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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婉婷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但也不再多言。她與那位陶公子接觸甚少,與蘇夭夭也不過偶爾碰上一面,都不甚了解。但據樓內人所說,那位陶公子可是極其寵愛蘇夭夭的,但蘇夭夭為何又逃了呢?
她委實想不通,索性不再想。
只是這雜役,卻是當真做不得。
“好好好!”她連連應下,“只是雜役的活計太累了些,不妨,你做賬房先生吧!”
蘇夭夭這時才竭力平緩了情緒:“算賬?”頓了頓,想着終是不要為難楊婉婷才是,“也好。”
她心思雜亂,偏又太過悠閑無事可做。原想着忙碌一些,晚上入夢時便不再夢見師兄。
如此,只得作罷。只不想,她一個戴着面紗的賬房先生,竟一做就是一年的光景。
這一年,是西楚十一年。王上仍是楚瑾,大王子于一年前意外病逝。
而這一年,蘇夭夭十七歲。她的面貌全然長開,精巧的小臉上再沒有一絲多餘的肉,若非來來往往的客人都知道,她戴面紗是為了遮臉上的傷痕,便是楊婉婷也快要忘了,當初那個水靈純淨的小姑娘已然長成了女子的嬌媚。莫說在這小鎮上,便是回了王城,也是傾世之姿。尤其,她每每出手替她擋下那些鹹豬手時,眸子裏的狡黠明媚動人。
這一年,騷擾楊姐姐的男子不少,卻僅有那一個專情的。偏又是蘇夭夭不大喜歡的白面書生,瘦弱的仿佛風一吹就倒了。
畢竟,有楚玉珩在前,蘇夭夭對于書生模樣的男子,總沒什麽好感。
這日,那書生又到了店裏,照舊點了兩盤小菜,一碗清粥。
蘇夭夭眼下的賬早就清了,遂走上前接過胖子端上來的菜,親自送到了那書生桌前:“柳先生,您的菜。”
柳如風下意識伸手去接,瞧見是蘇夭夭,手指不由自主的就顫了顫:“多謝多謝!”他不停地彎着腰道謝,唯恐眼前的女子突然伸手傷了他。
他每日都來,自是曉得蘇夭夭是如何對付那些調戲楊小姐的男子。
人人都說,這姑娘醜便醜吧,怎的身手如此利落?長此以往,除了外來之客,已是極少有人調戲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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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夭夭實在無趣,遂坐到他對面,眉眼彎彎的瞧着他:“柳先生,你預備何時中舉迎娶我姐姐呢?”
柳如風未喝半口水卻是嗆咳了半天:“我一定會中舉的。只是,楊小姐并非愛慕虛榮之人。”
“那便是我愛慕虛榮咯!”蘇夭夭輕笑着,“我怎能讓姐姐嫁給你受苦?”這酸書生,就會一張嘴空口說白話。
這一年,她見多了夫妻當街吵架,也見過兩口子恩愛膩人,漸漸也明白了喜歡一個人該是什麽樣子。
師兄待她好,喜歡她,她開始确信了。那她呢?她不知道,似乎仍舊不想知道。
這一年,蘇夭夭只覺得日子安穩。沒有望岐山的寒冷,沒有步步緊逼的真相。除卻一日日的夢魇,都好。
“我不會讓楊小姐吃苦的!”柳如風難得有了底氣,直了腰板。
蘇夭夭回過神,不留情的拿了一根筷子敲打着碗碟:“嗯……讓我姐姐吃這樣的飯菜,還不是吃苦?”
柳如風的臉色一陣青白:“你不要太過分!”
蘇夭夭瞧着他終于惱了,正要一條腿擡到凳子上,好好同他說道一番,就聽得身後下樓梯的聲音極是耳熟,這才乖乖站到一旁。
“夭夭。”來人扯了她的手腕走到一旁,低聲警告她,“不許鬧了。”
“明明是他吼我。”蘇夭夭小聲哼唧,仍是回了櫃臺後面才正經問她,“楊姐姐,我始終瞧不出他哪裏好?”
臉色煞白,身形過瘦。那一身青色長衫雖瞧着還算幹淨,但也不知穿了多少日了,明明只是勉強度日,還偏要拿着情聖的樣子不放。
楊婉婷頗想反問一句,她也瞧不出陶公子到底哪裏好?自打她數月前不小心說錯了話,提及了陶公子,後來,漸漸竟也能提了。
只是落在她一個旁觀者眼裏,陶公子除了驚世的容顏和極高的武功,到底有什麽尋常男子的優點?
在他身上,甚至連一絲溫情都瞧不見。
“柳如風确然是有萬般不好,但他深情專一,已是難得。”楊婉婷順着柳如風的方向望過去,那書生立時垂下了頭,似是耳根都紅了。
“書生不都這般模樣嗎?”蘇夭夭哼唧,“酸,迂腐,頑固。”至少,她這一年來見過的大多如此。
楊婉婷拍拍她的手,忍着唇邊的笑意:“若有一人不酸不迂腐不頑固,你便能瞧得上了。”
蘇夭夭幾乎是沒過腦子便答:“那自然也是瞧不上的。”
“為何?”
