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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嚴重超标了,他既糾結又為難。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涵涵,涵涵,過來。”

涵涵轉過頭,發現是小姨,他很高興暫時不用被糖果誘惑了,對女孩說:“我先出去一下。”

涵涵去到門外,喊:“小姨。”

安曼容笑眯眯地蹲下來,摸摸他的頭說:“涵涵,怎麽樣,在這上學還習慣嗎?累不累呀?”

涵涵說:“不累,每天玩。”

安曼容咯咯笑,說:“那小姨現在帶你去外面玩,好不好呀?”

涵涵搖頭,“我還要上課。”

安曼容說:“就一小會兒,咱們給老師請個假,外婆坐了一大桌好吃的在等你呢。”

涵涵眼睛亮了一下。

安曼容說:“等會你媽咪也來,今天是你外公的生日,咱們一家人難得聚聚。”

涵涵猶豫地說:“那好吧,我去收拾下書包。”

安曼容笑着說:“哎,乖孩子。”

涵涵背了書包出來,安曼容跟老師請完了假,對他招招手:“來,寶貝,咱們走吧。”

安曼容帶着涵涵上了門外一輛車,後座上還有另一個年輕的女人,很熱情地說:“呀,你就是涵涵嗎?跟你媽媽長得真像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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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曼容對涵涵說:“你喊她晨莉阿姨就可以了。”

涵涵說:“晨莉姐姐好。”

楊晨莉這回笑容真不是裝出來的,樂孜孜地說:“哎喲,寶寶嘴真甜。”

涵涵坐在兩人中間,掏出小手表,說:“我先給媽咪打個電話。”

安曼容和楊晨莉對視一眼,楊晨莉抱住了涵涵,哄道:“先別打,咱們現在就是去接你媽咪呢,給她個驚喜。”

涵涵疑惑地看她一眼,“又不是媽咪過生日,為什麽要給她驚喜?”

楊晨莉啞口無言,安曼容說:“因為……小姨好久沒見你媽咪啦,想跟她開個玩笑。”

涵涵平靜地說:“我覺得這一點都不好玩。”

安曼容:“……”現在的小孩都這麽鬼精鬼精的麽?

楊晨莉打圓場道:“涵涵呀,難道你不想見見你媽咪的工作環境嗎?我們其實是過去看看她的,你知道,你外婆一直很擔心她工作太累太辛苦。”

涵涵一聲不吭。

這邊兩人才松了口氣,生怕他忽然大哭大鬧吵着要下車。

車子一路平穩地停在了彙融大廈樓下,安曼容和楊晨莉迫不及待地牽着涵涵直奔十八樓。

辦公室裏,還不知道涵涵已經過來的朱玲玲正在和付琛讨論廣告投入的可行性,先開始還知道壓着聲音,後面一到意見向左的地方,争論起來就忘了,語速又急又快跟吵架似的。夜寒時不得不朝他們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又一眼,被忽略得很徹底。

他沒辦法,只好從最下層的抽屜裏的三號格中拿出一副包裝得跟沒拆過一樣的降噪耳機,慢悠悠地将線一點點捋直,扣在耳朵上。

“我認為我的想法更好,廣告投放本來就是個不小的風險……”

“風險和利益共存,沒有投入,哪有輸出……”

“但是也不能舍本逐末……”

朱玲玲一拍桌子,一句“你放屁”還沒吼出來,電話鈴應聲而響,就像是被她用內力震出來的一樣。

朱玲玲猶豫了下,發現是真有電話進來,她拿起聽筒。

“喂……什麽?好,我馬上來。”

朱玲玲披上大衣沖出辦公室,又是前臺的位置,又圍了一群人,不過朱玲玲的威望已經不同昨日,剛聽到她的腳步聲,周圍的人就自動讓出了一條很寬敞的道路。

涵涵撲了過來,朱玲玲把他抱住。

安曼容和楊晨莉得逞地相視一笑,不過嘴角還沒完全揚起,忽然傻住。

因為那個埋在朱玲玲懷裏的小不點仰起頭脆生生地說:“姐姐,媽咪帶我看你來了。”

朱玲玲也愣了下。

安曼容急忙說:“你這個小孩瞎說什麽,姐姐,你不會連你兒子都不認了吧?”

