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幕 布置
大中祥符三年,正月十一。
華庚尋默數了更漏,亥時已過大半,且近子時。
夜闌人靜,連除歲的爆竹聲都不可聞。
扭過頭來,正對着窗。隆冬臘月,窗門卻是大開,任寒風争相灌入。窗下再無家什,只有一張楠木靠椅,椅上坐着華庚尋。這般布設,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無法看到他的正面。
他在等。這幾日,能做的除了等待,就是等待。每日都從清早等到深夜,實在熬不住才淺睡一會兒,卻也是合衣坐卧罷了。今晚,也不例外。
不過,今日,總該有個結果了。
倦意洶湧,哈欠打到一半,華庚尋右手高揚,指縫間銀光倏現,竟是一枚針石。手舉針落,針頭狠狠地紮進臀股!末了,再用力拔出。
幹脆利落,不帶半分遲疑。
這一針的疼痛,可保他一刻清醒。華庚尋清楚,今晚,自己決計不能睡着,否則一切便可能前功盡棄。
漆黑的夜色中,一只信鴿撲棱着翅膀落下窗臺——不,那不是信鴿,信鴿不能于夜間飛翔——它背翼灰藍,雜有黑斑,長着尖喙和利爪,分明是一只小型鷹隼。
華庚尋雙眼一亮,趕緊将縛在鳥腿上的紙卷解下,兩指搓開紙卷,抄起油燈照了便浏覽起來。
區區十來字,很快就看完了。燈火搖曳詭谲,掩映出一張波瀾不驚的臉。
“噗嗤”,紙卷被丢進身後暖爐中,瞬間化作飛煙。那只鷹隼則轉頭縱身,沖入了茫茫夜空。
油燈滅,星月成朔,隐去了天芮之軌。天地泯然,只亮着一雙炯炯深瞳,光芒如炬。
他等的,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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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三,升州上元。
今日的上元城內,無論貧富貴賤,官商平民,俱是一片歡騰。佳節臨近自是其一,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前日裏屢屢殺人犯案的兇手終于落網,如此好事,怎不教人彈冠相慶?
而拿住兇犯的上元知縣安懲安大人,此刻卻眉頭糾結,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一軸畫像。
頭一眼看見這畫像,他便覺得那畫中之人似曾相識,只想不起在哪見過。起先以為畫非真人或有偏差,但自打見到那兇犯之後,這直覺愈發強烈,這就更讓人困惑難解了。
再回想那疑犯歸案之時,似乎渾渾噩噩,神志不清,雖然對所犯之事供認不諱,卻也只是一味應承。而且這幅畫像,竟與其本人分毫無差,即便那證人将他當場瞅了個仔仔細細,也不太可能如此神準。
當下安懲先将疑犯收了監,打算等查清些眉目再定他的罪。誰料,翌日兇犯落網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整個縣城婦儒皆知。也不曉這始作俑者是誰,有何目的……
安懲越想越覺蹊跷,當即修書一封,命人火速送往他在京城當官的表舅,請他提點一二。
安懲那邊如何暫且按下不表,只說知州大人華庚尋自收到飛鷹傳信之後,便窩在房中沒日沒夜地補覺,左右朝中年假無事,只吩咐将三餐送到門口,任何人不得進入,自己也不出來。這番舉止,在華陽看來卻不以為怪。華庚尋一向極重睡眠,稍有缺覺則渾身沒勁,更不用提一連幾日不眠不休。雖說華庚尋從未在人前談及此事,但作為知州大人唯一的貼身侍從,多少還是心知肚明的。
清晨華陽被一陣爆竹聲鬧醒,想起今日已是十五,元宵佳節,家家戶戶定要鬧騰一番。少爺最煩別人擾他歇息,眼下怕是不得清靜了。
果不其然,剛把一碟子點心放下,就聽“吱吖”一聲,卧房門開了。蓬頭垢面的華庚尋就那樣站在門後,勉強撐開略微發腫的眼皮,吩咐道:
“打點水,洗漱。”
這嗓音也全然不似往日了,明擺着還未醒覺。
華陽一面應着,一面轉身要去張羅。華庚尋又道:
“再燒一桶熱水,直接擡進來吧。”
華陽一愣神,回頭再應,卻見房門輕掩上了。呃,門口的點心碟子也不見了。
華陽無奈搖頭,将那些瑣碎閑話吞回肚中。
要說這想法,不是沒有,而是太多太多,無從談起。譬如,早在五年之前,他賣身進府頭一日,就驚嘆此處人丁凋零,偌大的華家宅袛卻只華庚尋孤零零一個。
這華庚尋當年堪及志學之齡,卻端的不同尋常,性子沉郁,素日裏深居簡出,粗茶淡飯,生活的全部除開吃喝拉撒睡,便是讀書、讀書、讀書……
華陽清楚地記得有一回華庚尋秉燭夜讀,受了風寒,求醫服藥半月仍不見好轉,惱了,也不知打哪兒聽來的土方子,硬是拉他到深山老林裏抓毒蛇,要烤了吃肉以毒攻毒。華陽吓得不敢動手,華庚尋幹脆拖着病體親自上陣,抄起柴刀三下五除二砍中了蛇的七寸。華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這哪裏還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郎,分明就是……就是個悍夫嘛!
