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秘密

姜榆自然是記得的,當年她怕林旗真如京中閑言碎語所說再也回不來了,又怕他這一去數年,将自己忘卻,輾轉反側後做了這個驚人的決定。

兩人少時相識,她知道林旗從未與別的姑娘親近過,更不曾沾染風月,她故意這麽做,一要林旗時時記得她,二要他每回情動,都會想起自己。

這行為着實過于大膽,她誰也沒敢說,就連姜夫人也不知曉。現在被林旗當面質問,姜榆臉上火辣辣的,人要被羞窘淹沒了。

她第一反應是要否認,只要她死活不承認,反口說那是林旗故意弄出來誣陷她的,林旗是沒辦法的,他總不能把東西宣揚出去讓人來辨認吧?他不會的。

“你……”要狡辯的話到了嘴邊,姜榆看着林旗濃眉下燃着怒火的眼眸,心頭一跳,想起自己的初衷。

她是要挑動林旗的心的,于是說出去的話就成了:“……女孩子家的貼身衣裳,你不認得嗎?”

她總能讓林旗啞口無言,以前是,現在也是。

姜榆聽見了關節活動的咔咔聲響,她有點心慌,沒敢再看林旗,故作鎮定地嗡嗡道:“你在外面這麽多年,沒有、沒有碰過別的姑娘嗎?怎麽連這個也不認得?我聽人家說……”

“的确不認得。”林旗聲音裏帶起了狠意,咬牙道,“勞煩三夫人讓在下看看,認一認。”

姜榆還沒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衣襟處就落了一只手。

她領口原本微敞着,頸間帶着一串珍珠璎珞,指腹大小的圓潤珍珠壓着嬌嫩的肌膚半遮半掩。現在那上面多了一只手,手的食指與中指探入了衣襟內,指背關節貼着精致的鎖骨,微微向外勾着。

只要再向外拉扯一下,就能将那飽滿通透的珍珠串與衣衫下的美景全部暴露在月光下。

姜榆察覺到他的動作時,衣襟已經被挑開了一條些,夜風蹿進去的那一瞬間,姜榆渾身炸開了雞皮疙瘩,涼意從腳底蹿至心頭,讓她在炎熱的夏夜生生打了個寒戰。

她能出言挑撥林旗的心、說些暧昧不清的話,林旗越是失控,她越是高興和滿意。

但反過來林旗對她出手,卻只覺得驚懼、恐慌,姜榆終于知道她挑撥過了頭。

她要林旗喜歡她為她寝食難安,而不是這樣強橫地撕扯她,讓她衣衫不整、顏面無存,被來往的丫鬟小厮看見,然後身敗名裂。

“你、你敢!”姜榆被吓出了眼淚,打着哆嗦道。

她被吓懵了,害怕的同時心仿若墜入寒潭。以前她做得再過分了,林旗也不會讓她受傷,現在卻用這種野蠻的方式對待她,她心口疼痛,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你敢這麽對我……”

勾着她衣襟的手止住,空氣似乎都凝住了,寂靜的夜色中,只餘姜榆顫抖的哽咽聲。

姜榆強忍着懼怕,倔強地仰頭去看林旗,然而視線被淚水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正因林旗動作止住而心生希望,頸下的手突然施力,姜榆絕望閉眼,若是林旗當真這麽對她,她以後、以後……

脖頸一痛,接着有東西從身上滾落,姜榆的手不知何時被放開了,她下意識地去接。

幾顆小小的珍珠從她胸前滾落至手心,互相碰撞着,擦着她指縫往下落,她本能地握拳,只抓住了一顆,其餘的盡數砸在腳下草叢中,消失不見了。

姜榆重獲自由,衣裳也完整地挂在身上,接着眼前忽亮,是林旗後撤開了。

“不想遭受流言蜚語被人辱罵,就不要再來撩撥我。”林旗字句清晰,緩慢地說着,是在勸說姜榆,也是在告誡他自己,“不要再來找我。”

姜榆還沒從方才的驚惶中緩過來,大腦有些遲鈍,白玉臉頰上挂着淚水茫然地看着他,聽不懂他的話一樣。

林旗望着她驚怕的可憐模樣,微微嘆氣,聲音放輕重複了一遍。

這次姜榆聽懂了,心像是被剜了一下,刺痛不已,慌忙道:“我沒有真的嫁人,當初是周明夜救了我,我與她是……”

“周明夜在外面得罪了人,近日恐怕會出事,你自己當心。”

姜榆急着與他解釋自己與周明夜的婚事,可林旗并未聽她說話。此時她所說的言辭,在林旗耳中都是用來刺激他的誇張的詭辯。

兩人各自說着自己的話,均未聽清對方說的是什麽。

姜榆着急,開門見山道:“……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這是別人藏了數十年生死攸關的秘密,你要與我保證絕對不會洩露出去,并要對周明夜出手相助……”

她要把周明夜的秘密告知林旗,必須要先得到他的保證,但接下來林旗說了一句話,不僅沒能讓她把話說下去,還讓她心尖一凜,暫時熄了要将周明夜是女兒身的事情告知林旗。

“溫絮之要對周明夜動手。”提到周明夜,林旗神色淡漠,簡單一句話說完,又疏離道,“你好自為之。”

姜榆今夜心緒幾度變化,在聽見這句話時,所有甜蜜、忐忑、驚慌全部沉入心底,見林旗轉身欲走,急急上前拉住他手臂,“你怎麽知道?你打聽到的?還是你與溫絮之相識?你怎麽會與他扯上關系?”