朱玲玲當然不會不認,她對涵涵說:“寶寶,玩笑可不能亂開,你小姨那樣的國字臉怎麽可能生得出你這麽小巧的瓜子臉呢?”

安曼容臉唰的黑了。

涵涵乖乖依偎在她懷裏,小孩敏感地發現周圍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和媽咪,他垂着頭,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朱玲玲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四周,“怎麽,都很閑?”

圍觀群衆立馬鳥獸散。

朱玲玲牽着涵涵走到前臺,對前臺妹子說:“lulu,幫我看下小孩可以嗎?我馬上就回來。”

前臺都看傻眼了,懵懵地點頭:“哦,好。”

朱玲玲把涵涵安置在前臺旁邊的小凳子上,然後扭頭對安曼容和楊晨莉和氣地笑了笑,“來,我送你們下樓。”

朱玲玲離開後,前臺妹子慢慢晃過神來,這真是琳娜姐的孩子,她還是不敢相信,琳娜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啊,寶寶這麽大了都!

小孩看起來好乖,一個人坐着,在看書。

前臺把頭伸過去瞄了眼書名,《千年的沉默》,她忍不住問:“寶寶,這書你看得懂嗎?”

涵涵說:“大致,我看得很慢。”

前臺見他說話老成,便逗他:“那講的是什麽?”

涵涵說:“簡單來說,就是畢達哥拉斯為了霸占學生們的研究成果而引起了殺戮。”

前臺一頭霧水,涵涵解釋說:“畢達哥斯拉,就是發現勾股定理的那位,當然,這本書裏的故事是虛構的。”

前臺:@?

現在的小孩都看這麽深奧的書了嗎?

正當她兩眼發愣的時候,耳邊傳來的一個聲音,差點沒把她吓得魂飛魄散。

“這是誰的孩子?”夜寒時的表情十分平淡。

他正好路過,隐約聽見一個稚嫩的嗓音說着什麽勾股定理,走到面前才看到,原來真是個小孩,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模樣,說得倒是頭頭是道。

前臺結結巴巴地說:“琳、琳娜姐。”她以為總裁是覺得小孩坐在這不合公司制度,忙解釋道:“她說馬上就回來,讓我幫忙看一會。”

夜寒時點點頭,轉向涵涵:“可以讓我看一下麽?”

涵涵把書遞過去。

夜寒時草草翻了一下,把書還回去,淡淡地給了兩個字的評語:“扯淡。”

涵涵抱着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夜寒時問:“喜歡數學?”

涵涵:“嗯。”

夜寒時問:“學過嗎?”

涵涵說:“幼兒園裏只教最簡單的,我平時自學了一點。”

夜寒時說:“我那裏有一本《數學之書》,你想看嗎?”

涵涵點頭。

夜寒時朝他伸出一只手,“過來。”

涵涵猶豫了下,把手放了上去。

31.031 父子2

“你們兩難得來看我, 請你們喝點東西吧?”朱玲玲笑眯眯地說。

安曼容還記恨着剛剛被說成“國字臉”的事, 高跟鞋在地上一磕,轉身要走, 被朱玲玲死死拉住了,走不動。

她掙了一下,沒掙開, 很生氣地說:“放開。”

朱玲玲也不管她樂不樂意, 嬉皮笑臉地抱住胳膊,哄道:“好容容,姐姐剛剛那麽說是逗小孩子呢,別當真, 這不為了賠罪,特地翹班下來陪你們喝東西呀。”

安曼容面若冰霜。

朱玲玲給楊晨莉使了個眼色:“莉莉, 快幫我勸勸容容。”

楊晨莉便過來抱住安曼容的另一邊胳膊, 輕輕捏了捏, 嘴裏說:“哎呀容容,先原諒玲玲吧, 她也是一時情急才會失言的。”

安曼容終于冷靜下來, 她想起了她們來這的目地,目的達到了,現在全公司都知道了安玲玲有一個這麽大的兒子,以後閑言碎語必定少不了。

安玲玲還是這麽呆頭呆腦的, 怎麽欺負都反應不過來, 還拿她當親姐妹呢。

安曼容想到這裏, 覺得這個女人真是活得可憐又可悲,不過無論如何,沒翻臉就意味着還有下次出手的機會。安曼容緩和了神色,微擡着下巴說:“算了,就原諒你一次。”

