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護衛

這一場試探雙方都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有明說,一個默認了“笨蛋”的稱謂,一個摟緊了對方,全身心地依賴着。

夏夜靜谧安詳,姜榆一直安靜地趴在林旗背上,沒有再說話,她只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

可事情總是與她意願相反,沒多久,前方就出現了火光。

“下來。”林旗止步道。

姜榆搖頭,下巴在他肩膀蹭來蹭去,道:“不要。”

“會被人看見。”

林旗一直記得她現在的身份,方才願意背她也是因為夜深人靜不會被看見。

姜榆心裏清楚,卻故意道:“哦,你怕被人看見跟我這個有夫之婦糾纏,毀了你大将軍的名聲是不是?”

林旗偏頭,下颌角正好與她額頭輕撞了一下,垂目看見了她卷翹的眼睫與小巧的鼻梁,心思浮動了一瞬,回神道:“不刺我一句你心裏不舒服嗎?”

姜榆被揭穿了小心思,晃了晃腳,笑嘻嘻道:“我就喜歡刺你,你越不高興,我就越開心。”

她一邊說,一邊打量着林旗的神色,見他斂目無聲,只淡淡地看着自己,忽地記起上回刺過他,讓他對周明夜起殺心的事情,心中一震,忙補救道:“那你快點想法子幫明夜,到時候我不就自由了嗎?然後……”

姜榆聲音小了起來,她環在林旗頸下的兩只手揪着,嘴唇微微開合,呼吸一下下撲在林旗耳尖上,“……然後我倆好成親呀……”

林旗喉結滾動了下。

他臉上的面具已經摘掉,月光從高處的樹梢打來,姜榆羞澀擡眼,能清楚地看見他的眉峰和高挺的鼻梁。

一片寂靜中,只有蟲鳴聲此起彼伏。

好一會兒沒得到回應,姜榆覺得她這番心意白表了,手順勢在林旗胸膛上拍了一下,道:“說話呀!”

林旗不知道在想什麽,深深看她一眼,緩緩道:“我幫他,但之後,你與他不能再有半分關系。”

“嗯。”姜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等到時候他就知道周明夜是個姑娘了,什麽“不能有半分關系”的話就不能做數了,先答應了再說。

她想快點成親,又催道:“那你要快一點想辦法哦,我、我等着你來娶呢……”

她沒聽見林旗再說出別的話,也沒見他有什麽動作,只有搭在林旗胸口的手感受到他胸膛劇烈起伏着。

姜榆臉上熱騰騰的,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有點不知羞了,聽他道:“下來,和離前不能被人看見說閑話。”

“不要。”姜榆再次拒絕,枕着他肩膀道,“前面肯定都是府裏的護衛,你勒令他們不要說出去就好了,反正我才不要委屈自己。”

林旗又沉默下來,背着她繼續往前走,過了會兒,道:“讓你自己走幾步路,就是委屈你了?”

姜榆兩腿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動,回道:“我自己走路不委屈,但是你不順着我,我就要委屈了。”

林旗總是說不過她的,甚至還覺得她說的有點道理,只得繼續背着她了。

火光閃動處是一個小破廟,裏面有三個護衛守着,見林旗背着人過來,全都睜大了眼睛。

姜榆總算願意從他背上下來了,站穩後,先是目光漫不經心地從三個護衛身上掃過,再慢悠悠地捋着肩上的一縷烏發,轉向林旗,抱怨道:“到底是什麽事不能在房間裏說呀?我都要困死了。”

說着暧昧不清的話,聲音裏還帶着親昵的指責,又嬌又媚,聽得林旗眉頭一皺,轉過來看了她一眼。

姜榆什麽都沒察覺到一樣,就那麽俏生生地站着打量着四周。月光從破了的屋頂灑下來,落在她頭上,把她照得明豔動人,與這破廟格格不入。

林旗再往後看,見後面兩個護衛不可思議地盯着自己,一副聽見驚天秘密的樣子。另一個護衛名叫江鳴,則先是滿面震驚,然後五官慢慢扭曲,欲言又止,要行又休,最後露出一個半哭半笑的表情。

林旗頓了頓,道:“今日所見所聞,一字不許洩露。”

三人對視一眼,皆是垂頭喪氣,垮着臉道:“是。”

這反應更讓林旗覺得奇怪,是他離開那會兒發生了什麽嗎?

