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個月圓
擔任實驗助手兼口糧的生活繁忙而充實,眨眼之間,第二個滿月即将來臨。
哪怕不看日歷與月亮,我也能從雷歇爾身上感覺到那個日子的接近。他變得越來越心無旁骛,榨幹每一點時間,把我支使得團團轉。這種事讓人心累,我卻沒法對他抱怨——雷歇爾自己要忙的東西比我更多,有時候我都會感到驚訝,他居然能從足夠緊湊的時間表中再擠出一份時間。
能在被魔鬼主君徹底轉化完前搞定詛咒已經堪稱奇跡,在一個月裏拿出有效措施這種事,黑巫師雷歇爾也做不到。然而每次看到他從實驗室裏出來的樣子,我就很難開口戳穿,沒法說些“好好休息”的風涼話。
從魔鬼身上得到的福利被收了回去,缺乏睡眠讓雷歇爾眼睛下面的青黑色變得越來越重。他像一團雷雨季節的烏雲,不透光的濕氣裏裹着雷鳴閃電,稍微有點眼色的人都會望風而逃。
聽上去和他平時沒什麽兩樣?不。獅子平時就很可怕,而受傷的獅子會讓自己表現得很可怕。雷歇爾看上去總是無懈可擊,他習慣用利齒來武裝軟肋。事到如今我也能夠确定,這種焦躁吓人的狀态,就是他心懷不安時的模樣。
上一個轉化之夜前,我只當雷歇爾面對的是意志檢定,半點都不擔心。這一回我已經明白了滿月夜他到底會遭遇什麽,即使依然相信他不會被魔鬼主君的把戲一下拉進地獄,我還是忍不住要東想西想。我盡力完成他布置的苛刻任務,試圖理解他為滿月夜做出的應急措施,除此之外好像就沒什麽可做的了。如果我想了解更多或提供更多幫助,雷歇爾不會允許。
“您在現階段就是用這種攔截方式,不會激怒它們嗎?”我在雷歇爾關上地下室的門前抓住了門邊緣,沒話找話似的說道。
“它沒法更生氣了。”雷歇爾扯了扯嘴角。
“真的不需要我在裏面?”我拿出我最真誠可信的眼神,“只是為了防止意外,您可以限制我的……”
他沒等我說完就搖了搖頭,堅定地關上了門,一副不在乎把我的手指夾斷的樣子。
“都是一片真心啊,老師!”我在門外不抱什麽希望地喊道,“我放心不下您啊!讓我跟您肩并肩手牽手共同面對挑戰,創建美好未來?”
當然,我沒聽到任何回複。
我嘆着氣,盤腿在門口坐下,拿出空間袋裏的晚餐。
我給自己準備了熱騰騰的晚餐和宵夜,為了保險起見,還有明天早飯和午飯。之前忙忙碌碌這麽久,事到臨頭時,我倒空閑下來,沒有事情可做。
雷歇爾當然不會讓我進去。
我可以說出很多很多“我應該進去陪他”的理由,各種必要性和可行性。我們可是被綁定在一塊兒的難兄難弟,我又不會害他,讓我進去不是更好嗎?我都當了一個月的口糧,搞過的次數兩只手都數不完,就算稍後看到老師在床上嬌喘連連,我也不會遭受精神沖擊,所以不要害羞嘛……
就算能噼裏啪啦扯上無數個理由,就算能振振有詞地露出一副連我自己都能說服的表情,我也不相信雷歇爾會被說服。
我最天真的時候,一度以為雷歇爾信任包括我在內的一些學徒,後來我才意識到他的“信任”只是一種自負,無非是不認為其他人能對他造成什麽傷害罷了。現如今他不幸失算翻船,自信與力量都打了折扣,只會比過去更加謹慎多疑。更何況對象是我,我們都這麽熟了,就不要再談信任不信任的玩笑話啦。
我沒法進去,也不打算離開。我準備好了食物和睡袋,甚至還準備了小說,下定了決心要在這扇門外安營紮寨。
一想到上個月只能編草人打發時間的境況,我就覺得準備小說真是太機智了!
……如果能看得進去的話。
我看着高懸的滿月,終于扔掉了那本一共只翻了兩頁的書。我靠在門板上,左耳貼着門,理所當然地什麽都沒聽到。
距離雷歇爾進門已經過去了兩個半小時,門與符文完美地隔絕了地下室和外界,門外安安靜靜,和整棟房子的其他角落沒什麽兩樣。我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事,雷歇爾進展如何,或者那位色欲主君進展如何,而我業餘游吟詩人的大腦已經運行了整整兩個半小時,将無數我一點都不想思考的場景循環放映。
我用力拍拍臉,将又一個充滿限制級畫面的可能性打斷。我站起來,走來走去,坐回去,右耳貼着門,照舊一片寂靜。
我覺得自己就像站在産房外的準爸爸,忐忑不安,焦灼無比,簡直要啃起指甲。
起碼有好幾年,我沒有這樣心煩意亂過,甚至上個月得知自己被捆綁時也沒有。這未免有點荒唐,難道是想象力太過豐富的錯?我甚至開始羨慕一個月前的自己,如果我和之前一樣一知半解,我沒準就和之前一樣輕松了。
大概。
一個月之前,我與我的老師剛剛經歷了令人感動的久別重逢。我們三年不曾見面,五年不曾交談,十年不曾站在同一邊。十年之前,我們恐怕也沒有多親近,我不太确定那時候的雷歇爾是個什麽模樣——我記性不壞,黑巫師雷歇爾也絕對讓人印象深刻,只是那陣子我戴着十米厚的濾鏡,看到的他絕對失真。十年間我奮發圖強擦掉了濾鏡,記憶也被橡皮擦招呼了一遍,把雷歇爾的輪廓擦得模模糊糊,如同鏡花水月。或許再過上十年,他就會和童年趣事或失敗初戀一樣,變成一個可以笑着談起的故事吧。
可是我們再度相遇,沒弄死彼此,還被綁到了一起。我們甚至變得比過去更加親近……
咳,我不是在說上床。
好吧,不只是。
思路被一些旖旎的內容打斷了片刻,我都忘了剛才腦子裏在想點什麽文藝的內容。我看着沉默的門,想知道雷歇爾現在怎麽樣。這一個月來我們做了很多次,我不敢說自己的技術能消除心理陰影,但我至少讓他對做愛變得沒這麽抵觸。現如今他又得再體驗一把地獄一夜游,我不知道我之前做的一切能否給他一點支持,又或者那全都是紙糊的高牆,遇到一陣大風就會被連根拔起。
我深深地嘆氣,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麽。
雷歇爾是個精神強韌的厲害法師,他之前沒有被摧毀,等到有了經驗有了準備,更加不可能被擊垮。我操心自己的寝技能否幫忙純粹不自量力,他知道了肯定冷笑一分鐘。雷歇爾還是個黑巫師,大魔王,大壞蛋,一夜的痛苦對他而言并非不可忍受,況且他自找的,他活該。我擔心他,不如擔心窮人孩子能不能吃飽飯。
要是你想不心煩就能不心煩,那世界一定會美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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