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明夜

進來的是周明夜,他剛沐浴過,身上酒氣已被洗去,發尾還帶着潮濕的水汽,衣裳卻是整整齊齊地穿着。

反觀姜榆,寝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了纖細的長頸和分明的鎖骨,她屈膝坐着,因為天熱,還把寝褲向上扒了扒,一截光潔的小腿裸/露着,白得耀眼。

周明夜沒有說話,進屋後先是把門窗都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問題後,到了床邊,刻意壓低的聲音有些沙啞,道:“你就不怕分開的這幾年他另有佳人?”

“不會的。”姜榆面色輕松,篤定道,“他只喜歡我。”

周明夜對這句話未置可否,立在床邊解着衣裳。

姜榆才親眼确認了朝思暮想了好幾年的意中人安然無恙,心裏的歡喜如洪水沖破堤壩,洶湧翻騰,在外面卻還要拼命遮掩。

好不容易到了屋裏,只剩下她與周明夜兩人,她是再也忍不住了,不管周明夜想不想聽,兀自解釋道:“我雖只看了他一眼,可是看得很清楚,他雙手有繭子,身上沒有香囊荷包,也沒有一點兒脂粉味道。”

“他若是喜歡一個姑娘,就巴不得把這關系昭告天下,身上不可能不帶着那姑娘的東西。”姜榆喋喋不休,“我是最了解他的,而且當初他走的時候與我保證過,會時刻記得他有個未婚妻……”

姜榆想起分別的情景,臉上起了絲紅暈,見周明夜将脫下的外衣搭上一旁的木施,縮着腳往床頭挪了挪。

周明夜穿着單薄的寝衣進了床榻裏側,他是不怎麽信林旗的,道:“不喜歡也不妨礙他有別的女人的。”

“不會的,我跟他說過,他要是敢碰別的女人一下,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他了……”姜榆聲音忽然小了下來,嬌羞來的猝不及防,小聲道,“他最怕我不理他了。”

周明夜沉默了一下,他今日是第一次見到林旗,怎麽都覺得他見的那個林旗不茍言笑,與姜榆說的完全是兩個人。

他看了看姜榆,懷疑她是被情愛蒙蔽了雙眼,勸道:“他看着可不像是會嬌慣姑娘家的人。”

“是呀。”姜榆笑彎了眼睛,道,“他爹總是說他不穩重,所以他在外人面前一直很少說話,假裝沉穩。”

提起已逝的林家父親,姜榆微頓,再開口時情緒明顯低落了下來,“也可能他這幾年的确是變了……”

周明夜有點後悔,不該出言打擊她的,嘴唇動了動,木讷道:“他今日都來赴宴了……”

姜榆變得快,一下子就笑開了,聲音恢複了輕快,雙眸明亮,道:“不用安慰我,沒關系的,人總是在變的,說不準他此時心裏也在想着我變了許多呢。”

周明夜點點頭,道:“睡吧。”

“嗯。”姜榆情緒波動大,覺得自己可能睡不着了,但還是要努力睡的,畢竟接下來還有許多事要做。

她把發簪藏到枕下,扯着薄被躺下時,看見了周明夜身上仍裹得嚴嚴實實的寝衣,目光在他平坦的胸前停下,道:“把裏面的裹胸解了吧,這麽熱,多難受呀。”

周明夜面露遲疑,姜榆又笑道:“沒關系的呀,丫鬟不會貿然進屋,明天咱們早些起來,沒人發現的。”

她說着下了床,到桌邊取下燈罩吹滅了燭火。

皎潔月色透過紙窗照進屋中,并沒有很暗,姜榆借着月光回到了床上,放下兩邊的床帳,裏面瞬間暗了下來。

“喏,脫了吧。”

三年前,姜榆的父親不過是個四品官員,在京城裏算不得什麽人物,姜榆雖長得美,但很少出門去,見過的人不多。

而周明夜是平昌侯府的嫡公子,又是個病秧子,兩人從未有過交集。

直到三年前的乞巧節,姜榆被人設計落水,周明夜不顧病身下水救她,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姜榆不懂水性,但是周明夜懂,只是他體力差,加上姜榆一直掙紮,游到偏僻處就脫了力,硬是撐着一口氣才勉強上了岸。

姜榆落水時被周明夜抱着一起沉入水中,那時岸上人雖不多,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她清白已毀。

