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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花子夭醒來時,全身如螞蟻噬咬般發麻發痛,心肺卻冷如數九冰窟。

他自知罪孽深重,卻不想敵不過佛心梵音一震。

眼前仍是血紅一片,目不能視物。

花子夭捂着快要炸裂的太陽穴,站起來,環視四周,已經沒有了敕若的身影。

花子夭沉默,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

待眼前血色稍緩,花子夭才發現以自己為中心,四周竟蔓延開一片綠意,方才的荒山黃土此刻竟被争前恐後冒出來的嫩草覆蓋了。

花子夭頭痛得站不住,坐下來才發現這片綠意并非是以自己為中心……

佛心。

敕若的佛心不是完整的,此時被丢棄在這裏,佛心之息不斷外洩,催生出了如許生命,光芒也在逐漸黯淡。

丢棄?

不是丢棄。

花子夭自嘲地笑笑,是敕若給他的。

他想,這一路究竟是敕若跟着他,還是其實是他跟着敕若。

應該是後者罷。

花子夭站起身來,不再去想,為何自己一直跟着這和尚。

此刻也不必再跟着了。

“空山渺渺盡日邊,似有故人踏花來。仰天大笑兀自醉,應是空待空憐開。”

花子夭慢慢走着,神情卻越發狼狽起來。

他告訴自己,應該回故人閣。

一個凡人,妄圖同魔、同神,同佛,同天命争什麽?

他跟着敕若的這一路,除了越發自不量力,還有什麽?

故人閣的确了不起,知天下事,擁天下寶,可他卻依然阻擋不了一個和尚。

也幫不了他。

花子夭捂着臉。

他承認,那是他想要的和尚,他想要的人。

……

敕若走得很急。

生怕花子夭會追上來,盡管花子夭因為往日殺伐太重,受不過梵音震動而暈過去時,自己慌張地撲上去,不知所措地愣了好一會兒,見人快醒了,才匆忙離開。

他走得這般匆忙,卻耐不住背後的劇痛。

他取出佛心,很簡單。

只不過是讓當初魔尊商申用盡全力砍下的七刀全數複原,此刻血淋淋地潰爛在後背,當初的疼痛不及今日十分之一。

敕若卻咬着牙,加快了速度。

他取出佛心,一切回到起點,他才恍惚覺得這麽多年的修行于他來說,沒有絲毫的作用。

花子夭留給他的影響和記憶只因平時受佛心過于壓抑,如今如大浪洪水般呼嘯而來。

壓得他走不快,站不穩。

不知這樣疾行了多久,敕若恍惚見到前方花子夭回過身來對自己風流一笑時,眼前一黑。

一雙青色的軟布鞋慢慢靠近。

輕軟的聲音似乎很驚訝,“呀,原是故人。”

敕若猛地睜開眼,坐起來,摸向眉間,眉間空空蕩蕩,只餘一點種佛心和挖佛心時留下的紅印,還是一點朱砂,只是沒有當初那麽紅豔靈氣。

方才還未睜眼,他已覺全身舒爽,一時以為花子夭已經找到自己,又把佛心放了回去。

敕若笑笑,環顧四周,應該是普通的農家。

不去想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失落還是慶幸,敕若掀開被子,下了床。

背後的刀傷也只留下淡淡紅痕,敕若穿上衣服,想去看看是誰如此厲害,治好了辟上刀留下的嚴重刀傷。

走出門,一位農婦打扮的大娘卻放下手上的水桶走過來,“小師父,可醒了,那位公子出門去,說是不過一會兒就回,小師父可要喝些粥?”

敕若腹中饑餓,只好謝過。

農婦端出一碗粥和一個清淡小菜,“農家人,小師父莫要嫌棄。”

敕若端過,白粥,入口卻是清香得很,便笑道:“這般已經很好。”

喝過粥,敕若才問道,“施主,請問送小僧來此的人可着紅衣?”

他第一個想到的永遠是花子夭。

誰料農婦搖頭,“不是,那位公子的衣服是那種青顏色,長得天仙般,人可好!”

“是嗎?”敕若笑答,心中卻疑惑起來,青衣?

他入凡塵以來,受某些“因素”影響,認識的人不過寥寥,此刻還大半都在常羅山。

他正思忖着,卻聽那農婦笑喊:“公子你可回了,小師父方才醒了,喝了碗粥。”

敕若擡起頭,一時怔愣。

“小僧見過你,”敕若回憶道,“你是……”

那青衣公子眉目含笑,聲音溫和,絲毫沒有被人遺忘的尴尬,“在下沉青,京城一面,實難忘懷。”

敕若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小僧見過施主,救命之恩難以為報,不如……”

敕若頓住,說是難以為報,但也确實很難。他都接不出了“不如”之後的話了,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才能有所回報。

倒是沉青并不在意,“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你若要報,我許還受不起。”

敕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小僧的傷,也是施主所治?”

