉身離開。
敕若立在原地,手裏還拿着老漢硬塞而他推拒不過“勉強”拿着的大餅,良久,看着老漢早已消失在集市的背影,輕聲嘆息。
“阿彌陀佛!”
……
老漢趕着老牛,小車木輪子吱吱嘎嘎地響。
身後的目光定是平靜溫和的,老漢無奈,明明生得一雙桃花眼,含情若秋水,卻是個七情六欲都不得沾的和尚!
諷刺!
更諷刺的是,這麽個和尚卻信誓旦旦還要來世上嘗這七情六欲!
“啧!”
老漢邁着步子,朝自己早已相中的好位置踱步而去。
身旁兩側是肉市,一排排的肉看上去肥碩鮮美,肉市不遠處就是屠宰場,走進來,就可聽到那屠宰場傳來的聲聲慘叫,一聲比一聲驚心。
老漢走着走着,聽着聽着,竟也在心中默念了一聲。
“阿彌陀佛!”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發!再次祝大家新年快樂!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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