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荒山黃土,怪石峭壁。

長風回蕩在空谷中,山音悲怆好似猿鳴長嘶。

花子夭看了看山,再看了看身後一齊望山的引鶴、敕若二人,不由道:“這是常羅山?看來你們當初的生存環境挺艱苦的。”

敕若道:“大概當初那一戰,常羅變為廢墟,至今不曾回轉罷。”

引鶴垂眸,“如果不是我們,或許長羅還在,常羅山也一直靈氣充沛,山林茂盛。”

小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爹爹,叔叔不要難過。”

敕若笑笑,抱起小練,“爹爹不難過。”

引鶴一笑,“就看看他還願不願意讓我們回來。”

說罷,兩人一同舉手,掌心光芒綻出,向荒山射去。

花子夭只覺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周圍哪裏還是什麽荒山黃土,舉目盡是翠綠欲滴,陽光透進來,好似仙境般。

一條白色的石子小路蜿蜒向上,盡頭卻被雲霧掩住,看不分明。

引鶴大驚失色,“孩子呢?”

衆人轉頭一看,他們的馬車就在身後,夏鶴歸正在裏面睡得安穩妥當,絲毫沒受影響。

引鶴大松一口氣,“看來常羅廢墟已經重建了,祉設下結界封了常羅山,所以天界還未知曉罷。”

他們幾人順着小路走上去,穿過層層雲霧。

饒是敕若心定如許,見到當初熟悉的景色,也經不住有幾分激動,不由握緊了花子夭的手。

花子夭對他笑了笑,又有幾分安穩。

跟在其後的引鶴見狀,只能沉默。

石子路的盡頭是一座院落,幾間木屋。

“和當初一模一樣!”引鶴不禁感嘆道。

兩人說着話,卻不敢向前再走近一步,直到屋內一玄衣男子走了出來。

“祉!”二人齊呼。

祉扯了扯嘴角,“看來長羅留下的印還有幾分用,進來。”

引鶴、敕若對視一眼,走了進去。

祉将二人帶來的三個家屬打量了一番,花子夭倒是坦蕩蕩任其打量,只是小練往花子夭身後縮了縮,有些害怕這個幾近入魔的上古大神。

祉卻什麽也沒說,倒是直接進入了正題,有些陰郁的目光轉向了引鶴,“你大限将至。”

引鶴到了祉面前倒是規規矩矩,乖覺得很,“是。”

“為了此來找我?”

“是。”

“要知道長羅會離我而去,當初我就應該直接把你們毀了。”他聲音淡漠,像是目視蝼蟻般。

敕若目光沉如深水,“會遭天譴的。”

“天譴于我,當下于我,”祉冷聲道,“又有什麽分別?”

花子夭身形微動,護在了敕若面前,只引來玄蛇陰冷一笑,“此俗子造孽過多,累你修行,還生造孽緣,阻你成佛。”

花子夭一愣,卻聽敕若在身後大聲駁斥,“凡事皆有因果,不必你來多言!”

引鶴也随即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這麽陰陽怪氣!你救便救,不救我們再不進這常羅便是。”

玄蛇突然大笑,“笑話!笑話!”

敕若、引鶴一時難堪,他們知道玄蛇笑的什麽,笑他們此刻走投無路,還如此大言不慚,不知禮數。

當初的情誼似乎被這些寂寞漫長的年歲消磨殆盡。

卻不曾想,玄蛇笑過之後,卻道:“我自是救的。”

兩人一愣。

玄蛇繼續道:“但我有條件。”

“你們其中一人要将長羅給我帶回來。”

說是其中一人,卻是單指敕若了,引鶴重病,自是去不得的。

好半晌,花子夭才恍惚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哪裏,歸墟底?”

玄蛇聲音陰測測的,“靈體乃大化而生,也就不會被萬物所斥,他即便住在歸墟,也不會被任何神魔佛發現,你又有什麽高見?”

花子夭被玄蛇氣勢壓得說不出話,生生逼出一口血。

敕若擋住花子夭,“我去便是,你不要為難他。”

玄蛇半眯着眼,“很好,很好!”

“哇——”

本應安睡着的夏鶴歸突然大哭起來,打破僵持的氣氛。

引鶴一摸,只好自己找地方,将夏鶴歸放上去,給他換褲子,敕若也轉身從行李中拿出米粉沖泡,并吩咐花子夭去燒開水,小練去拿碗。

玄蛇:“……”

換完尿布,引鶴喂夏鶴歸一勺一勺地吃着。

花子夭突然說道:“祉大人,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引鶴一頓,并不看玄蛇,“是你給我下的藥?”

玄蛇搖搖頭,“雖是俗子,倒還是個聰明人。”

他又說道:“哪裏是我給你下了藥,那兩個凡人本就想害你,我只是在近段時間加重了藥,因為敕若馬上就要來找你了。”

敕若說道:“你知道我出西天?”

“呵呵,我本想就用引鶴的,雖然他被下了藥,身體大不如以前,可能會被歸墟吞噬,但你一直在西天,我找不到空子。但誰知,你出了西天,豈不天助我?”

“那你如何知道我在人界?”

玄蛇看向花子夭,“那你得問他了。”

花子夭挑眉。

“好好的西天尊者,非得跟着罪孽深重的凡俗孽子鬼混;眉間持着顆佛心,卻被弄得心神不穩,佛心大動。”

玄蛇了冷笑,“你一動,我就感知到了,此後,你又不時有細小的波動……”

玄蛇頓了頓,無不諷刺地看着敕若,“怕是春天的貓都沒你勤快!”

“你找死!”