沉青輕輕地“啊”了一聲,說道:“這我還得問問小師父了,不知小師父接下來要行至何處?”

敕若抿抿唇,不好不答也不好撒謊,只道是,“海邊。”

沉青也未細問,說道:“此行非去不可?”

敕若點頭,“非去不可。”

沉青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小師父,我們還是進屋細聊罷!”

回到屋內,兩人坐定。

沉青思忖道:“小師父,實不相瞞,在下并非凡人,乃一株老榕所化,受當初點撥人影響,如今卻是非仙非妖,非精非怪,非人亦非魔了。”

敕若愣道:“那是什麽?”

沉青苦笑,“我亦不知了。”

随即,他正色道:“小師父的刀傷詭異至極,實非我這等,咳,實非我能治愈的。”

“可是……”

敕若訝異,他背上的刀傷的确恢複如初,只剩七道淺紅的痕跡了。

沉青解釋道:“說來不怕笑話,我只是看到小師父疼得狠了,用靈力将其封住,說來奇怪我所修之法與各類不同,卻又能與其相融,所以我雖無法治愈小師父的刀傷,卻能使其暫時閉合,時效也不過兩三天罷了。”

敕若這麽聽着,心中卻道這沉青善解人意,救了他不說,如今也是只管治傷,不問原由,心下不覺對其多了幾分好感,當初在京城的些許不愉已然消散了,

沉青又道:“所以,我方才才問小師父所去何處,是否非去不可,若是小師父不嫌疑,在下可否随小師父一道前去,待小師父辦完事後,這刀傷有法子可治了,沉青再告辭不遲。”

敕若有些猶疑,面上顯得一清二楚,“施主與小僧不過一面之緣,如此勞煩于施主,小僧過意不去。”

可他這刀傷,如今确實沒什麽法子可暫時穩住。

沉青聽罷,目光閃爍,竟不禁伸手握住敕若的手,敕若想縮回,卻見沉青實在神色懇切,又不好再動。

沉青見他不動,面上一喜,“非也,你我并非一面之緣!”

沉青又神色一黯,“許是小師父無甚印象了,多年前你路過我本身老榕所在的祝匡山,祝匡山神請你一敘,你與他在榕下會棋閑談,那老榕就是我。”

沉青擡眼看着他,眼神熱烈,“當時我就只覺你好看得很,不知不覺就看呆了,誰料你早就發現,走前摸了摸我的葉子,說了一句話,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敕若愣住,他早已不記得什麽祝匡山以棋會友,更不記得自己在一株榕樹下說過什麽。

他生命太漫長,太多的人和事于他都不過轉瞬雲煙。

“小僧,”敕若問道,“小僧說了什麽?”

沉青一笑,竟透着幾分羞赧,眉目溫柔如煙含遠山,“你說,西天有好蓮,祝匡有好榕。”

敕若仍然沒有記憶,只能道:“這真是小僧說的?”

沉青點頭。

“其實京城狀元,不過是我無聊為之,”沉青道,“卻不想在那兒看見了你。”

沉青說道:“那日見你,我實在太過激動,若是甚逾矩之處,今日還請小師父原諒。”

敕若聽他說完這些,早就不再計較當初之事,便道:“無妨,不想施主與小僧竟是故人重遇,實在是有緣了。”

沉青一笑,随後又有些吞吐,“不知,不知在下可否叫小師父‘敕若’?”

敕若笑道,“不過名號而已,施主不必拘泥。”

沉青随即喊道:“敕若!”

敕若無奈,應了一聲。

沉青又道:“那敕若也不要再以‘小僧’自稱,以‘施主’他稱,可好?”

敕若一愣,用力收回了自己被沉青握住的手,“施主,禮數不可忘,不可缺。”

沉青神色微黯,轉而又笑,自我寬慰道:“禮數是要守的。”

敕若有些笑不出來。

沉青立即轉移話題,“這一路,還要敕若你相幫扶了。”

“是小僧麻煩你了才對,”敕若想了想,“沉青施主,其實小僧要去的地方是歸墟。”

“歸墟?”沉青很是驚訝。

敕若點點頭,“嗯,從歸墟出來後,小僧的刀傷應就無事了,屆時小僧必報答于你。”

長羅神力強大,辟上刀的刀傷應是可以治愈的。

沉青似乎還震驚于他此行目的地是歸墟的消息,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你要去歸墟?”沉青結結巴巴。

“嗯。”

沉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敕若笑道,“這一路麻煩你了。”

沉青連忙擺手。

作者有話要說: 從很久以前挖出個狀元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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