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兩人休息了一日,便謝過熱心腸的農婦,繼續向東出發。

一路上有沉青護着幫着,倒也沒出什麽差錯。

只是這次出來,敕若自己帶了錢,玄蛇給他的,和先前花子夭給他的一些零零散散的錢,足以支撐兩個人走到目的地。

敕若在這方面很堅持,沉青也就沒有在勉強。

“若是天公順意,我們傍晚就可到蒲鎮了。”沉青撩開車簾看了看天。

駕車的車夫笑道:“這位小公子,傍晚都說晚啦,蒲鎮就在前面不遠啦!”

敕若看了看車窗外晃悠而過的景色,他們從西走到東,趕了大半月的路。

一路上安安生生,除卻背後的刀傷,倒也沒有什麽波折。

瑞城也偏東,故人閣也在東,敕若想着,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當初才到瑞城的景象還歷歷在目,此刻身邊卻已經不再是阿賴。

也沒有喜着紅衣的花子夭了。

沉青見他面色不好,只道是舟車勞頓,便說道:“敕若,馬上就要蒲鎮了,我們好好歇兩天,再去海邊罷。”

敕若點頭,“好。”

蒲鎮靠海,一下馬車,一股濕鹹的風已經迎面而來。

“到啦!”車夫笑吟吟道。

敕若連忙将剩下的一半雇錢給了,道過謝,才和沉青走進蒲鎮。

東西地理環境不一樣,風物自然不同。

敕若慢慢走着,看着,停在了一家賣首飾的攤子前。

各處都有賣珠寶首飾的,這類擺在街道旁賣的自然沒有在店裏的好。

敕若卻想起自己在磨沱鎮時一眼相中的那串佛珠。

這裏的東西比之磨沱鎮要精巧得多,大多也以貝殼海螺等作成飾物,自然也沒有佛珠這樣的串鏈。

“你喜歡什麽嗎?”沉青見他久久停駐,便走過來問道。

敕若搖搖頭,“從未見過,很新奇罷了。”

大抵小攤販也見多了這類人,只是民風淳樸,倒也沒說什麽,只是讓他們再挑挑,再看看。

“走罷!”

敕若轉身離開,街角卻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敕若一怔,緊走了兩步,追過去看卻沒有了,想來是花眼了。

“敕若小師父?!”

熟悉的清亮的聲音響起,敕若轉過身,恰看見方才那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後。

他笑道:“小井施主,別來無恙?”

小井歡呼一聲,舉着菜籃子就向敕若撲來,抱到後開心地撲騰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敕若小師父,我還以為我看錯人了。”

随即他又想起什麽般,“敕若小師父,你怎麽在這裏?是閣主來了嗎?他和你一起的?”

他緊張地左右環顧,“閣主呢?你們來幹什麽?”

敕若拍拍他的背,安撫道:“只有小僧一人。”

“什麽?”不想小井更為訝異,“怎麽會只有你?”

敕若皺眉,“為什麽就一定要有他?”

小井察言觀色,急忙轉移話題,“走吧走吧,我帶你去我現在住的地方。”

敕若忙叫了沉青,又向小井介紹了沉青,小井打量了一番,沒說話,牽着敕若走了。

小井現在住的地方是一家酒垆,名字取得更簡單,木匾上單就個“井”字。

他将菜籃子放在桌上,還沒來得及炫耀,就有人來沽酒。

小井倒是像模像樣,給人沽了酒,笑呵呵地送人離開後,這才轉過頭,對敕若道:“這就是我家。”

“施主一個人?”敕若顯然不信小井一個人能開這麽間酒垆。

“當然不是,”小井手腳利索地拿出板凳讓他們坐,又麻利地收拾起菜籃子裏的菜來,“還有我哥呢!”

小井說道:“就是葉安,大一,你還記得吧?他出去置辦了,晚上回來。”

敕若自然記得,“你們出來後就到這兒?”

小井搖頭,“還去了其他地方,不好說,晚上說罷!”随即又笑道:“還好我多買了幾個菜,現在正好。”

敕若看着小井忙裏忙外,這麽久不見,身量倒是抽高了不少,大抵是出來後得承擔事兒了,面上的稚氣也褪去許多。

沉青直到小井去後面廚房忙活了,才開口問道:“這是你的朋友?”

敕若點頭,“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

“真是有緣。”

晚上,曾經的大一,如今的葉安回來時,小井正跑到門口去看,看到人回來了,歡呼一聲撲上去,葉安手上貨物太多,沒空抱,只好手臂摟着親了一口,行為大方坦蕩,絲毫不避諱。

親完了才發現店裏站着的人,葉安一愣。

小井叽叽喳喳地講着今天他們相遇的事情,又将花子夭不在,只有這個沉青的現狀,着重說了一下。

“倒是好久不見了,小師父。”葉安放下手裏的東西。

敕若垂眸,“二位施主過得很好。”

葉安笑笑,“坐下吃飯吧。”卻并不問候沉青一句,只點了點頭,算作招呼過了。

這般冷遇,沉青似乎已經習慣了,相當自然地坐下吃了飯。

桌上小井興奮地說個不停,葉安偶爾應和兩句,但更多地是為他布菜,提醒他在說話的間隙好歹吃口飯。

敕若安靜地聽着,小井絲毫不提以前故人閣的事,只講他們離開之後的一些游歷見聞,還是避着沉青罷了。

但在用完飯後,沉青自己起身告辭道:“在下對蒲鎮風情略有耳聞,想來其夜景也別有趣味,在下想出去走走,各位慢用。”

敕若知他一向知情識趣,便道:“早些回來,注意安全。”

沉青笑笑,轉身走了出去。

“倒還有點眼色。”人都還未走遠,小井已經噘着嘴評價道。

葉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小師父,閣主真的沒有跟你來嗎?”

