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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若睜眼時,身邊已經沒有了人,伸手一摸,有些涼,想是阿賴已經起床好一會兒了。
他坐起來,揉着太陽穴,這大概是自己到這人間來睡的第一個好覺,以往他都不過是在極其疲憊時,就地而靜心打坐,說到睡覺,也不過是小憩,覺不是像昨晚一般,睡得又深又沉。
桌上碗倒扣着罩着饅頭和像是米湯一般有着零零幾粒米的稀粥,敕若吃了後,左右看了看,又出門張望了一會兒,才确定阿賴是真的出門了。
敕若想了想,關上門,也跟着出去了。
集會已經過去,但是因為還有幾日便是中秋,所以街上還有很多賣花燈或是月餅的。
敕若慢慢走着,看見漂亮的花燈還會停下來駐足欣賞一會兒。
街角處,有一家首飾店,“瀾間”,倒不像個賣飾品的店鋪名,敕若走進去,店裏夥計倒也機靈,見是個和尚,也沒有任何鄙夷猜測,殷勤上前,“這位小師父,可看點兒什麽?”
敕若搖搖頭,“施主請忙,我随便看看。”
夥計點頭,“哎,那好,小師父有什麽需要盡可叫小的。”
敕若點點頭,夥計便又躲到櫃臺後去,不知在裏面摸索着什麽。
敕若随意逛着,發現這裏面陳列的飾品并不多,但卻是樣樣精致,品種也是齊全,很難讓人不心動,且除了飾品還有熏香,也不多,敕若湊過去聞了聞,香也好聞,許是上等。
細細看來,卻沒有發現像自己手裏的那支白玉簪那般樣式的。敕若走過去,夥計已經擡起頭,“小師父可看着了?”
敕若拿出自己的白玉簪,“這位施主可否幫我看一下這支簪子?”
夥計接過去,左右翻看了一陣,“小師父,這簪子你從何而得?”
“一位友人所予。”
夥計打量了敕若一眼,說道:“小師父,這簪子的樣式是前朝所時興的樣式,一簪即是一白玉,渾然一體而無銜接密縫,但簪頭與簪身轉合處又有銀絲相嵌護,但這也是百年前了,現下又有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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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敕若點頭,“我知道這是百年前的玉簪,能具體看出是前朝什麽時候的嗎?”
“這,您可就為難小的了,”夥計搖頭,“前朝一直很時興這樣式,說具體了反而不清楚。”
敕若微嘆,正欲轉身離開,只聽身後珠簾突然脆脆響起,一襲香氣飄然而來,敕若轉身,只見一位女子娉婷蓮步,緩踱至身前,朱唇含丹,吐氣如蘭,“這玉簪可好看,不知小師父能否割愛?”
聲音也軟軟柔柔,一雙水意盈盈的杏眸橫挑過來,一旁的夥計倒吸口氣,敕若神色平淡,還略帶點歉意,“此物實乃小僧故友所托之物,實難再轉送他人,還望女施主見諒。”
那女子倒也不勉強,“那可給小女子看看?指不定也能說出一二。”
敕若不再推拒,将白玉簪遞予那女子,“那多謝施主了。”
玉簪在女子指尖繞轉了一圈,像是在細細把玩一般,那女子眼中多了幾分興味,柔聲道:“簪骨生玉蘭,紅豆安其心。”
她擡眼,有些細長的杏眸挑過來,輕聲道:“蘭心嵌紅豆,心有蘭玉潔,心有豆相思,這般別具匠心的式樣也只有玲珑心的人才做得出來罷!”
敕若眼中一亮,“施主可知這玲珑心?”
“唔,”女子輕抿丹唇,風情萬種而不失天真,可謂是将男人百般弱點拿捏于心,運之而似天成習慣無半分造作,她道:“玲珑心可難得,據小女子所知,這前朝百年也不過将将出了三位,說來也是天緣巧合,其中有兩位卻是處于同一時期。”
“一位高居帝王家,一位低處乞丐幫。”
敕若一愣,“還有一位呢?”
“喏,”女子将白玉簪還與敕若,說道,“還有一位卻是無妨了,這式樣的玉簪也只是在那兩位玲珑心所處的時期才短短有過,所制甚少,因而是尤為珍貴。”
敕若不語。
女子姿态袅娜,蓮步輕移,指尖輕搭上敕若的肩膀,“小女子乃天音坊花娑,也非千金之人,若是小師父還有疑問……”
敕若擡眼,眸中亦無歡無喜,花娑盈盈一笑,丹唇微啓,輕道:“蓬門為君開。”
人走香未散。
只聽身後夥計一聲嗤笑,敕若轉身,那夥計笑道:“小師父這身皮囊可好用,這天音坊前後倆頭牌盡皆來與你勾紅讪綠,不如還俗罷,山下花花可多,就憑小師父那桃花眼一動,不說看盡,大半也是足可的!”
夥計手撐在櫃臺上,支着下巴,笑得一臉玩味,語中盡是慫恿之意。
敕若略一低頭,“山下山上于小僧而言并無不同,山上多草,山下多花罷了。”
夥計拱手,“小師父話說得妙,可也說得早了,這世上多得是小師父想也想不到的驚喜啊!”
敕若不欲再作争辯,呼聲佛號,轉身離開。
回到阿賴的家中,阿賴已經回來,桌上擺着一盤素土豆絲和白飯,而他自己翹着腳,躺在床上,閉着眼小憩。
聽見敕若回來的聲音,這才悠悠睜開眼,說道:“原來和尚也是有活動的。”
敕若坐下來,飯菜還是溫熱的,入口剛好,他道:“嗯,出去走走。”
阿賴翻身坐起來,目光炯炯,“你去瀾間做甚?難不成還真是要選幾樣好玩意兒送給對山那庵裏的尼姑不成?”
