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章節
牆垣上還有漆黑的烈火灼燒過的痕跡,而以柏雲舒的眼力,甚至能夠看出脫落了小半的地方曾經有幾道深深的刀痕。
曾經被戰火燎過的小鎮殘存的痕跡。
“太太平平地,仗再打不過來,城裏鎮上進不了那些混賬骁國兵……咱們的日子就會越來越好的,人啊……也會越來越多的。”
迷茫
柏雲舒帶着裝滿了鮮菜菌子,還有還冒着熱氣的油餅的菜籃回來的時候,常棣正半坐在院子裏,用小錘子捶捶打打,試圖親手做一個木桌出來。
聽到門扉被推開的聲音,常棣轉頭看過來,目光在滿得快要溢出來的藤制籃子裏轉了一圈,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自己身上沾上的木屑,迎了上來:
“收獲不錯。”
“……他們沒要我的錢。”柏雲舒站住腳步,将裝滿了之後很有些分量的菜籃放在一邊有些破舊的,但是因為暫時還沒有替代品沒有被丢掉的木架子上:“如果我沒有看錯沒有判斷錯,他們的确什麽都沒有打算要。”
常棣笑了笑走過去,從菜籃裏拿出還冒着熱氣的兩個油紙包着的油餅,遞了一個給雖然臉上面無表情,但仍能被他看出幾分無措的柏雲舒,自己低頭咬了一口,嚼了嚼贊了一聲:“劉大叔的手藝不錯。”
柏雲舒微微低着頭看着自己手裏捏着的,其實算得上有些粗陋的油餅,猶猶豫豫地并沒有去咬,語氣之中仍舊帶着點兒淡淡的疑惑:“……我也沒有感覺到什麽危險,沒有被算計的感覺。”
常棣心中微微嘆了口氣,但心底卻也泛起一些輕松的感覺。
在他們兩人至今并不算太長的生命之中,真的很少,很少,或者說已經許多年幾乎沒有遇到過,這樣來自于并不熟悉的人的,純粹的,不求回報,也并沒有算計陷阱在後面等着的善意了。
所以當突然需要直面這樣熱誠的善意的時候,度過了第一時間的戒備和警惕之後,柏雲舒最多的就是無措。
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不好麽?”常棣看着柏雲舒微微皺起的眉頭:“你不喜歡這樣?”
“……我只是……”柏雲舒下意識地想要點頭,卻又不知道為什麽生生忍住了,開口試圖找出一個合理的說法:“我只是……不太習慣。”
“慢慢來。”常棣笑了笑:“你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習慣更多的事。”
心思稍稍有些亂的柏雲舒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常棣這句話中的主語只是“你”而不是“我們”,她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些與她過去所知的一切所熟悉的一切很不相同的事情和情緒分外“麻煩”。
“你就适應得很好。”柏雲舒想到前兩天常棣跟她一起出門的時候,那一副溫和而健談的樣子,多少有些感慨對方這樣适應的模樣:“若是……若是今日你也跟我一起出去的話……”
常棣上前擡手輕按了按柏雲舒的肩:“……總要自己習慣的,雲舒。”
柏雲舒眉心一抖:“……你要出門?”
