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山洞

落水的瞬間姜榆是害怕的, 她記起第一次落水的時候,河水濕冷沉重,堵住她的呼吸, 讓她像是被封住了七竅一樣, 連掙紮都使不上勁, 只能在絕望中感受着死亡。

幸運的是上一次她碰上了周明夜, 不僅被救起,還免遭了歹人陷害。

這一次落水她也很怕,但很快就穩住了,因為在河水将她淹沒的瞬間,她看見林旗跟着下來了。

那一刻她的思緒無比清晰, 先是想起周明夜腳邊斜斜的那支箭,箭尾是朝着周明夜的,這方向不對,除非那支箭是中途被人打歪的。

她們身邊的下人沒這個本事,錢行晟和他的小厮更沒有, 只能是林旗帶來的護衛做的。

他嘴上說着難聽的話,說不願意去救周明夜, 但其實還是讓人暗中護着的。

姜榆在那一刻想明白了, 也後悔對林旗說那麽重的話了。

她那會兒是真的害怕, 若是周明夜當真在她眼前出事, 林旗能将人護住卻沒有去做, 那她真的無法原諒自己,一着急,說出的話就不受控制了。

姜榆很懊惱, 但這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也是她光顧着讓錢行晟看清她與周明夜的“夫妻”關系, 沒能兼顧到林旗的感受了,不然他也不會說出“交易”那種話,明明昨日還溫情脈脈的……

河水從四周将她淹沒,但是姜榆思緒很明朗,她抓住朝她游來的林旗,沖他搖頭,将他往下拽去。

既然周明夜有人保護,那她沒有必要跟着了,她又不想去錢家,借着這個機會消失不是正好?

姜榆是不會水,可是她知道林旗會。

後來呼吸漸難,姜榆神智被掠奪,最後一絲理智抽離時看見林旗朝她貼了過來。

離得那麽近是要做什麽?

她想看清楚,可是胸腔被河水壓迫着,她喘不過氣,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軟綿綿地合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姜榆感覺有人在耳邊呼喚她,聲音很急,很擔憂,喚的是她的小名。

“音音,醒醒!”

這聲音有點喑啞,又有點低沉,響在她耳邊,嗡嗡的,震得她頭疼。

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要問:“你聲音這麽大,是不是在兇我?”

現在她也想這麽問,還要說:“你這麽兇,不要你抱着我了!”

想到這裏她才察覺到,哦,原來她是被林旗抱着的呀……

“音音,聽見沒有,醒醒!”

五感慢慢恢複,姜榆記起了之前的事情,她落水了,現在看來應該是被林旗救起來了。

她想說話,可是張不開嘴巴,想抓住林旗覆在她面頰上的手掌,可是動不了。

姜榆努力了一下,很快放棄了,靜靜躺着,腦內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別的。

當初被周明夜救起時她衣衫不整的,現在也是夏日,她豈不是要被看光了?

哎呀……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不過上一回只是被看光了,這一回可是有了肌膚之親,雖然她沒看到,也沒感受到,但這是既定的事實,林旗他得負責任的。

姜榆越想越羞澀,她想拍拍自己的臉,讓它別那麽紅,別讓林旗看出來了,又有點慶幸自己神志不清,不用面對那讓人難為情的場面。

可是接着又有點遺憾,肌膚之親是什麽感受?

是上次被林旗扣住腰抵在石壁上那樣?還是那擦着嘴角的一吻?

那一吻算什麽啊,根本就沒親到。

姜榆又惆悵起來,這麽下去,什麽時候才能名正言順地親到啊?更別提落水前她還說了些嚴重的話,八成傷到了林旗的心,這可怎麽辦?

郁氣積聚于心口,姜榆感覺胸腔裏沉甸甸的,被河水淹沒的感覺又來了,濕冷河水包裹着她、纏繞着她,讓她一口氣堵在喉頭,上不去,下不來。

她正難受,胸口忽地一重,她繡口一張,猛地咳出一股水來,胸腔驟然輕松起來,力氣也重新回到了四肢。

“音音,好了嗎?能聽見了嗎?”

