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晚上用飯時,小練沒有回浣竹宮,侍婢帶話回來,說是九殿下太久未見小練,今晚要留小練一起用膳。

敕若皺眉,怕小練沒人督促着,就不肯好好吃飯。

花子夭便讓侍婢去将小練和九殿下一起帶回浣竹宮,兩個小孩兒在一起,哪裏肯好好吃飯?

小練和小九很快就有些不甘願地被侍婢給帶回了浣竹宮,敕若剛把飯盛上,見他們回來了,問道:“洗手了嗎?”

花子夭起身又帶着他們去洗手,這些本來應該是侍婢們的分內事,但敕若喜歡親力親為,自己動手,尤其是在帶小孩兒的事上。

所以花子夭帶他們洗手,敕若來布菜盛飯,侍婢盡皆退出,算好時間,再來收拾碗筷。

敕若盛好飯,見花子夭帶着兩個小孩兒坐了下來,問道:“綢雲糕好吃嗎?”

“好吃!”

兩個小孩兒異口同聲地回答。

“好吃的話,下次接小練回來,就再給你們買點。”敕若一人夾了一筷子青菜到三個人的碗裏。

花子夭兩口吃光青菜,夾了一個亮油油的排骨到自己碗裏。

兩個小孩兒苦着臉,小口小口地吃着。

敕若自己吃着清淡的素食,并不在意兩個小孩兒的苦瓜臉。

飯後,敕若讓兩個小孩兒自己去消食,“但是不能跑太快了,小練你知道不能出浣竹宮的。”

見小練乖乖點了頭,敕若便放他們出了門。

花子夭靠過來,“傻和尚,你是在給我們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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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若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開,“說什麽,我準備鋪床了。今天小練回來,床得整理一下。”

“還是兩床被子罷!”花子夭跟上去,“小練自己裹一床,我們裹一床。”

敕若沒有理他,從櫃子裏拿出一床新被子放在床上,三條被子并排放在一起,顯得床上滿滿當當的。

鋪好床,敕若突然想起,“咦,那日國師回去後,我都沒有再去探望過他,不知道這幾日他是否好些了。”

花子夭悄悄拿過竹筒裏的水,正準備灑在最外面的被子,聽到敕若問起國師,便道:“許是好些了,但也沒得治。只是近日那小皇帝倒是上進了許多,問的雖都是幼稚問題,但好歹還能懂得舉一反三。”

敕若道:“你教得盡心,他當然也學得盡心。”

花子夭并未說自己與小皇帝的約定,只是道:“自然,江山易主說易不易說難也不難,只看坐的位子穩不穩。”

“他若想要保住自己的位子,自然就得努力。前十六年學的如今難用上,我教的卻是精到之處,正是他此時所需。”花子夭大言不慚。

敕若轉過身,去拿換洗的衣物,“你會不會也想着那個位子呢?”

花子夭正往床上灑水,聽聞敕若突有此問,不禁手上一抖,“我第一次發現你也有好奇心的時候,覺得很開心。但是有時候好奇心過盛,總是令人不那麽愉快。”

花子夭說得拐彎抹角,一向心思單純的敕若卻聽懂了,他直言道:“你想當皇帝,可是國師不會同意的。”

花子夭挑眉,“我要做什麽,還輪不到誰來阻止我。”

“國師遵循天命,不可為便是不可為。”敕若拿着衣物放在一旁的軟榻上。

“是麽?”花子夭拿起桌上的酒壺,為自己斟上一杯,“那要是天命讓你死呢?”

敕若心思澄淨,“我遵循天命,是因為它有定數,改之或有禍患于天下。”

花子夭抿了一口宮中珍藏的清酒,口齒醇香,他定定看向敕若,“那你可知道,若是天命要讓你死,我便是逆了這天,也要将你救回來。”

敕若一愣。

花子夭站起身,繼續道:“當我想救你的時候。”

說罷他走了出去,留下一句話,“被子被打濕了。”

敕若愣了愣,當他想救時,而并非不得救時……敕若壓住心中不可言說的一絲微妙的失望,走到床邊,最外面的被子上一灘明顯的水漬。

敕若抱起被子,放在軟榻上,想了想,又從櫃子裏拿出一條被子,這條要厚一些,在這五月的天蓋着可能會有些熱。

不過,這都只是敕若要考慮的事了。

花子夭命人将小九送回自己的寝宮就寝,他帶着小練回了房,敕若已經走到門口,準備出來找人了。

“回來了,去洗澡罷,”敕若牽着小練,往裏走,“今日玩得可好?”