又被這樣問,敕若無奈,“為什麽他一定跟我走呢?”

對面的兩人欲言又止。

敕若沉默了一會兒,“你們是像夫妻那樣在一起了嗎?”

他不懂人情世故,這麽直截了當地問出來,葉安還好,小井直接從脖子紅到臉。

“啊,算,算是吧?”小井支支吾吾,還看了葉安一眼。

“是啊!”葉安坦然,想了想,最終還是想把實話說了,“小師父,其實當初離開故人閣,并非是像表面那樣,只是閣主将我派往了京城,我提前到了京城,經手管理故人閣在京城的勢力。”

“其實,那時如若我沒有猜錯,閣主應是準備進宮了,”他看了敕若一眼,“小師父跟了閣主這麽久,想來也知道他進宮的唯一目的。”

敕若當然知道,花子夭想要天下。

誠然,他要這天下,并非是為了什麽守護蒼生的責任心,而只是他覺得夏家欠他,而這皇位本身應是屬于他。

如若他真的得了這個皇位,也許大夏邁入盛世,也許就會慘遭傾覆。

敕若猜不透。

“閣主的确是進宮了,而且也成為了帝王師,但是我得到的命令皆是對那小皇帝百利而無一害的,”葉安摸摸小井的頭,“似乎,似乎閣主放棄他所想的。”

“直到小皇帝大婚,閣主找到我,讓我将故人閣在京勢力轉為保護機制,一直到你們離開,就全線撤出京城,也是那次,他許諾我,這将是我最後一次執行故人閣的命令,”葉安說道,“然後我就帶着小井到了蒲鎮安家。”

“這些,小僧并不知情。”敕若淡然。

他當然不會知情,他不問,花子夭不說,他問了,花子夭也不定就會告訴他。

小井在一旁十分好奇,湊近了些,看着敕若半垂的桃花眼,“閣主放棄了那叫什麽,垂手可得的江山诶!”

葉安無奈,“唾手可得!”

小井不耐煩地擺擺手,又死死盯着和尚,“是你在宮中發生了什麽嗎?閣主是為了你嘛!”

敕若茫然,“小僧,不知。”

小井卻露出似乎看穿了一切的微笑,“不然想不出其他的原因啦!”

“不過我倒是聽說過小師父曾受了誤傷。”葉安在一旁道。

小井馬上說道:“看吧!你受傷,閣主心疼,皇宮險惡,就只好帶着你離開啦!”

兩人一唱一和,像是早就在被窩裏編排好了一般。

敕若愣愣看着,自己也産生了一絲懷疑,“是這樣的嗎?”

小井十分肯定地用力點頭,“當然!要閣主放手,天下難有!沒想到,敕若小師父你還挺有魅力的嘛!”

和尚低着頭不說話。

小井湊到他眼前,“你有什麽好的啊,讓閣主看上你?”

“小井!”葉安伸手想要把小井拉回來。

小井卻巋然不動,“你看你,說好看嘛,只能在和尚堆裏拔尖兒;說脾性嘛,看上去溫和其實跟驢一樣死倔;說身段嘛,哎呀,這更沒說的了!”

“閣主看上你哪兒嘛?”小井站起身來補充了一句。

敕若看了他一眼,“或許另有所圖罷。”

葉安“咳”一下,小井不情不願地坐回去,葉安說道:“小井越發被我嬌慣得不成樣子,小師父這些話不要聽進去。”

敕若搖頭,示意無妨。他自然不會将小井的話放在心上。

葉安卻又道:“我是聽說,當初你有求于故人閣,閣主以你的,佛心為交換。”

“其實,故人閣行事,若非是不想開罪的大人物或者與人性命相攸關的,一般會先行交出委托的代價,你倒是第一個讓閣主親自帶回故人閣的,當時我聽後也很震驚,”葉安突然笑了,“說來好笑,別看你很少出門,但故人閣都傳遍了,說是閣主收了個和尚,是要做閣主夫人的。”

小井瞪大了眼,他怎麽不知道?

敕若卻顯得有些局促了,“閣主夫人這種事,怎麽能亂傳?”

葉安笑道:“不過是玩笑話,小師父莫要放在心上。”

而後他卻正色道:“說是玩笑話,我卻私下裏問過了,也看到了閣主确實待你不一樣,後來的事我在京中有所耳聞,我的确從未見過閣主還會這樣如小兒女一般行事,為了某個人而棄大局不顧。”

他看向敕若,“但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眉裏眼裏都含着笑的閣主。”

“我想,閣主早就不是為了那顆勞什子佛心了。”

敕若不語。

二人也不再多言,不再去問為什麽花子夭沒有跟過來。

小井去後院收拾好客房,沉青還未回來,敕若等了一會兒,便準備歇下了。

屋內燭火微曳,和尚清秀的身影投射到窗紙上,不一會兒,燭火熄滅。

“他睡了。”葉安道。

身旁的紅衣男子從喉嚨裏應了一聲,靜靜望着那扇窗戶。

“該說的,屬下都說了,”葉安帶了絲笑意,問道,“閣主,所以你是被他趕走的嗎?”

紅衣男子不在意道:“無所謂,反正本尊又回來了。”

“他會明白的。”

屋內,一片寂靜。

敕若站在窗邊,看着院內站着的兩人,神色複雜。

不知站了多久,和尚的嘴角微微勾起,一雙桃花眼泛着從未有過的缱绻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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