“嗯。”
“我可以……”
“不用。”常棣幹脆利落地拒絕,并開口解釋道:“景國的軍中大營不算遠,我只是過去看看罷了,不會多待。”
其實就算常棣不說,柏雲舒也知道既然将他們離開上京城的第一站選在了邊關,常棣不會完全不關心此時也在邊關駐守的穆長戈的情況,事實上他們已經在安平鎮呆了好些天之後常棣才有動身去軍營一探的意思,已經多少有一點兒讓柏雲舒意外了。
柏雲舒當初可以因為顧慮李湉是穆長戈的未婚妻而涉險救她,但那更多也是出于常棣心裏存有的兄弟之情。而事實上,柏雲舒并不喜歡穆長戈,尤其是在上京城動亂的那一夜之後。
在那之前,柏雲舒對于穆長戈只是有一些不甘或者說不平的遷怒,她也會盡可能地将這樣的“偏見”情緒壓制一番并不明顯表露出來,可在那一晚大殿上的“對峙”之後……
常棣一直是知道柏雲舒對穆長戈的态度的,不管是那一晚之前還是那一晚之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常棣這一回是打算單獨去景國邊境軍營的,并沒有想要讓柏雲舒同行。
但柏雲舒并不那麽想放棄:“軍營就算不比皇宮,但也不是太過方便進出的地方。我知道憑你的身手定能如入無人之境,但我若用藥的話……”
“雲舒。”常棣打斷了柏雲舒的話,側過頭看了一眼自己折騰了一半,連雛形都還沒弄出來的木桌,溫聲道:“雖說我們是打算四處走走看看,并沒有在此定居的意思……不過也并不急着離開,在這鎮上小住兩三月也好。既如此……有些東西總要收拾一下,不好太将就。”
柏雲舒擡頭看了常棣一眼,沒有說話。
“左右我只是去看看,并沒有什麽特別,雲舒不如就留在鎮上,稍稍打理一番這個住處?按照你喜歡的模樣,添置些東西。鎮上人口簡單,多是些熱情好相處的,雲舒尋常無事時不妨多出去走走轉轉,所謂風土人情,到底不只是景色風物的。”
柏雲舒已經明白常棣的意思,只是動了動嘴,看起來仍舊不是那麽情願的樣子。
常棣嘆了口氣,聲音又低了一點兒:“現在跟過去不一樣了,雲舒。以後的日子……不必再那麽多顧慮,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過,做讓你開心和舒适的事。我知道一開始你有些不大習慣,沒事,慢慢來,不如就從這裏開始。”
“……好,那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不是等我回來。”常棣輕輕一嘆:“不論我在或不在,回來或不回來,你都要讓自己過得舒坦快活。”
“平哥哥!你……”
“沒事。”常棣眼見着因為自己一句話一瞬間渾身緊繃起來瞪大了眼睛的柏雲舒,馬上伸出手來輕拍着柏雲舒的肩背,盡可能地安撫下她的情緒:“我只是……随口一說。”
“那……”
“不用很久,幾天就回來了。”
柏雲舒微微低垂着眼:“……我還是覺着,也許我跟你同去好些。”
常棣挑了挑眉頭,有意将話題扯開:“我以為離開上京城後,雲舒已經不想再見長安了。”
穆長戈,真正的名字,羅長安。
柏雲舒眨了眨眼睛,猶猶豫豫片刻,像是在斟酌該如何表達。
而站在她身前的常棣也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并不催促。
“……我……這兩天,我有些忍不住會去想。”柏雲舒終于開口出聲,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擡起頭看向常棣:“我忍不住想,如果那天晚上,穆……羅長安他沒有去,或者說沒有來得及去,如果我們成功了,皇帝死了……之後會怎麽樣。比如……這個安平鎮,會怎麽樣。”
常棣沒有說話。
柏雲舒其實也并不很需要常棣的回答。
“景國一定會亂,骁國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也許跟到時候真正掀起的戰事想比,這幾年的都能算是小打小鬧了。到那時候,戰火燃起,前幾年才重建起的安平鎮……大約又要付之一炬了吧?”
還有鎮上的人。
不顧她的冷臉拉着她說話的王婆婆,今日才塞了她一籃子的野菜菌子,耐心地跟她說着做法,偶爾感嘆上幾句幾年前局勢還沒有安穩的時候,安平鎮連鹽巴都難買的艱難日子;從戰場上退下來卻從沒想過離開邊關的劉大叔,先前說起過他烙油餅的手藝還是當初在軍中從一個同僚那裏學到的,可惜那兄弟沒有能夠活着離開戰場,回到家鄉支起小攤過安生日子的願望只能由劉大叔這個幸運活下來的人繼承;今年春才在鎮上作為重建後第一個新生命誕生的被大家稱為“甜妞”的小丫頭,還不會說話不會走,但每每被家裏人抱出來的時候,總是能咧着嘴對所有人露出甜蜜的笑臉……
若戰火再起……
“雲舒。”
柏雲舒長出了一口氣,情緒的波動并不十分劇烈,只能算是受了一點兒影響。
但這對于她而言,也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
“平哥哥,我只是有些分不清,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了。”
她一直并不覺得讓當年作惡過的那些人血債血償有任何問題,也并不覺得讓即使并未親手為惡,但明知一切仍舊裝聾作啞掩蓋真相的皇帝李泓為他自己和他父皇的罪孽付出代價是有問題的。
身為受害者,向這些有罪的人讨債,理所應當。
所以在當初穆長戈以柏雲舒根本聽不進去也并不能理解的理由站出來,擋在李泓面前讓他們放棄正當的報仇讨債念頭的時候,柏雲舒才那樣的憤怒和不平。
罪人不該受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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