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自重

人雖退開了,但月光從他身後湧上來,将他影子投在姜榆身上,好像兩人仍抱着一樣。

林旗再往後退了一步,讓姜榆的臉龐全部露在了月光下。

姜榆的樣貌自然是沒的說的,柳葉眉下卧着一雙垂淚眼,笑起來時彎彎的,看着溫柔可愛,不笑的時候則是眼尾微垂,楚楚可憐。

姜榆總覺得自己眼睛不好看,沒有表情時就是一張苦瓜臉,所以經常笑着。

只有不高興了,或者犯了嬌氣想讓人來哄她,才會任由眼尾垂着。每回這樣,就算是她先無理取鬧,也會讓對方心生內疚,主動低聲下氣地跟她道歉。——這一招對付姜夫人與林旗尤其有用。

她現在就是這樣的,仰着臉,臉頰和眼尾都帶了紅,水眸中盛滿月光,我見猶憐地望着林旗,捏着細細的嗓音道:“誰撩撥你了?你不要胡說。”

聲音聽着嬌柔得很,帶着一絲委屈,受了什麽屈辱一樣。

林旗狠狠閉上了眼,睜開時雙目清明,視線擦着姜榆的面頰錯開,落在她耳下挂着的鎏金紅翡翠的耳飾上,壓住心中所有沖動,淡漠問道:“我再問你一次,林玖到底在哪裏?”

同一個問題他問了三遍了,被姜榆東拉西扯,丁點兒線索也沒問出來,接着道:“你帶走林玖,不就是為了引我來?我來了,你想說什麽,盡管開口。”

姜榆聽着他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心裏又沉悶了下來,她抿了抿唇,要開口時一陣風吹來,将她鬓邊的一縷發絲吹到了臉上。

她心情不好,覺得什麽都在和她作對,氣惱地擡手撥開那縷發,可是忘了右手手心有燙傷了,直到發絲貼着掌心劃過才覺得痛,急忙捂住了手。

月光下看見細嫩掌心紅了一小塊,姜榆心中酸楚,覺得自己可憐極了,默默憐愛了自己一會兒,餘光忽然瞧見林旗的手動了一下,她腦中靈光一閃,發現了被忽略的一個細節。

——從她被擄到假山裏面,到方才被按住手臂,從始至終,林旗都沒讓她這只手動過一下。

姜榆嘴角慢慢翹起來,手心的痛覺都輕了,垂着腦袋對着林旗小聲道:“我就是想問問你,你、你這幾年……”

她聲音越來越小,羞澀道:“……有沒有一直想着我……一直念着我……”

她說完,心跟着高高懸起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耳邊,屏息凝神地等着林旗給她肯定的回複。

可是她聽見了蟲鳴和風聲,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唯獨沒有林旗的聲音。

猶豫了下,姜榆慢慢擡起頭,視線從腳下碎石草叢移到身邊人的衣擺,偷偷嫌棄了下他暗色的衣裳,然後從他衣擺緩緩向上爬,最後躍過那滾動着的喉結與棱角分明的下巴,迅速向上,與林旗的視線相撞。

林旗終于有了回應,卻是面色鐵青,聲音冷若冰霜道:“周夫人,自重。”

姜榆的臉霎時間慘白一片。她長這麽大,從未被人這麽說過,現在主動問喜歡的人想不想她,得了這個回複,恥辱得渾身顫抖,想把林旗推得遠遠的,再也不見他!

她一生氣,眼睛裏就蓄起了水霧,說話也不順暢了,氣急敗壞道:“你說誰不、不自重?今夜明明是你闖入侯府,将我、将我擄到陰暗角落裏來的,冤枉我拐走你妹妹在前,對我動手動腳在後,你還扯、扯了我衣裳,摸了我的身子,現在又說我不自重,你、你無恥小人!”

她說的這些,乍一聽很離譜,但是仔細一想,的确是這樣沒錯。是林旗将她抱過來的,中間确實抓了她小臂,碰到了她的肌膚,略微弄亂了她的衣裳。

林旗向來說不過她,聽着她惱羞成怒的幾句話,腦海裏不自覺地勾勒出前幾日看見的畫面,燭光下,水珠滾滾,從姑娘家白皙的身上一寸寸滑落……那肌膚比今夜的月亮還要瑩潤。

在此之前,他與姜榆最親密的觸碰也就是姜榆捧着他的手給他抹藥了,唯一的一次抱抱,還是他離京那日。

道別的話早在啓程前說盡了,可随軍向東那日,姜榆還是追到了城外。她一個姑娘家是沒法靠近大軍的,隔得遠遠的,踮着腳尖眺望着林旗的身影。

那時林旗只是一個頂着林家舊日威名的小小校尉,趙老将軍見他頻頻回首,特許他回去說上幾句話。

十六歲的姜榆遠遠看見他,立馬眼淚汪汪地迎了上去,相顧無言,許久,才抓着他的手道:“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不要讓玖玖沒了依靠。”

林旗點頭,“好。”

“還要早點回來,不然我年紀大了還沒成親,要被人笑話的。”

“嗯。”

他看着淚眼朦胧的姑娘,心中有萬種不舍,想說的話如滔滔江水,可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還有,外面的姑娘都壞得很,你不能看別人,也不能碰別人……你知道我很愛幹淨的,若是碰了人家那你就髒了,我可就不嫁你了。”