不待他問什麽,姜榆忽地驚呼一聲朝他靠過來,抓着他手臂問:“那是誰啊?”

她說的是角落裏有一個人,爛泥一般佝偻着身子匐在地上,不時抽搐一下。

林旗使了個眼神,護衛點頭,舉着火把上前,扯着那人的頭發将他的臉露了出來。

“認識嗎?”

姜榆緊挨着林旗,朝地上的人打量着,見他身材魁梧,手臂粗壯,呼哧呼哧痛苦地喘着氣,然而四肢無力地耷拉在地上,身上滿是污血,五官都看不清楚。

“看不清……”她小聲道。

護衛揪着那人衣裳在他臉上重重抹了一把,将血水與污泥抹去,讓姜榆得以看清他的五官。

“不認識。”姜榆搖頭,她幾乎未接觸過這麽粗蠻的人,十分肯定自己不認識。

林旗按下姜榆挽在他小臂上的手,走到那人跟前,突然毫無征兆地踹了過去,鞋尖磕在人下颌上,護衛眼疾手快地讓開,那人被踹得翻了個身,噗通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

那人發出一聲微弱的痛苦的嗚咽,沒來得及換口氣,喉口又被暴力碾住。

他臉漲得發紫,艱難地用手去掰卡在咽喉的腳。

等人快窒息了,林旗才踢開他的手,聲若寒霜,“說。”

那人捂着脖子大口喘氣,不敢多耽擱,邊抽搐地喘着邊道:“夫人饒命……小的、小的只是拿錢辦事……”

本來姜榆被林旗的粗暴行徑吓住了,瞪大眼睛好一會兒沒有動彈,聽了這話,疑惑頓生,瞧了周圍一眼,慢吞吞挪到林旗身邊,又抓住了他手臂,低聲問:“他認識我啊?”

那人顧不得喘氣了,急忙道:“……小的以前是做護院的,失手、失手傷了主人家性命不得已亡命天涯……前幾日有人找上小的,說三公子與夫人不日将前去保州,讓小的帶着弟兄們将、将三夫人請過去一趟……”

他面色蠟白,說得斷斷續續,幾乎接不上氣來。

姜榆訝然,“請我?誰要請我過去?”

“不認識,看着像是、是富貴人家的下人……”

“請我去哪兒?去做什麽?”姜榆又問。

這問題讓那人打了個哆嗦,果不其然,他再次被踹了一腳,林旗這一腳比先前更兇狠,直踹得他一口鮮血“哇”地噴了出來。

姜榆吓得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退開了才發覺自己這樣不對,林旗這麽兇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那人有問題。她忙又挪回去,這一次直接順着林旗手臂抓住他的手,兩手都握了上去,抓得牢牢的。

“怎麽了啊?”姜榆看向林旗,見他面色陰鸷,恨不得當場将人碎屍萬段一樣。

那人被打怕了,口中咳着血,不斷從口中流出,含混不清道:“有人想要夫人消失、消失幾日……”

姜榆愣了一下,皺着眉頭将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才明白過來,人家讓他做的不是“請”,恐怕是“擄”才對吧?

她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從沒見過什麽腌臜事情,但是因為當年被人設計落水,姜夫人不放心,與她說了許多髒事。姜榆雖聽得不舒服,卻也認真記下了。

此時聽得這幾句話,再看林旗的臉色,深想了一下。這人是殺過人的,沒什麽人性可言,假若她當真被這夥人擄走了,會遭遇什麽暫且不說,單是幾日的失蹤,就足以讓她名節被毀。

京中權貴們最注重的就是名聲了,斷然容不下一個不清白的少夫人。

姜榆面色一白,終于明白為什麽先前林旗身上有那麽重的戾氣,還要在半夜帶她出來,而非直接将人帶回去。

她心寒的同時,血氣上湧,羞憤交加中裸露在外的肌膚全都燒紅了,眼中也湧起了屈辱的淚花。她自認不曾得罪過什麽人,誰會想用這法子讓她死?