上岸時又見兩人的衣裳被流水沖得七零八落,一時氣急,對着力竭的周明夜就推了一把。

周明夜撞到石階暈了過去,而姜榆拔了發釵,咬着牙恨不得趁機殺了他。

然而有這個心,沒這個膽,她想着自己與林旗再無可能,捂着臉大哭了起來。

所幸那天月色好,兩人又離得近,哭泣中姜榆看見了倒在一邊的周明夜胸前松開了的裹胸布,那是在水中她掙紮時無意間扯開的。

那隆起的弧度讓姜榆遲疑了,她鎮定下來,趁着周明夜還昏迷着脫了他的衣裳,這才知曉,所謂的周三公子竟然是個姑娘。

那時她被人虎視眈眈地盯着,有人千方百計想要毀了她,而周明夜正被逼着娶親。

她與周明夜各有所需,既然名聲已毀,那就幹脆順勢成了親,解了彼此的危機。

對周明夜來說,即便沒有姜榆,也可以有別人幫她幫掩護,再不濟可以用銀子來買通個丫頭,沒必要冒險找素未相識的姜榆來假成親。——她只是不忍心姜榆被一個小癟三辱了清白。

當日下水救姜榆的,除了周明夜,還有一個無所事事的地痞癟三。

姜大人雖然疼愛女兒,但為人死板守舊,若是真的讓那小癟三與姜榆有了肌膚之親,他必然會逼着姜榆嫁人。

而那小癟三不僅白撿了個美嬌娘,還成了高官女婿,往後的日子再怎麽說也比以前好。

只是姜榆的後半生就完了。

姜榆一直覺得周明夜對她有恩,她嫁給周明夜之後,在別人眼中與林旗再無可能了,總算是清淨了三年。

現在林旗回來了,她該恢複自由身嫁給原本的未婚夫了。

她不僅要與林旗風光成親,還要幫周明夜恢複光明正大的女兒身。周明夜的身份牽扯到平昌侯府爵位傳承的一堆爛事,處理不當就是欺君。

姜榆覺得這事棘手,僅她與周明夜很難解決,但是若是有了林旗,就簡單多了。

夫妻一體,周明夜對她有恩情,那就是對林旗有恩情。

“你想怎麽做?”周明夜裝了近二十年的男子,為了不露餡,聲音都時刻壓着,比一般的姑娘家沙啞許多。

她之所以擅長水性,也是為了自保,凫水、飲酒、馬球,甚至騎射,高門公子哥該會的東西,她或多或少都會一些。只是到底是女兒身,借着身體弱為借口,能避則避。

今日醉酒也是假裝的,她要保持男兒身,就要時刻清醒,為以防萬一特意練過酒量,不說千杯不醉,但至少是比一般人好的。

林旗雖回了京,但姜榆此時是個後宅婦人,沒理由也沒機會與林旗見面。

姜榆知曉周意辰要宴請林旗時,心潮就澎湃起來,她知道這倆人不和,林旗若是應邀而來,周意辰勢必會有所動作,所以幹脆順了周意辰的計劃,讓周明夜裝醉喊她去扶,就是為了能夠見心上人一面。

昏暗的床帳內,兩個姑娘并排躺着,姜榆的嘴角仍揚翹着,道:“先讓我确認一下他的心意。”

“怎麽确認?”

姜榆羞赧地笑,道:“等他……來找我,先看看他會怎麽對我。”

周明夜始終對她與林旗的感情存疑,畢竟面對姜榆時林旗沒有一絲的情緒變化,她不忍心再潑冷水,只是問:“他若是不來呢?”

“他會來的。”姜榆想也不想便道,“他與家中長輩談論兵法時,會用各種刁鑽的計謀,但是在感情上,他不喜歡拐彎抹角。我背着他嫁了人,他一定會來親口與我确認,問我是不是真的移情別戀了。”

姜榆平常話并不多的,今日見到了林旗,說起他來就怎麽也說不完,說着說着又忍不住笑起來,道:“況且周意辰的心思凡事有眼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我都被欺負了,他肯定是不能忍的,你等着吧,最多兩日,他一定會來找我。”

“更何況……”姜榆停住,後面的話沒說,抿着唇笑出了淺淺的梨渦。

“你想的真多。”周明夜跟不上她的腦子,但這幾年靠着姜榆她避開了許多麻煩,還是願意相信姜榆的,道,“那我等着。”

夜晚寂靜,姜榆卻怎麽都睡不着,她摸着枕下被林旗碰過的發簪,想起三年前兩人坐在檐下說話的光景。

而周明夜警惕心重,身邊的姜榆一有動靜,她就會驚醒。

如此,第二日早早起了的兩人,一個有情飲水飽,滿面紅光,一個眼底青黑,精神萎靡,倒也符和周明夜宿醉後應有的反應。

白日裏兩人都未出門去,周家大夫人,也就是周明夜生母,因為擔心周明夜過來看她了,三個都是女人,卻只能荒謬地扮演着婆婆與小夫妻。

一日安寧,到了晚間,為了讓姜榆能有機會與林旗會面,周明夜特意去了書房。

那廂獨自待在屋中的姜榆心思紛亂,想着晚些時候若是見到了林旗該說的話,是先說林玖的去處,還是先說她與周明夜的婚事?

一別多年,又該從何說起呢?

她想得出神,許久也沒想出頭緒,在牽紅過來問她什麽時候沐浴時,怔了一怔。

“怎麽了嗎,小姐?”

姜榆抿了抿唇,她如今年近十九,早就過了該嫁人的年紀,同齡的姑娘都已經抱了孩子了,可她卻連未婚夫的手都沒再牽過。

姜榆生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反正她這輩子也不打算嫁給林旗之外的人了……

她的心急促地跳動着,偏過臉不讓牽紅看見她的異常,低聲道:“就……現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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