姜榆感覺眼皮沉重,努力了好幾次,才勉強睜開,看到了眼前放大的臉。

林旗抱着她,伸手将她鬓邊的濕發撫開,在她臉頰輕拍了拍,輕聲道:“沒事了音音。”

姜榆又咳了幾下,被他扶着坐起,在後背上輕柔地拍着。

等胸腔悶氣盡數清空,姜榆往他身上一靠,有氣無力道:“你幹嘛偷偷喊我小名?”

林旗将她從水中撈起,見她昏迷不醒,擔憂了許久,哪知道她一張口就是這話,身軀一僵,這就要放開她。

可是他一動,姜榆就要往下倒,他只得停住。

姜榆軟綿綿地靠在他懷中,聲音低弱道:“我還當你把我名字忘了呢。”

“別說話了。”林旗道。

姜榆才不會聽他的,在他懷中動了動,道:“拍一拍呀。”

後背上的手再次輕拍起來。

姜榆舒服了會兒,覺得精神勁兒足了些,又道:“誰要你下來救我了?”

她很明顯感覺到扶着她肩膀的手臂緊了緊,聽林旗道:“我現在不想與你說這些。”

“可我就想現在說……”姜榆身上沒多大力氣,還非要說着倔強的話。

她說話的同時又咳了幾下,低頭的時候順勢看見了自己身上,夏日薄衫還算整齊,該遮的都遮住了,只是布料濕答答的黏在身上,把身形全部突顯出來了。

她心中羞赧,若無其事地移開眼,可終究是過不了心裏的關卡,微微擡臂遮了一下,然後抓住林旗的手道:“你明明讓人護着明夜的,還要故意氣我說不肯救她……”

她正說着,林旗忽然撤開,姜榆沒防備,身子頃刻往後歪去,但是緊接着腰上一緊,被攔腰抱了起來。

身子騰空讓姜榆緊張了一下,急忙摟住林旗。濕透了的衣物根本阻隔不了什麽,兩人身軀緊貼,身上的溫度交織碰撞,讓她又紅了臉。

被抱着走了幾步,姜榆摟着林旗的脖子,眼波盈盈地偷瞄他,小聲道:“昨日讓你與我一個屋,你還非要拉上簾子,現在怎麽對我又是摟又是抱?”

半晌沒得到回應。

林旗越是不說話,她就越是得寸進尺,挑着眸光故意道:“哦,我知道了,昨天隔壁有人,你不敢亂來,現在荒郊野外就我們兩個了,你就色心大發,想要欺辱我了,是不是?”

兩人所處的是一處碎石灘,烈日斜挂在空中,放眼望去,除卻奔流不息的河道,就是兩岸蒼翠的樹林,根本不見一絲人煙。

姜榆被抱着往林中走去,樹影斑駁在她臉上閃過,她眯了眯眼,見林旗目視前方,根本不看自己一眼,接着道:“我就知道你都是裝的,其實心裏巴不得怎麽親近我呢,你以前就是這樣……”

林旗忽地低眼看她,冷淡道:“有力氣了,就下來自己走。”

“沒力氣。”姜榆頭靠在他肩上,抓着他衣裳道,“我方才還在想你可算是知道體貼人了,怎麽才一會兒功夫就恢複原樣了?我才暈了過去,上哪兒有力氣?”

她發髻被水流沖散,金簪和發釵均沉入水中,長發濕淋淋地披在身後,看着嬌弱無力的,但是小嘴叭叭的,自醒後一刻也沒停下來。

林旗道:“那就閉嘴。”

“戳中你啦?”

“再說話把你扔了。”

“那你別只是說說呀,你倒是扔一個看看……”

姜榆可不信林旗真的能把她扔下,可是才說完,林旗就轉了個彎,朝着一塊巨大的石頭走去。

姜榆沒看見,得意地晃了晃腿,直到察覺背後手臂松動時,心中一驚,急忙伸手去摟林旗脖子,可她再怎麽借力往上,也擋不住林旗彎腰把她放下。

石頭雖在樹蔭下,但也被烈日烤得灼熱,姜榆身上還濕着,被放在上面,很不舒服,濕了的裙擺也沾上了石頭上的塵土。

姜榆愛幹淨,受不了這些,忙道:“我不說話了,不說了!快抱起來!”