姜榆那時只有林旗下巴那麽高,擡着頭,眼淚一行行順着白嫩的臉頰流下,還不忘說着警告的話。

林旗笨拙地給她擦着眼淚,低聲道:“我知道,音音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姜榆眼淚流得更歡了,忽地往前一步撲進了他懷中。

這是兩人第一次離得這樣近,姑娘家身子軟軟的,帶着淡淡的馨香。

林旗感覺那香味像是一張無形的網将他罩住,他胸膛震動,劇烈地呼吸了幾下,才躊躇着擡起雙手,輕輕搭在姜榆的後背上。

他沉迷于那心意相通、眷戀不舍的溫馨,察覺到姜榆動了動,在自己懷中塞了東西,林旗是想要放開她的,可雙臂不聽使喚,仍停在那單薄的脊背上。

這麽抱了會兒,姜榆把臉埋在他懷中,聲音嗡嗡道:“你要把這東西藏好了,不能被別人看見。”

林旗感覺胸膛被她按了按,以為是姜榆給他塞了傷藥細軟等。

姜榆似乎察覺到他的不在意,從他懷中退開,重新抓住他的手,臉上寫滿了認真,慎重道:“你是林家唯一的男子,若是你出了事,就算屍體無法運回京城,遺物也一定會被送回來的。到時候我給你的這東西就會被陌生将士千裏迢迢從關外送到京城,所有人都會看見,到那時,就算我爹肯留我一命,我也是活不下去的。”

她說的鄭重,讓林旗皺起了眉,當即就要去看懷中被她塞了什麽東西,被她按住了手。

姜榆只是一個嬌氣的小姑娘,林旗要掙開她易如反掌,卻在被她的手按住的瞬間老老實實,沒有分毫反抗。

“你記住了……”姜榆的臉紅得要滴血了一樣,鼓着勇氣直視着林旗,細聲細氣地叮囑道,“這東西只有你一個人的時候才能看。”

後來一人止步于城外,一人策馬追上了東征大軍,行軍艱辛,林旗一直沒機會看懷中的事物,只偶爾把手探進懷中摸了幾下,覺得似乎是塊柔軟的布料。

如此過了數日,他才終于有了機會獨處。

姜榆的東西從來都是很精致的,他特意洗幹淨了手,才把東西從懷中掏出來,細心地在膝上展開。

看清楚的一剎那,林旗騰地站了起來,渾身氣血湧動着,在脈絡中來回沖撞,差點要把他人撐爆。

後來沖了個冷水澡,又吹了許久冷風,才閉着眼重新打開,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準備,他睜開眼,看清了角落裏的那個“音”字時,終于明白姜榆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他若是死了,這件小小的衣裳就要被當做遺物送回京城了,屆時,軍中将士、傳信驿使、朝中衆人,都會看到這塊小布料。

他與姜榆有婚約,這上面又有姜榆的小名,傻子也能猜到這是誰的貼身衣裳,就算不是,姜榆也擺脫不了嫌疑,流言就能将她逼死。

姜榆是真的怕他回不去,把自己與他綁在一起了。

林旗心中滋味難以形容,那天他獨坐了一整夜,天亮後将思緒與那小衣收好,再也不敢亂分心。

行軍三載,林旗時刻保持警惕,從不讓人近身,從不輕易受傷。他受傷事小,若是昏迷中被人看到了懷中藏着的東西怎麽辦?

這是誰也看不得、碰不得的。

兩人情誼誰也不能懷疑,可如今姜榆已嫁了人,他再怎麽不舍也不該去擾亂的。

好不容易逼着自己不去想她,克制住沖動與欲/念不去傷害她,她卻百般撩撥。

林旗想得多了,感覺懷中的綢衣發着熱一樣,燒得他心火旺盛,蒸騰熱氣恨不能從七竅中竄出。

他記起懷中小衣柔軟的觸覺和那上面精美的刺繡,記起瑩白濕潤的姑娘的軀體,記起今日被送去府上的芍藥花枝,還有方才那短暫的觸碰下柔滑肌膚,就連鼻尖,也盡是姜榆身上的馨香。

他正處于天人交戰中,突然有一只柔軟的手攀上他手臂,林旗猛然擡眼,眼中怒火與欲望交織着,迅疾如閃電地擒住了姜榆的手腕。

“哎呀——”姜榆吃痛,“你又要做什麽?”

林旗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在将人拽入懷中蹂/躏與推開之間掙紮了一瞬,忽聽窸窣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下意識的反應替他做了決定,他抓着姜榆的雙腕将人往後壓去,跌跌撞撞兩步,姜榆後背撞上了假山,痛得五官皺了起來。

“你——”她想說話,但是看見了不遠處閃爍的燭光,急忙忍住了。

兩個提着燈籠的丫鬟說說笑笑從附近的抄手游廊走過。

等人走遠了,姜榆掙了一下,未能獲得自由,後背也還痛着,氣道:“你登徒子!你敢逼迫我——”

“我逼迫你?”林旗被燒毀了理智,冷笑一聲,道,“敢問周夫人今日讓梅戴雪往我府上送了什麽東西?”

他眼睜睜看着姜榆燒紅了臉,嬌靥如初盛開的豔麗牡丹,又恨恨地喊了一聲“周夫人”,繼續逼問道:“周夫人……可還記得三年前往我懷中塞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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