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尋人

扶着周明夜出了廳門,姜榆還能聽見周意辰帶笑的聲音,“我這三弟酒量差,酒品還不行,喝醉了是誰都不讓近身的,不是三弟妹來扶他,他能在酒桌上趴一整夜……”

姜榆側目看向喝醉了的周明夜,見他因為喝了酒臉上充血,紅得吓人,腦袋無力地垂着,雙目微微眯起,一副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樣。

“夫人?”丫鬟見她不走了,奇怪喊道。

姜榆“嗯”了一聲,擡起手親昵地在周明夜嘴角碰了碰,将那一點酒漬抹去,道:“走吧。”

兩人一左一右架着周明夜往後院去,離了前廳,不知是周明夜清醒了些還是怎麽的,顯然比之前順從多了,扶着也沒那麽費力了。

姜榆說話從來都是輕聲慢語,對府中下人十分親和,周意辰身邊的丫鬟也是敢打趣她的,笑道:“果真跟二少爺說的一樣,方才三少爺還誰都不讓碰呢,三少夫人一去,這就給扶出來了,一點兒也不鬧了。”

姜榆扶着周明夜避開地上積水,柔聲道:“夫君他醉酒時是不怎麽認人的……”

丫鬟笑,“可就是認得三少夫人您,那還是三少爺與少夫人的感情好。”

姜榆笑笑沒說話,往前不多遠,牽紅還是焦急地趕了過來,見了他們,急忙上前來接替了那個丫鬟。

而前廳絲竹聲又起,幾人推杯換盞,看着是一片和諧景象,實際其餘幾人卻都在暗中窺視着林旗。

然而不論他們怎麽看,林旗面上始終沒有一絲變化,一如他剛回京那日,冷硬的面龐看不出半點喜樂或落寞。

周意辰暗自咬牙,他就不信了,昔日的未婚妻背着他嫁了人,還當着他的面與別人那麽親密,他就沒有一點怨恨?

就算他能忍受這種屈辱,也不可能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吧?哪怕是悲痛呢?

早些年兩人同窗,林旗出身武将之家,身手出衆,周意辰沒少在他手上吃虧。

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兩人的交情遠遠沒到能宴請彼此的份上。

林旗回京這幾日,收到的邀請多不勝數。他若是當真不介意姜榆另嫁,今日何必前來赴宴?

周意辰目光閃爍着,心中堅定了幾分,朗聲笑道:“林将軍還未婚配吧?可曾有意中人?”

他刻意在“曾”這個字眼上加重了音調,但林旗依然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只兀自斟了杯酒。

旁邊被請來作陪的一個年輕公子哥急忙打圓場道:“林将軍此番立了大功,可是得盡了京中閨秀們的青眼,若是對哪家姑娘有意,還不是手到擒來?”

幾人均是笑了起來。

那公子哥得了周意辰一個眼神,會意地點頭,又試探道:“聽說林将軍還有個妹妹,不知如今年歲幾何?可有婚……”

話只說了一半,忽聽一聲清脆的瓷片碎裂的聲響。

那公子哥眼睜睜看着青釉杯盞被林旗徒手捏碎,被那雙冷厲中帶着絲絲寒意的鷹眸一掃,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樣,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了。

廳中氣氛驟然變了,周意辰可不想這時候與他撕破臉,趕忙笑道:“我記得林小姐歲數還小呢,婚事倒是不急。”

林旗沒理會他,松開手指,輕微撚了一下,起身冷聲道:“酒喝完了,告辭。”

他說完,一句挽留的機會也不給別人,轉身就走。

廳中年輕人朝周意辰看了看,周意辰無聲搖頭,吩咐丫鬟道:“去送林将軍。”

主角走了,酒和樂曲也不必繼續了,周意辰盯着林旗坐過的地方,眼神陰沉下去。

出了平昌侯府,林家的護衛已牽着馬在外面候着。

夏日的夜晚十分安靜,弦月彎彎地挂在街角的屋檐上,一點兒也沒被早些時候的那場雨水影響到。

而街道上早已沒了人影,只有商鋪前還懸着燈籠不時搖曳着,将燭光搖落在檐下的小水坑裏。

馬蹄就着月色踏在半幹的街道上,濺起點點污泥。

幾人快馬而行,沒多久就到了将軍府,府中護衛立即上前道:“已經又找了一遍了,還是沒能找到小姐。”