可別說,這一頓毒蛇宴下肚,風寒居然好了六七分,過得十日,業已痊愈如初了。
而自那以後,華庚尋得暇便練起拳腳來,不為別的,只不想再因病耽誤了功課。
諸如此類的例子可是多如牛毛,華陽跟他越久,見得越多,慢慢的也就習以為常了。
所以說,寒窗苦讀者華陽不是沒見過,但似他這般搏命的,卻着實稀罕。總算天道酬勤,兩年後華庚尋便赴考中了舉進士,次年由揚州解送入京再赴會試,順利通過,受賜“恩科進士”,可謂殊榮。
甫得捷報,華陽連連恭賀他家主子,不想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馬屁拍到馬腿上。華庚尋一言不發,眉心都快擰成個“川”字,似有滿腹愁懑。
接連數日,他把自己關在屋中,不知盤算着什麽。紙簍內時常堆滿碎屑,華陽進屋打掃,偶爾偷拿了看,見上邊是一些零落詞句。少爺愛填詞,這他是知道的,只不過……這些字眼多有重複,按少爺的文采不至于詞窮如斯。莫非……少爺寫的都是同一首詩詞麽?
華陽見識粗淺,也素知那華庚尋心思深沉,所決所圖旁人難以洞悉,也就不去多管閑事了。
再過一段時日,華庚尋忽然變得衷于交際,朝野內外走動得勤。華府的賓客漸漸多了起來,且俱為朝堂中人。華庚尋和華陽主仆倆開始四處奔波,增設人手,打理事務,日子過得忙碌而充實。那幾年稱得上是華陽最快樂的時光,能與少爺同甘共苦、齊心協力,即使最初有那麽一點設防與隔閡,也會随天長伴地久地逐漸消殒——至少他是這樣以為。
大約是兩年前,華庚尋突然接到朝廷調令,前往升州赴任,位及知州。雖說升州地處金陵,但到底離了京城,谪遷異地,總覺降貴屈尊。然而就是這道調令,卻終于讓那個不茍言笑的男子展顏一哂。華陽至今還記得那個笑容,眉舒眼彎,好看得緊。
“吱吖——”一炷香後,卧房門開,薄霧揚散,一襲青衫濯風滌塵,若隐若現。
“少爺,您洗好啦?”華陽忙問。
“嗯。”華庚尋并不看他,“我出去一趟。”
“少爺……”話音未落,那人已走出三尺之遙。擦肩而過,飄來一段皂角清香,華陽瞬間便聯想到了空谷幽蘭。
華庚尋駐足道:“有事?”