花子夭怒極,揚手一揮,一陣罡風扇過。

玄蛇一動不動,嘴唇微微勾着,有着花子夭十層功力的罡風落到他面前,不過使其鬓發微動。

花子夭鳳眼怒睜,眼看着又要揮掌,敕若卻走過來,按住他的手。

敕若溫柔的桃花眼沉靜如水,“我不生氣,你也不要生氣,更不要惹他生氣。”

玄蛇煽風點火地鼓掌,“這點敕若倒是說得很好,不要惹我生氣。”

引鶴擡頭,玄蛇眸中紅光一閃,豈不是入魔的征兆?

“你可以自己來找我,斷不必費這麽大的力氣。”敕若沉聲道。

“呵呵,我避世于常羅,你以為是我自願的?”玄蛇冷笑,“便是下藥,也是我用古法夢告那些凡人,才不使那些耳目察覺。”

他頓了頓,“我只是想讓你們來此,也并非說要以引鶴之性命相脅,但如若不得已至此,我也無可厚非。”

“因果相扣,”敕若問道,“什麽時候出發?”

“我當然希望是越快越好。”

敕若垂眸,“去歸墟,也無需準備什麽,我即刻出發。”

他轉頭看向玄蛇,“但是引鶴等不得,我也希望是越快越好。”

玄蛇定定看着他,眼神饒有興味。

花子夭作勢又要上前一搏,卻被敕若死死按住。

玄蛇收回目光,面上嚴肅起來,“歸墟沒有底,長羅也不在歸墟之底,但也應該差不多了。”

“但是相傳那底下封印着歸墟之力,無論真假,你也莫給我惹事,”玄蛇道,從腹中逼出一顆光瑩異彩的丹珠,“你握在手中,它會帶你找到長羅。”

“好。”

敕若也不多言,走到一旁,吩咐一直安靜待着的小練,“爹爹出去辦事,過段時間就回來接你,你在這裏和引鶴叔叔一起等爹爹好不好?”

小練淚盈滿眶,“爹爹,你不帶我去啊?”

敕若搖搖頭,“我會回來接你的。”

“那爹爹你一定要回來。”大顆大顆的金豆子已經挂在小孩兒臉上。

敕若目光溫柔,摸摸小孩兒軟軟的發,直起身來。

“走了,諸位保重。”

花子夭跟着敕若走了出去,引鶴放下夏鶴歸,不理小孩兒哭鬧,追了出來,“敕若,萬事小心。”

敕若一笑,“我知道的。”

敕若和花子夭下了山,引鶴目送兩人直到雲霧之下,才回了屋。

只見屋內玄蛇将夏鶴歸高高舉起,小練在一旁哭着捶打他的大腿,讓他放下小孩兒。

“你幹什麽?!”

引鶴沖過去,一把搶過夏鶴歸,臉色已泛青白,支撐不住倒在椅子上。

玄蛇半眯着眼,“皇帝的兒子,魔族修佛的白蓮,你們帶回來的倒都是好東西。”

引鶴“噌”地一下站起來。

“你說什麽?”

……

敕若和花子夭下山倒是很容易,穿過雲霧,眼前便是一花,轉眼又到結界之外,滿目黃沙。

敕若定定站了一會兒,嘆道:“我以為我已經忘記常羅是何模樣了,重回故地,我才發現原來我什麽都記得,甚至記得這裏每一個時辰雲的變化。”

他苦笑道:“空懷佛心,卻是六根不淨;六根不淨,卻以為自己自在清淨。大抵這才是佛祖要我下凡歷練的緣由罷!”

花子夭閉了閉眼,說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他發現,走到這一步。”

敕若卻笑,“天命如此,你道如何?”

花子夭搖頭,一向透着萬千風流的雙眸此刻卻難得正經,“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麽弱小——”

敕若寬慰道:“他是上古真神,你豈能和他比?”

花子夭雙手扶住敕若肩膀,“我的意思是,我們重新來定你所說的天命。”

敕若茫然。

花子夭說道:“從現在起,我回故人閣,永生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你繼續修行,去哪兒都可以,就是不要去歸墟。”

“你修你的佛,我承我的孽,我不累你,我不阻你,”花子夭神情認真,“但你也不要去歸墟,不要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成佛,西天容你。”

“你若去歸墟,神佛不容。”

花子夭頓了頓,聲音竟有些哽咽,“你現在已經很艱難了,我不想看你走到更艱難的境地。”

“你要讓我妥協?”敕若目光沉靜。

花子夭閉了閉眼,“我不是要你妥協,再說了你向誰妥協?我只是……”

敕若打斷他,“當然是向諸天神佛妥協!”

見花子夭愣住,敕若說道:“我已經想過了,當初長羅和祉是為了我和引鶴才造成這般模樣,這是我們欠下的,我們得去還。”

“再者,若是我不管不顧,就這麽離開,豈不就是妥協?我重回這裏,不是為了這場妥協,而是為了這來來回回生下的無數因果。”

敕若看向眼前紅衣飄揚的男人,眼中的緊張擔憂不能作假,他低聲像是在喃語般,“我心志尚且不堅,才會在你的誘惑下一再動搖,以前我沒有認識到,現在我明白了。”

敕若掙開花子夭,目光如劍,“花子夭,你如何作得了這般假,來誘我惑我,磨我心志,斷我佛性?”

花子夭心神俱震,宛若萬千倒鈎嵌入骨中肉中。耳畔驀然梵音回蕩,花子夭只覺天昏地暗,和尚的一字一句都讓他痛得渾身發抖。

“你若是想要這佛心,我給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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