他說的小姐是指林旗的妹妹林玖,當初林旗奉命出征,只帶走了幾個護衛,将大半護衛和所有奴仆全部留下照顧七歲大的林玖。

那時林家與姜家關系親密,又定了姻親,有姜家父母與姜榆照應着林玖,林旗還是放心的。

誰知他前腳才走,姜榆就嫁了人,姜家父母也不好再多插手林家的事。

但再怎麽說林家也曾是忠臣名将之後,林旗又是帶兵出征,有這層關系在,宮中那位多少對林玖照顧了幾分,讓她好好長大了。

然而一個月前,就在林旗回京的路上,剛滿十歲的林玖莫名消失了。

林旗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然而尋遍京城,都沒有發現她半點蹤跡。

“去白歷橫府上查查。”白歷橫就是在宴上提及林玖的那個年輕公子哥。

林旗這麽吩咐着,但并不對此抱有多大希望。

據老管家所說,林玖因為沒有父母看着,唯一的兄長又不在身邊,養成了膽小怕事的性子,平日裏根本就不出門,若是出門一定會帶着大批護衛。

白家人沒那個本事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也沒有理由。況且,若當真是白家人所為,白歷橫今日當着他的面提起這事,就過于無腦了。

周意辰的可疑性都比他大。

當初他們同在國子監讀書,周意辰見不得別人比他好,總是出陰招,被林旗教訓過幾次。

他心眼小,記恨到現在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旗回憶着老管家說過的話,他說林玖是無聲無息地消失的,沒有驚動任何護衛丫鬟,這不合理。

除非……她是自願跟人走的。

林旗大步向府中去,道:“讓人盯着平昌侯府。”

護衛應聲。

林旗再往裏去,沒幾步,府中上了年紀的老管家迎了上來,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低聲問:“少爺見到了音音小姐?”

林旗目不斜視地越過他,沒有說話。

他步子大,老管家有些跟不上,小跑了幾步就喘了起來。林旗耳力敏銳,步子微頓,道:“慎言。”

這兩個字聽得老管家鼻子猛然一酸,慌忙改口道:“是,我說錯了,如今該喚她周三夫人了。”

周三夫人,大名姜榆,小名音音。

姜榆十二歲随父母到了京城,與林旗相識,十三歲兩人定下了婚事。兩家多有來往,老管家是早就把姜榆當成少夫人對待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誰知道她怎麽就突然另嫁他人了呢?

但仔細想來,也不能怪她,那時候林家父母初逝,林旗若是好好待在京中,也得守孝三年才能成親。

三年說的簡單,卻是讓一個姑娘從十六歲等到十九歲,都是老姑娘了。

若是男方悔了這親事,還能另找,姑娘就不好嫁了。

更何況林旗還是去了戰場,那時候多少将領折在了東面,林旗奉旨出時,京中處處危言聳聽,都說林家唯一的兒子多半是回不來了。

人家大好年華的姑娘,轉嫁他人也怪不得誰。

老管家嘆息,發現林旗刻意放緩了步子,心裏又酸又澀,好好的一對璧人,怎麽就成了如今這樣呢?

他自認是看着林旗長大的,最清楚他對姜榆的感情。如今木已成舟,再怎麽不情願,也不好去打攪別人的。

怕林旗非要去糾纏,老管家勸道:“她既已嫁了人,那便作罷吧,好姑娘多的是,少爺以後再尋別的。”

沒得到回應,他怕林旗剛回來不清楚京中情況,誤以為姜榆是被人逼迫的了,又道:“雖不知姜小姐……她為何匆匆嫁去平昌侯府,但這幾年她與周三公子十分恩愛是真的……”

這倒不是說假,京城裏誰都知道周明夜與姜榆感情好,夫妻倆形影不離,周明夜出去赴宴若是回去遲了,姜榆都會親自去接,反之亦然。

總而言之,這樁婚事雖然來的突然,但兩人感情沒的說,若是非要挑出個不如意的,那就是成婚近三年,姜榆的肚子沒有一點兒音訊。

這就不必與林旗說了,老管家絮絮叨叨道:“……上個月周三公子又大病了一場,姜小姐還親自帶着他去普陀寺普慧大師那求醫呢,聽說在佛祖前面跪了一整夜……”

林旗突然轉身,銳利的目光盯着老管家,沉聲問:“上個月什麽時候?”

老管家愣了一下,仔細回憶後,道:“好像上月中旬……是,那幾日小姐聽聞少爺你要回來了,還說正好月圓人團聚呢。”

林玖在上月下旬也去了趟普陀寺,回來後沒幾日便失蹤了。

林旗垂目片刻,喚來護衛,吩咐人去普陀寺暗中搜尋。

“普陀寺?”老管家愕然,“小姐從不與外人多說話,在普陀寺也沒有熟人,怎麽可能在那?還是……”

老管家頓了頓,想起兩人方才的對話,不可置信道:“……少爺你懷疑是姜小姐綁走了小姐?”

林旗沒說話。

而此時的平昌侯府裏,姜榆剛洗漱過,正穿着月色寝衣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支金簪。

房門微動,她擡目看清了來人,雙眸一彎,笑道:“我真的見着他啦!”

“他變了好多,我都要不敢認了。”她臉上帶着薄紅,眉開眼笑地說完,又蹙起眉,不悅道,“就是他好像把我教給他的東西全都忘了,竟然還把發簪尖銳的那頭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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