小練仰着頭,“好,久不見小九,想念得緊。”

敕若讓小練自己洗,“不要玩水,明日我考考你近日所學。”

小練頓時苦了臉,“……”

洗完澡,花子夭将小練抱過去放在床上,敕若在裏間收拾一會兒,出來讓花子夭去洗澡,走到床邊,小練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了。

敕若輕手輕腳上了床,小練沒有醒,想是今日玩得太累,現在睡得可沉。

他看着小練安靜睡着的樣子,心中一片柔軟,他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看着一個小孩兒睡覺,而這個小孩兒還很歡快地叫自己“爹爹”。

他不是他的爹爹,但是他很開心,并默認了這個稱呼。小孩兒在他身邊,讓他覺得很親近而且圓滿。

是的,圓滿。

就好像自己真的一直希望他出現一樣。

盡管花子夭和他都心知肚明,小孩兒不知道從何而來,為了什麽。

但他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兒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讓他心生依戀。人間凡塵種種,他似乎無意中已經體會到了那種為人父母的最大快樂。

敕若笑了笑,在小練額上親了親。

花子夭走出來便見這幅場景,眉挑了挑,說道:“過來,幫我弄幹頭發。”

敕若坐起來,花子夭的頭發只是不小心被水沾濕了一些,在發梢,比較好弄。

他拿過一點一點地揩水,花子夭的頭發及腰,烏黑透亮,通常只用一根簪子別上,其他的就随意散着,足不出宮時,他更是連簪子也不用,散着頭發,顯得很是自在。

敕若不禁想到自己的頭發,冒出的青茬兒讓他現在不怎麽像個和尚了,卻也顯得不倫不類的。

西天之上,亦有許多帶發修行的尊者,但徒有三千煩惱絲,所以大多還是削了發,而有的頭頂結印,有的卻沒有。不過仗着法力尚在,青絲尚不能增長,便也無時時削發的苦惱。

敕若頭頂處并未結印,而今入了凡世,頭發雖生長得緩慢,卻也冒了出來。

“好了。”敕若擰了擰帕子,擰出幾滴水。

花子夭轉過頭,摸了摸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敕若想了想,說道:“改日,找個剃頭師傅罷。”

“給我?”花子夭想了想,覺得不對,“你?”

敕若點頭。

花子夭摸摸他的頭,冒出來的青茬并不是很紮手,“不必,留着罷,挺好的。”

“太奇怪了。”

“你日日在宮中,有什麽奇怪的,”花子夭勉強算作寬慰的話并不能讓敕若安心,“我不覺得奇怪就是了。待宮中瑣事處理完畢之時,恐怕那會兒你的頭發已經能束起來了。”

“那得多久?”

“不久,”花子夭笑了笑,“國師一死,我們就走。”

敕若:“……”

“你……”敕若想說,你不是答應了我要救他的嗎?

但是他轉口道:“你與國師定下的約定呢?”

花子夭眯了眯眼,“他說這天下沒有一天是我的,也不知道是他不讓是我的,還是天意難違。”

“國師他……”敕若張了張嘴,想起今日花子夭所說,又閉上了嘴。

花子夭看了他一眼,手撫上敕若的臉,“我總覺得你變得越來越有人氣兒是好的,我心中也是十分歡喜。”

敕若看向他。

花子夭道:“可近來,我越發覺得不好了。你不願說謊卻又不得不說的時候,你會沉默;你開始不願說出心裏所想,反而胡思亂想;你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會明說,卻會引導着別人。”

“這些都是人不好的地方,是我的錯,我疏漏了你身邊只有我,但是學我,是很不好的。”

敕若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學你?”

花子夭點頭,“你想問的是,我答應了你要救國師,為何此時又反悔。可是你想到了我方才說的話,你便沉默了。”

敕若垂眸,小聲道:“你答應了我的。”

花子夭手指勾起敕若的下颔,使他看向自己,“我沒有,你知道我沒有。”

敕若掙脫他,“這天下不是你的!”

“我沒說我要這天下,”花子夭說道,“只是,我無能為力,我說過,國師已經病入膏肓。”

敕若愣了愣,“那杜家公子你也……”

花子夭看了他一眼,“睡覺罷。”

花子夭站起身,敕若拉住他的袖角,“我知道,我的佛心定能像保住杜公子的命一樣保住國師的命。”

花子夭卻搖頭,“我不知道可不可行,但是我不準許。”

“為什麽?”

花子夭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在敕若的驚呼中,将敕若一把橫抱起,向床上走去,“沒有為什麽,睡覺!”

敕若知道自己再問也問不出什麽,若是以前的他約摸是連這些都想不到的,他慈悲他憐憫,但他不會想到如何去救,抑或是根本想不到辦法。

敕若閉上眼,現在卻不一樣了。

花子夭待敕若睡着以後,聽到敕若平緩而綿長的呼吸好一會兒,他才坐起身來,随意披了一件外衣。

朱木紅門“吱呀”一聲。

花子夭擡頭望了望天,此時不過五月初,月亮半遮半掩在雲後,顯得天色昏暗。

門外已有一人長身玉立,久候多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繞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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