發梢上幾顆水珠随他轉頭而顫,将落未落,竟如花蕊般嬌态可人。
華陽吞吞吐吐:“沒……沒事。”便是有事也給忘了,只呆呆地目送對方越走越遠。
過得半晌,華陽才省起少爺鬓發未幹就出門,這地凍天寒的,萬一染了疾可壞了,依他的性子,不定又會做出什麽絕事兒來,念及此處,又是擔憂,又是懊惱。
上元縣,辰時三刻。
正月十五,上元良辰,老天也格外開恩,早早地出了日頭,灑下一地金晖。因上元縣名正好與元宵節之名契合,兆祥瑞也,故此城內百姓皆興致高昂,一年一度的元宵節乃是年關除歲的重中之重,家家戶戶張燈結彩,便是那最不濟的,也自糊了一對粗紙燈籠高挂門楣,但求個來年順安。
時辰雖早,城內主道兩旁已陸續搭了若幹攤架,貨色一溜擺開,盡彙節令應景之物,吆喝聲此起彼伏。行人三三兩兩,不時地被吸引觀望。孩子們更是玩性大起,哪裏還管得大人訓責,一個勁兒朝人堆裏紮去。
“小弟弟,來猜個字迷吧!猜對了這支花燈就送你了!”燈迷鋪子前,一個小夥兒熱情地招呼周圍的孩子們。
一道黑影悄然将半邊陽光遮住。小夥兒擡眼,但見跟前立一翩翩佳公子,暗青儒衫,素白狐裘。
“這位兄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清俊容色無半分喜怒,輕聲細語的問詢,卻不容絲毫置喙。
朔風獵獵,更添得寒意三分。
斜後東南方位,正對着一條小巷,入口處貼着個人。衣帽掩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下巴,唇線微折,似乎在笑。
華庚尋回到府上,已是近午時分了。華陽一直杵在門口候着,遠遠望見少爺歸來,忙迎将上去,接過白裘抄手輕卷,進得屋中,卻忍不住小聲怨道:“少爺莫怪阿陽多嘴,只是……天這麽冷,不該剛洗了澡就出門,須當心些才是。”
忠言逆耳,華庚尋不以為仵,只淡淡“嗯”了一聲,忽地一把将領口扯松了些。華陽吃驚,再瞧他雙頰潮紅,呼吸急促,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身汗,倒像是歷經跋涉,不由奇道:
“少爺沒坐車麽?”
華庚尋喘息未定,自然不願多費口舌,只點了點頭。衣領下半露的皮色順前襟延伸到胸口,由不得教人遐想他全身肌膚是否也同此處一般的嫩如凝脂。華庚尋并未自覺有何不妥,直到片刻後待要吩咐,轉頭卻見華陽仍舊保持着方才的姿勢,埋首彎腰,宛如僵了一般,只可依稀窺見他耳邊漫出的一點紅暈。
華庚尋垂下眼,遮了目光變換的瞬間。
“再多燒些水去,我還要泡個澡。”
華陽正自窘迫,聞聽此言如獲大赦,逃也似的拔腿離開。
華庚尋攏了衣衽,轉身,進房,容色如舊,似乎什麽事都未曾發生。但在開門擡腳的剎那,突然頓住,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反手将門關嚴。
本應空無一人的房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被赭色披風,連帽很大,蓋住大半張臉。不過,華庚尋已經猜到他是誰了,拱手一揖到底:
“王爺。”
對方褪去連帽,棱角分明的眉根顴骨,赫然便是當今皇弟,排行第八的端王趙元惠。
“好眼力。”趙元惠道。淡然的口吻,卻聽不出有何贊賞之味。
“有本事避開這府中所有守衛的視線,鬼神莫察地潛入下官房中的,放眼天下,除了王爺您還能有誰?”華庚尋道。
“我專程前來可不是為聽你拍馬屁的。”話雖如此,神色卻緩和下來,“你的事,凡力所能及之處我定當相幫。只是這一次……未免太過急躁了些。”
“原來王爺是憂心那樁案子!”華庚尋笑道,“這還多虧了王爺提供的線索,微臣只不過略施小計讓那案犯自投羅網,區區小事,何必勞動大駕呢?”
“于你而言,他可絕不僅僅是一個普通案犯。我也是一番好意,給你提個醒。”
“多謝王爺擡愛。如今朝中人人皆知你我不和,現下王爺只身涉險,微臣何德何能,消受得起這份恩情?”
“你知我是為了什麽。”趙元惠忽上前兩步,走近道,“為大宋社稷,本王願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能讓計劃出半點差池!當然……”他低下聲去,“也不希望你出事。”
“此事我自有主張。”華庚尋迎上端王兩道焯爍目光,一派坦然,“還請王爺幫忙幫到底,了卻庚尋殘生唯一夙願。待此事一了,王爺要我做什麽,庚尋絕無二話。”
趙元惠注視了他一會兒,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函,低聲道:“安懲已經有所懷疑了,這是他給戶部尚書佟格的書信。”說着交到他手中,蓄力一握,“切記無人時再打開。”
“這安懲倒有些頭腦。”華庚尋嗤笑,“先前小瞧他了。”
趙元惠松開握着對方的手,柔聲道:“好自為之,多加小心吧。”轉身将走之際,卻留下了一句話。
“記住你的承諾。”
風吹窗動,倏然便沒了蹤影。華庚尋笑容盡收,由于用力,抓着信函的指尖泛出了半圈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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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