姜榆恨恨咬牙,兩只手緊握着,指甲幾乎嵌進林旗手心裏,最終沒忍住,上前一步,對着那人狠狠踹去。

她長這麽大,從未與人動過手,一腳踹去沒把人踹出什麽,自己倒是險些摔倒,不待被林旗扶穩便惱怒問:“什麽人指使你的?”

“那人遮遮掩掩,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啊!”

又逼問了幾句,确認這人真的不知道幕後之人,姜榆忍了又忍,堪堪忍下,紅着眼圈問:“那是誰跟你報的行蹤?”

這就不必那人來回答了,林旗已将人盤問了一遍。

事實如姜榆所料,是随行的一個仆役向這夥人報的信。她剛問完,林旗一招手,護衛就把人帶了過來。

只是這仆役應該是做好了準備的,提前吞了毒藥,已毒發身亡。

姜榆第一回 見死人,滿臉驚駭,面色慘白,在炎炎夏日裏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林旗還被她抓着,感受到了,心中一陣後悔,不該把死人帶到她跟前的。他掙開姜榆的手扶住她手臂,将她往外帶去。

出了破廟,姜榆靠着林旗吹了會兒夜風,才平複了些,她強忍着不适冷靜地将事情仔細想了想,問道:“誰會這麽恨我?”

她一向與人交好,從不起争執,偶爾驕縱也是對着姜夫人或者林旗,能怎麽得罪了別人,讓人想要她聲名具敗?

姜榆想不通,就算是明昌侯府的仇家,那也該沖着周明夜才對,為什麽目标是她?

“先不想了,慢慢查,總會有線索的。”

“那現在怎麽辦啊?那麽多丫鬟下人,誰知道哪個又被人收買了?”姜榆眼圈兒紅紅的,積在眼眶中的淚花折射着月光,搖搖欲墜。

林旗掩住心中的惡氣,輕輕按了下她手背。

姜榆又淚汪汪道:“現在有你,那回了京城呢?你又不能時時刻刻守着我?”

林旗看向破廟,那裏面有三個姜榆已經熟悉了的護衛,“這一趟出來遇見了壞人,你娘不放心,給你安排了幾個護衛,讓你一起帶回侯府。”

這是要借着姜夫人的名號把三個護衛送進明昌侯府護着姜榆。

“這還差不多。”姜榆抹了下眼角,又拽着他衣裳道,“那你也要經常去看我,我一個人,晚上都不敢閉眼睡覺的。”

林旗望着她,柔聲道:“嗯。”

在外面安撫了會兒,等姜榆情緒完全恢複了,又讓林旗把那三個護衛喊到了跟前。

“那你和他們說,以後都要聽我的。”

三個護衛紛紛震驚,眼睜睜看着林旗點了頭,決定了他們的去處。

“他叫什麽名字?”姜榆又指着最前面的那個問。

“江鳴。”林旗答道。

“哦,我記住了。”姜榆吸吸鼻子,扯着他袖口,道,“好了,背我回去吧。”

林旗聽着她說“我記住了”這幾個字,隐隐聽出幾分示威,他目光掃過瞠目結舌的三人,挑了下眉梢,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背起姜榆,向着來路走了一會兒,才道:“江鳴得罪你了?”

姜榆這會兒一點哭腔也沒有了,食指在他胸口點了點,道:“明明是你自己要把人留給我的,怎麽還把我想壞了?”

林旗回憶了下今晚江鳴面對姜榆時的詭異反應,默了默,道:“其他随意,護好你自己就行。”

“我知道。”姜榆安心地趴在他背上,嘀咕道,“我才不會讓自己受傷呢,我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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