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蘇夭夭瞧着柳如風走了,楊姐姐不多時打後院走來,她方才揪住她:“姐姐,你猜他這一行,可能高中?”
楊婉婷略有些失神:“我既盼着他中,又盼着他不中。”
不中,便仍是那個說幾個話便會紅了耳根的書生。中了,自是學有所成。只不過她的心願就要落了空。
蘇夭夭心下想的是“天下學子萬千不止,柳如風若能中了才是稀奇吧!”但又心知在楊姐姐心中,柳如風必是才華橫溢的男子。遂,轉口道:“姐姐怕他中了,便會棄了你?”
楊婉婷怔了怔,未應聲。
蘇夭夭便笑盈盈的挽住她的手肘:“依我看哪,就他那般脾性,就是有能耐做了王上,也還是會回來找你的。”
楊婉婷被她逗得揚唇笑道:“你就會拿我尋開心。”
“有些人呢?”蘇夭夭晃悠着小腦袋不以為意,“天生脾氣犟,他又是個一根筋的書生,頭一回傾慕一個女子,哪能輕易就放下?”
楊婉婷假意嗔責:“他若遇見更好的呢?”
“或是時日漫長,日子寂寥,總要有個人陪在身側?”楊婉婷前半句帶着笑意,後半句卻是意有所指了。
蘇夭夭在這裏已然待了一年,不知還要待多久。
楊婉婷心知,蘇夭夭這一年來過得雖是快活,卻不圓滿。心思空了那麽一大塊,被夢魇吓醒,也不知多少次。
蘇夭夭聽罷,果真不言語了。從前她聽說,師兄召了楊姑娘兩次,她還起了心思撮合一番。現下聽了這番言語,心口卻是哽塞的厲害。
師兄比她年長,早該有個人伴在身側,她又是一心一意要逃跑,要求個自由自在,怎還能不允許師兄身邊有個人呢?
比起嘗到情-愛的滋味,她更希望師兄好好活着。至少,不要死在她的手裏。
兩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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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夭夭處理完賬本瑣碎,便又跑去不遠處黎先生的醫館,同他學習醫術。自打一年前她找到黎先生,便日日巴着學習用藥和用毒。原本,未見之前她還以為黎先生是位中年男子,沒成想見了,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
老頭初時頑固的很,非要她拜師方才肯教授。但蘇夭夭只認過師兄一人,若再認了旁人委實不合規矩。遂轉變打法,開始每日拎了好東西上門讨老頭的歡心,約摸磨蹭了一個月光景,老頭才松了口。
這日黃昏,蘇夭夭正嗅着老頭新采回來的藥材,忽的就聽見外頭敲鑼打鼓甚是喜慶的聲音,她放下藥材出去瞧,正瞧見那隊伍浩浩蕩蕩的往客棧的方向去了。
蘇夭夭來不及道別,匆忙跑回去,進了門果真瞧見排頭的人正與楊姐姐報喜,道是恭喜柳如風高中,楊姐姐是有後福了。
及至喧鬧的人群漸漸退去,那人才走近些,低聲道:“柳公子托我轉告姑娘,待王上下了旨,确定了日後具體公幹的地界,便明媒正娶迎姑娘進門。”
原也是如此,高中之人若是不留在王城,最大可能便是發下去做說不定是哪裏的縣令。
楊婉婷送了那人些許銀兩以表感謝,然而她們等了一個月光景,竟是全然斷了音訊。
蘇夭夭這一腔怒火幾是不能忍,正琢磨着是否悄悄去一趟王城,替楊姐姐打聽一番消息。
然她還未及同楊姐姐提及,那日從黎老先生那裏回來,就見柳如風與楊姐姐在樓上廂房房內面對面的坐着。
蘇夭夭當下愣住,仍是柳如風率先起身,謙遜有禮的拜了拜:“小生特來送聘禮,明日便來迎楊小姐進門。”
“……楊姐姐?”蘇夭夭凝着楊婉婷,他們似乎已是商議好,她的臉上甚至未有一絲驚詫,只是急急地抓住她的手腕,一面關了門,這才道,“夭夭,王城出了變故,柳公子也是擔心你我的安危,我早日嫁入柳家,也好給我們姐妹一個保障。”
“他能保障得了我們?”蘇夭夭睨一眼柳如風,陡地又是眼色冷厲的盯着他,“王城出了何事,竟會牽扯到我和姐姐?”
柳如風身子微微弓着,當初懼怕蘇夭夭的模樣已然淺淡了許多,但這番難以啓齒卻是少見。
良久,方才緩緩道:“小生入了王城,便斷斷續續的聽說了陶公子與蘇姑娘的事。我想傳言中的蘇姑娘,必是您了。”
“你去見了夏澤之?”蘇夭夭臉色一凜,心下預感極是不好。
柳如風微微搖頭,正要說些什麽,忽的就被人揪住了衣領:“可是我師兄出了什麽事?”她整個人都是顫抖的。她在王城無親去故,若能牽扯,便只有師兄了。
“夭夭……”楊婉婷慌忙走上前,她倒不怕蘇夭夭真傷了柳如風,柳如風的身子本就弱些,夭夭自有分寸。只是夭夭這般模樣,若是從未動心,又何至于這般驚慌?