見林旗低頭看來,她眼角下垂,擺出了可憐相,委屈道:“都不知道現在是在哪個深山老林裏,我就這一身衣裳你還給我弄髒了,你怎麽這個樣子……”

“不是不說話了?”

姜榆哽了下,臉一落,真的不出聲了。

林旗重新将她抱起時她也沒什麽反應,像個木偶人一樣,動也不動一下,甚至閉上了眼。

方才她說個不停,林旗滿腦子都是她的聲音,現在她停了,就只剩下聒噪的蟬鳴聲了,沒完沒了地響着,擾人心煩。

他想聽姜榆說話了,低頭一看,姜榆緊閉雙眼,嘴角抿着,明顯是生氣了。

她脾氣不好愛生氣,還很小心眼,方才丢了臉面,估摸着等會兒又要為難自己。

林旗下意識地想着要怎麽哄她,然而思緒一轉,想起了落水之前兩人的争執,他心頭一重,什麽都不想提了。

往前不遠找到了個山洞,林旗将人抱進去,見裏面寬敞,還算幹淨,道:“在這歇會兒。”

姜榆不吱聲,被放下來後抱着膝蓋坐着,一言不發。

林旗将洞中檢查一遍,确認安全無虞,轉向縮成一團的姜榆,看見她潮濕的沾了塵土的衣裳,道:“我去外面,衣裳脫下來,曬幹後再給你。”

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出去了,不多時,洞口被樹枝半掩住,林旗在外面道:“沒人看見。”

姜榆獨自生着悶氣,衣裳黏在身上,在太陽底下的時候是濕得難受,在山洞裏卻泛起絲絲涼氣。

雖說上一回落水也是這樣的,可那時候是與陌生人一起,這時候是與林旗一起,與林旗一起還要被他兇,差點被他放下了,這讓她很委屈。

她越想越難受,把臉埋在膝間一動不動。

過了會兒,洞外傳來林旗的聲音:“說話。”

姜榆不想說話,但是也不想憋悶氣,醞釀了會兒情緒,正要出聲,林旗又道:“不然自己出來在外面曬幹。”

“誰要去曬大太陽!”姜榆氣惱道,“你不僅要給我曬幹了,還要給我弄幹淨!”

她氣呼呼地去解衣裳,衣帶都解開了,才後知後覺地猶豫起來,朝山洞中掃了一眼。洞中一目了然,除了她坐着的和腳邊的石頭,再無別的,洞口雖沒遮嚴實,可林旗在外面守着呢。

只是洞中空曠,沒有東西遮掩,她總覺得仿佛是大庭廣衆之下一樣,遲疑了會兒,小臉酡紅着,慢吞吞把衣裳一件件解開了。

用樹枝将衣裳挑出去時,又故意道:“你不要想着偷看我。”

姜榆隔着洞口雜草與樹枝,沒看見林旗,也沒得到回應,但是枝頭一輕,上面的衣裳沒有了。

她又道:“有點涼。”

沒一會兒,一件黑色衣裳被抛了進來,姜榆撿起,認出那是林旗的外衣,她臉上火辣辣的,提着潮濕的外衣,遲遲沒有動彈。

“我去趟河邊,很近,有事就大聲喊。”

姜榆渾身都紅透了,攥着他的外衣沒吭聲,她反應都被燒得遲鈍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林旗這話是什麽意思,急忙喊道:“不要!你不能走!”

可外面已經沒了聲音。

姜榆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動靜,她顧不得害羞了,急忙把那半幹的外衫披上,把自己裹得嚴嚴的。

這裏偏僻,若是林旗離開了,有人闖進來怎麽辦?

姜榆手捂着心口,眼巴巴望着外面,等着林旗回來。

她一個大家小姐,從未在野外待過,還是獨自一人,怕得厲害,想高聲喊林旗回來,又怕驚動了野獸或者路人,緊縮着身子,豎着耳朵聽外面的聲音。

她感覺等了許久,外面終于響起細微腳步聲,姜榆脊梁骨瞬間挺直了,咬着唇目不轉睛地盯着半掩的洞口。

“回來了。”

林旗的聲音響起,姜榆神色一松,委屈道:“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我要是遇上壞人了呢?”