“我早已見過最好的那個,其他的……太過庸俗。”
“咳咳!”楊婉婷輕咳兩聲,天曉得自打那件事過後她對任何事都不大熱情,這一年竟也被蘇夭夭折騰的覺得生活有趣了。
“最好的那個,是誰?”楊婉婷忍不住的笑。
“自是我……”蘇夭夭猛地頓住,“我說的自是王城第一公子夏澤之,楊姐姐不是很熟悉?”
楊婉婷瞥她一眼,便轉身向後院走去。
她若是當真內心坦蕩,必然要驕傲的揚着下颌,說必是她師兄了。現下半道改口,卻是心虛的不行。
蘇夭夭呼出一口氣,沒來由想起在望岐山的初見。
那時,她被丢棄,只覺得周遭雪白,卻不知身在何處。她心口也只餘了那一口氣,身子輕盈,仿佛要飄到空中。
仍是不知被誰踢了一腳,她懵懂的睜開眼,便望見那一抹青色。他居高臨下的站着,她眼光迷離,全然看不真切,卻只覺得那人該是仙人吧!
他将她提起的那一瞬,她勉強看清他的模樣,仿佛只是少年的面容。
她還在想,原來仙人是這樣的長相。
若非望岐山千年之寒,若非腦海裏印象深刻有關師兄殺伐果決的評說,她也不至于那般懼怕。明明,那是驚豔了她年少時光的身姿。
及至往後十一年,她都再沒有遇到過如師兄那般男子。
只可惜……
“哎!”她平白嘆着氣,莫非她要孤獨終老了嗎?她早已見過最好的那個,其餘的入不得眼。
然而人們都說,情意至深,是件令人極歡喜的事,她卻是不能體會了,太可惜!
“……蘇姑娘。”蘇夭夭猛地收回神,甚是不悅的瞧着那個瘦弱的書生,“二十文。”
柳如風讪讪的笑笑,放下銅板便是趕忙走了。卻是走到門口時,又是猛地撤回來,只是瞧見蘇夭夭那一雙眼,這步子邁得很是虛浮。
“能否請姑娘代小生同楊姑娘道個別?”柳如風小心翼翼道。
“你要去趕考了?”蘇夭夭睨他一眼。
“正是。”柳如風微微佝偻着身子,“明日便要啓程了。”
“你怎不親自同楊姐姐說?”
“小生……小生……”柳如風憋悶了半天,臉都憋紅了,蘇夭夭也不再為難他,從櫃臺下撈出一個包袱丢給他,“這是姐姐讓我提前準備好的換洗衣裳,還有一些盤纏。”
“不不不……”柳如風磕磕絆絆的慌忙往回推,“小生自有準備,絕不敢勞煩姑娘……”
“柳如風!”蘇夭夭難得叫他的名字,柳如風吓了一愣立時住了嘴,瞧着蘇夭夭忽然往前湊了些,低低道:“這裏面錢不少,卻是防不住你運氣背出個意外。這一路你只管吃好喝好住好,回頭好好考,中了舉人來娶我姐姐。”
柳如風的臉唰的紅到了耳朵根,包袱攥在手裏一時連拒絕的話都忘記了。
蘇夭夭只細細叮囑着:“還有,如若你真那般倒黴,遇見了劫匪強盜什麽的,來不及返回便撐到王城,去找夏王爺膝下的世子夏澤之,你就說,你是蘇姑娘的朋友,往後的事他定會幫你。”
“世子?”柳如風無比驚異的瞧着她,聲音明顯大了許多。
蘇夭夭一手拍在賬本上,橫了他一眼:“嚷嚷什麽?”柳如風這才咽了咽口水,愈發是難以置信的瞧着她,附和以極低的嗓音問她,“你認識世子?”
蘇夭夭不耐的白他一眼:“你還要不要趕考了?”
柳如風立時閉了嘴,蘇夭夭這才繼續道:“但有一點,你給我記住了。夏澤之若是問你我在何處,你若是膽敢說出來,我就帶楊姐姐走,讓你再也找不到她。”
“是是是!”柳如風連連應着,再是沒了一句廢話,“我一定不說一定不說。”頓了頓,才又抽了口冷氣,“那小生要如何才能讓世子相信,我确然與姑娘相識呢?”
“你就說……”蘇夭夭遲疑了片刻,特意想了想她與夏澤之的初次會面,“美人美景,及時行樂。”
“美人美景,及時行樂?”柳如風重複念罷,便是恭敬地一拜,“多謝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蘇夭夭謹慎的面容立時裂開,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促狹一笑:“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若是曉得了,只怕王府的下人就不肯與你通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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