且柳如風不過提了“變故”二字。
柳如風被她冷厲的眼光吓了一跳,悄然咽了咽口水,方才沉聲道:“陶公子被人指控是殺害大王子的兇手,已經被拿下關入天牢。”
“我去救他!”蘇夭夭丢下柳如風,便要急急地往外走,仍是楊婉婷死死地抱住她的手臂,一面道,“夭夭,你現在去也是無濟于事,不妨聽柳公子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也好想法子,怎樣将陶公子救出來。你就這樣莽莽撞撞的去了,你一個人就算能殺進天牢,能帶着滿身傷痕的陶公子再重新殺出來嗎?”
蘇夭夭這才竭力鎮定些,坐回圓桌前,唯有手指緊握成拳擱在桌面上,連帶着桌子都是微微顫抖着。
她這一生都從未如此驚慌過,她拼命克制,卻還是喉頭發酸,眼底腥紅。
楊姐姐說,師兄他滿身傷痕。單單是這一句話,便足夠擊潰她所有的防線,軟肋暴露在人前,沒了一絲從容。
師兄是多驕傲的人哪,他那樣高深莫測的武功,該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陰謀算計才會被人擒住。他待在天牢裏的每一天,是不是都生不如死啊?
楊婉婷凝着她竭力隐忍的模樣,輕柔的握住她的手,這才示意柳如風可以說了。
“小生高中後,隔了幾日便被下放到刑部林大人手下,協助辦理一個土匪欺壓村民的平常案件。”
“小生本也曾疑慮過,這等案件怎的就上交了刑部?後來才知,竟是那土匪頭子……也就是那山大王在地方受刑時咬出當年大王子意外病逝的真相,并說……”柳如風愈發是不安的瞧着蘇夭夭,她此時沒了果決冷冽的殺氣,卻是滿眼怆然,更是讓人無法啓齒。仍是望向楊婉婷,示意他繼續說,方才繼續鼓了勇氣,“他曾親眼見到陶公子殺了大王子,是以大王子身上沒有傷痕。”
蘇夭夭死死地咬住唇:“可還有其他?”前情因果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師兄現下如何了,可還有一絲氣息能夠等到她?
柳如風緊張地雙手擱在膝上揉搓着:“原本,我也是見不到陶公子的。只是……林大人提審那日叫了我随行,我不能上前,但瞧着……陶公子大約已然受過重刑,只一直不曾認罪。我本想稱病告假,但自王城至姜德鎮實在路途遙遠,我只好将你們當日送我的盤纏送給了林大人,只求回鄉娶了楊姑娘,這才得以脫身回來相告。”
蘇夭夭聽罷,終是站起身,雙手抱拳沖柳如風恭敬一拜:“多謝柳公子相告,今日,你我未曾見過,我也從未出現在姜德鎮。”說罷,又是轉向一側,“楊姐姐,祝你幸福!”說罷,便是大步離開。
柳如風遲疑的上前兩步,終是被楊婉婷叫住:“讓她去吧!”
“她這一去,怕是有去無回了。”柳如風凝向身側的女子,仍是滿眼擔憂。他從前不大喜歡那個被楊姑娘當做妹妹的女子,且她身手極好,他總怕哪天也落在她的手下。他慣常不喜那樣驕橫的女子。可她方才那般隐忍的痛意,不能不讓人動容。
楊婉婷凝着門口,無奈的搖搖頭:“我們攔不住她,且不該攔。”被困在天牢的那人,是她的師兄啊!
這些年,她從夭夭那裏,也算是斷斷續續知道些她和陶公子的從前。
他救她性命,将她帶在身邊教授劍法。他對她,比尋常親生的兄長都要好。她喜愛俗世的熱鬧繁華,他寸步不離的跟着。
楊婉婷總記得蘇夭夭同她說這話時,白眼翻得很是利落。她心裏卻是羨慕極了,若她也有這樣一位兄長,怎會流落至夙夜樓,成了風塵女子?
是夜。
蘇夭夭騎馬飛馳在路上,面紗遮住她驚慌的面容,卻沒遮住眼底不停滑出的淚水。
那匹被她養在後院的馬,三個日夜後終于沒了前行的力氣。她滿身狼狽的從馬上滑落,凝着前方漫漫長路,終是蜷縮在地上悲戚出聲:“陶令,你還欠我一個真相,欠我尋常男女的歡喜,欠我漫長一生的相陪。”
“你怎敢死?怎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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