“我說了。”

姜榆不依,“我又沒有答應。”

“你講不講理?”

姜榆明知道那會兒是她自己傻了沒反應過來,才讓林旗走開的,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但是她就是不願意,回道:“我就是不講理!”

林旗無話可說了。

“你說話。”

靜了會兒,林旗道,“這裏雖然偏了點,但有捕獵的痕跡,應該離村鎮不遠,等你收拾好了,我帶你回去。”

“不要回去。”姜榆想也不想道,“好不容易脫離了那些人,我才不要回去呢。”

“那你要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姜榆說完補充道,“你要和我一起。”

“放心得下周明夜?”

姜榆笑了下,攏着身上衣裳往外走了幾步,攀着洞口樹枝道:“還酸着呢,都說了我與她不是你想的那樣了。你看不出來嗎,今日我與明夜親近都是因為那個錢行晟,他老是纏着我,你也不知道幫幫我。”

今日兩人因為周明夜起了誤會,姜榆想與他把話說清楚,可是這個問題容易引發矛盾,她得面對面與林旗談論才好,省得他想歪了。

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沒人能來打斷,她也不急了,道:“這個待會兒我再與你細說。”

說完,又暗戳戳加了一句:“你不會是想要我衣衫不整地與你說這些吧?”

周圍安靜下來,姜榆等了會兒沒見林旗說話,喊了他一聲,林旗應了,然後又沒話了。

“非要我喊了才知道出聲。”姜榆低低抱怨了一句,然後看了看洞口,悄悄解開了裹在身上的外衫,露出了貼身穿着的衣物。

也是濕噠噠的,穿着太難受了,可是她又不能把這也遞出去讓林旗給她曬幹,多難為情啊。

雖說以前她是給過林旗貼身衣物的,但那又不是當面給他看的。現在面對面,她不敢了……

她把裏面的小衣裳褪下來,只裹着外面一層半幹的,将之挂在了洞口附近,然後坐在一旁等着,再時不時喊林旗一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姜榆都困得打起了瞌睡,忽被喊了一聲:“音音?”

姜榆腦袋點了一下,醒過來,揉着眼睛迷糊地“嗯?”了一聲。

衣裳被抛了進來,她剛醒反應慢了點,差點沒能接住,險些讓衣裳落了地。

“你就不能好好地遞給我嗎?”她抱怨了一句,然後把衣裳展開檢查了一遍,确認幹幹淨淨的,躲在角落裏慢慢穿上了。

穿好後又檢查了自己一遍,攏了攏半幹的長發,然後拿着林旗的外衣到了洞口,“好了,搬開吧。”

出了山洞,洞外的林旗只穿着裏衣,看了姜榆一眼,将手伸了過來。

姜榆把他外衣疊得整整齊齊,兩手捧着放到他手上,道:“看見了吧,我是怎麽把衣裳給你的?”

林旗沉默着要将外衫拿回來時,她卻抓緊了不松,歪頭看着林旗重複道:“我怎麽給你的,記住了沒有啊?”

她怎麽都不肯撒手,林旗倒是能搶回來,可他又不能真的這麽做,只能妥協道:“記住了。”

他接過衣裳背對着姜榆穿上,正系着衣帶,聽見姜榆羞答答地問:“你、你方才……偷看我了嗎?”

“……”林旗手上的動作一頓,磨了磨後槽牙,恨不得把她打一頓。

“說呀!”姜榆催他。

林旗完全不想理她,把衣裳穿好,眺望了下遠方,道:“仔細想想,到底是什麽人三番兩次想要殺你。”

姜榆回他:“等會兒再說這個。真的沒有偷看我嗎?”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好好想想。”

“我知道,但是你先讓我理理思路。”姜榆挪到他跟前,抓住他胳膊,仰着臉問,“為什麽不偷看我?我不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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