林旗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遠離她,根本無法抵抗她的觸碰,手腕一翻就擺脫了她,側目道:“他親口說的。”

終究是放心不下她,又道:“你自己當心。”

聽了這話的姜榆放下所有情愛相關的心思,思緒轉得極快,在這一刻确認了林旗與溫絮之有來往。

周明夜一直不怎麽相信林旗,全靠姜榆日夜不停地保證,才換來她勉強的妥協,答應只要林旗保證不會向外透漏她女兒家的身份,可以告知于他,讓姜榆與他得以消除誤會。

現在溫絮之把他的計劃告知了林旗,那他二人是什麽關系?林旗會不會把這秘密告知溫絮之?

姜榆是信任林旗的,但周明夜不會信,她不會再願意把秘密告知林旗的。

“怎麽會這樣……”姜榆喃喃低語道。

她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事,直接把周明夜的秘密告知林旗,可是她做不到,她記得周明夜初暴露身份時木讷的表情,記得她母親悔不當初的眼淚。

姜榆躊躇着,隐約聽見有人在喚她,循聲望去,見幾個人影向着這邊走來。

她急忙去看林旗,才發現這一轉眼的功夫,人已經不見了。

夏風從不遠處的小荷塘上掠過,挾着一絲微弱的涼意撲來,而月光與樹影依舊靜默。庭院中影影綽綽,再無他人身影,仿佛從始至終都只有姜榆一人。

後面的聲響越來越近,姜榆急忙撩起衣袖擦着臉上淚痕。

“音音?”

“少夫人,你在哪兒?”

周明夜與丫鬟的聲音交替響起。

姜榆擡着手背把下巴上最後一滴淚珠拭去,手順勢向下落在交叉着的衣襟上,停頓了下,将之略微向裏攏了攏,然後回聲道:“這裏。”

腳步聲與火光一起靠近,幾個丫鬟簇擁着周明夜快步過來,牽紅搶先快速到了她跟前,着急道:“小姐你怎麽了?你方才去哪了,誰都沒見着你,可吓死我了!”

姜榆偏頭避開她手上燈籠的光亮,張開手掌露出掌心的珍珠,“我的珍珠掉了。”

“掉這裏了嗎?小姐你先回房去,奴婢們來找就行……”

丫鬟們提着燈籠在草叢翻找起來,姜榆則是向着周明夜走去,對着周明夜疑問的眼神,微搖了搖頭。

回房洗漱過後,丫鬟們全都退下了,姜榆還是神色恹恹。就是是當初被迫嫁來,被為難時,周明夜也沒見過她這個樣子,“發生了什麽事?”

姜榆慢吞吞地掀起眼皮,唇瓣開合幾次,才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我見着旗哥了。”

她把不必要的事情瞞下,只說了林旗與溫絮之關系匪淺。

言畢,周明夜果然變了臉色,“你告訴他了?”

姜榆搖頭。

周明夜面色凝重,沉默片刻,重新披着外衣,立在燭火旁邊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與林旗情誼匪淺,但很抱歉,我不能冒險,我不信任林旗。你若是一定要把我的事情告訴他,我無法阻攔。”

“我知道,我沒有告訴他。”

“不,你不知道這事暴露出去我與我娘會有什麽遭遇……算了,說這些沒什麽意義。”周明夜用她一貫喑啞的聲音說着,只是沒有了往日的穩重,略顯急促道,“當日下水救你的确是我一時沖動,若是當時情況沒那麽緊急,能讓我再多猶豫一下,或許我根本就不會去救你,所以你不必把這事放在心上。”

姜榆張口試圖解釋,周明夜已道:“你若是願意幫我保守秘密,我很感激,你若是不願意,我也做不了什麽阻攔你。”

她披好了衣裳,回望着姜榆道:“一切随你。”

現在她給了姜榆說話的機會,姜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僵持片刻,周明夜轉身出了房間。

姜榆獨自坐了會兒,沮喪地長嘆口氣,身子一軟癱倒在床榻上。

思緒被風吹着一樣忽上忽下,她手指無意識地撫着軟枕上的繡紋,在桌上蠟燭燃了三分之一時做了決定。

不說就不說呗,最多就是讓自己多了個已婚婦人的身份,又不耽誤別的。

她重新振奮起來,眉眼間煥發着鬥志,重新對以後的日子做起了打算,琢磨了會兒,還是止不住地自言自語:“就是這麽一來,十月可能就成不了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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