阿賴這話是有些粗俗,敕若皺眉,“我去庵裏豈不擾人清修?”說罷,又頓了頓,敕若拿出懷裏的白玉簪,“我是在找這支簪子的主人。”
“女的?”阿賴拿着簪子,愣了一下。
“或許是男子。這簪子是我一位故友所托,望我能找到簪子的主人,也就是将這支簪子送予她的那人。”敕若很有耐心。
阿賴把玩着簪子,“那你的朋友沒說它的主人是誰?”
敕若搖搖頭,景妃笑意嫣然的樣子浮現于眼前,最終卻只化為一聲長嘆,“未曾提及,我只知她自稱本宮,有時會提及帝王。”
“那許是皇帝般的人物。”阿賴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敕若搖搖頭,若是帝王,便是真龍入輪回,以其龍息的雷霆萬鈞之勢,怕是一踏入黃泉,景妃便該知曉了,即便是景妃不曾察覺,江判亦是會細細翻閱真龍生前事,以定輪回之道,以江判的性子想必是不會錯過景妃之事的。
“是前朝之事了,百年前的人物怕現已再入輪回。”敕若想了想,補充道,“我尋的是他今生。”
阿賴低聲道,“這世上亦有不入輪回的,前生今世都一一記得清楚得很。”
敕若搖頭,“若真是如此,豈不痛苦?”
“是啊,很痛苦的。”阿賴不跟他多說,握着簪子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下午你可別亂跑了,好好待着,老子準能給你帶好消息回來!”
簪子已經被拿走,敕若有些無奈,但也點點頭,自己似乎的确沒有什麽出去的必要了。
打坐固然是一件修身養性又能參禪悟道的妙法,但今日敕若沒有打坐,而還是出了門,只不過這一次沒有走遠了,就只是在附近逛了逛。
中秋即到,家家戶戶都開始擺拜月的臺子,或是做要吃的月餅和桂花糕,也有正在制作花燈的人家,雞鳴狗吠,垂髫小童繞着桂花樹嬉戲追逐,老妪拿着簸箕細細挑選桂花裏的石子……
安樂祥和,從容靜好。
“苦嗎?”敕若自問,問罷心驚!
若是不苦,又何需普度?
若是不苦,地獄又何故有永不停歇的鬼哭?
若是不苦,地藏不早已得歸西天?
敕若甩甩頭,算是将方才的想法清出腦海,再看過去,垂髫小童已有生苦,以後還會有老病死之苦,這盡管是不可避免之苦,可卻也說不定有其餘三苦,更何況,生老病死亦是極大苦;朽朽老妪已是體會罷了這人世的苦,卻是未曾體會完,盡管是面容平靜,嘴角含笑,但眼中的每一道滄桑都是這人世的苦而留下的傷。
這麽想着,敕若心靜,方才的心動似又過去而略了。
“小師父,杵在這兒做甚?”
敕若轉過頭,一大娘笑眯眯地看着他,端着一個小馬紮坐下來,倚着身後的老樹,開始做起針線活。
敕若心下一動,走過去,“施主,這針線可有特別注意之處?”
大娘一臉疑惑地看着他,“沒啥啊,你看着我縫兩針給你看,你就懂了!”
敕若安靜站着,大娘娴熟地穿針引線,做起針線活來。
……
阿賴晚上到家時,敕若已經坐在桌邊,他一回來,眼神亮晶晶的。
阿賴将手中的吃食放到桌上,再将白玉簪扔給敕若,“沒什麽好的消息,老子算是白跑一天!”
敕若眼神微黯,但很快又恢複如常,“罷了,我可慢慢找下去,他總是在這輪回之中的。”
阿賴不去想他此話中的深意,大口喝着美味的雞湯。
敕若安安靜靜吃着自己的素菜和稀粥,一點也不為阿賴那有滋有味的啧啧聲所動。
睡覺時,阿賴往床上一趟,才覺出不對,枕頭下面怎麽鼓鼓的?
他起身,手往枕頭下面摸,還在床邊站着的敕若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阿賴摸出來,一塊布?
他看了敕若一眼,将布展開。
竟是一條褲子!
而且摸起來有些厚實!
“我的?”阿賴問道。
敕若點頭,“我今日下午才趕制的,你試着合适不合适?”
阿賴穿上,剛好一腿,像是量身定做,他笑道:“蠢和尚,老子都不知道該不該說你是不是在這方面有天賦了!”
敕若點頭,“嗯嗯,有的!那位大娘也這麽說,針線就是她給我的。”
阿賴:“……布呢?”
敕若眼神閃爍了一下,“唔,僧袍。”
阿賴徹底無言。
但畢竟不是扭捏之人,何況無論再怎麽成熟終究只是小孩子,阿賴對于自己有條新褲子還是很開心。
晚上,敕若想起什麽似的,“明日我再把褲子拿給大娘改一下,我怕我的針線不緊實,容易裂開。”
阿賴:“……”
“和尚?”過了半晌,阿賴輕聲喊道,想着若是敕若睡着了便不說了。
“嗯?”
阿賴心中輕嘆,“其實你那簪子還是有辦法的。”
敕若不語,等着阿賴自己說。
“江湖上一直有個傳說……”
作者有話要說: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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