朱玲玲拍拍胸脯,大大地松了口氣,說:“那我們走吧。”

楊晨莉挎着她的LV小手提包,指着馬路對面的一家高檔咖啡廳說:“去那家麽?感覺還不錯。”

朱玲玲說:“哎,那家不行,我知道一家奶茶店,味道那是一絕,我們平時都愛去那喝。”

楊晨莉:“……”搞了半天就是請客喝奶茶?窮逼。

就連安曼容都覺得臉上無光,黑着臉說:“喝什麽奶茶,去咖啡廳吧,我買單。”

朱玲玲:“不行!”

安曼容問:“怎麽不行?”

朱玲玲說:“說好的我請客就我請客,誰都別跟我争,走走走,保證好喝。”

三人拐個彎來到一家奶茶鋪,門面小的出奇,連張桌椅都沒有,楊晨莉撐了把小太陽傘和安曼容站在不遠處,很無語地問:“好歹也是千金吧,你姐姐怎麽會這麽窮的?”

安曼容深吸一口氣,說:“不管她了,走,我們去星巴克。”

楊晨莉拉住她的袖子,說:“別呀,孟二小姐不是說了,讓咱們問問她跟那夜少爺到底什麽關系,呆會正好打聽一下。”

安曼容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說:“還能有什麽關系,那夜家少爺是什麽人,能看得上她?”

楊晨莉心想,你家那位不都被她把魂兒都勾走了,還有什麽不可能的,嘴上說:“別急別急嘛,來都來了,好歹問問,孟二小姐肯定不會虧待我們的。”

安曼容煩躁地跺了跺腳,沒說話了。

沒過一會兒,安玲玲端着兩杯熱乎乎的奶茶回來,笑得春光明媚:“來咯來咯,太燙了,你們手嫩,我先幫你們拿着,咱們去那邊喝。”

說着,往旁邊一個小拐巷子去了。

安曼容一臉不情不願,被楊晨莉拉着跟了過去。

這是一條幽深的小道,外面是繁華的辦公商業區,裏面卻是年頭已久還未拆遷的老房子,看上去有些冷清。楊晨莉見朱玲玲停下腳步,收起太陽傘左右瞧瞧,驚訝地問:“就在這喝嗎?”

都沒個坐的地方。

回答她的,是迎面一潑滾燙的奶茶。

楊晨莉一聲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妝也花了,臉被燙得通紅,黏糊糊的珍珠挂在她那昨天剛由造型師花費了七八個小時精心燙出來的波浪卷發上,還冒着熱氣。

安曼容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緊接着,另一杯奶茶如法炮制,成功地潑了她一頭一臉,她慘叫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黃色的液體順着脖子滑下來,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她連質問都忘了,腦子一片空白,滿臉懵然地望着朱玲玲。

朱玲玲低頭看右手杯子裏還剩了點,于是走過去,往安曼容胸前一潑,說:“不好意思,還沒喝完,不能浪費。”

安曼容終于晃過神來,不敢置信地抹了把臉,吼道:“你他媽在幹什麽?”

朱玲玲把空杯子往她們兩面前一掼,惡狠狠地說:“請你們二位‘喝’奶茶呀。”

楊晨莉尖着嗓子罵道:“你這個瘋女人!”

朱玲玲雙手抱胸,冷漠地說:“瘋?不過潑杯奶茶而已,你們對我做了什麽心裏沒點b數嗎?我拿把刀把你們兩個殺了大卸八塊都不為過吧。”

楊晨莉霍然瞪大眼睛,她終于意識到這個女人不再是當年學校裏那個任人搓圓捏扁的受氣包了,她在地上畏懼地往後退了退。

安曼容也是遭電擊般地顫了下,險些站不穩,她捏緊了手裏的愛馬仕鉑金包,極力鎮定後說:“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朱玲玲嗤嗤冷笑,說:“還裝?我的小孩是怎麽來的,想必你們不會忘了吧?”

安曼容張大嘴巴,想起這個姐姐回國後的各種異樣,忽然失去理智地尖叫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一直在裝模作樣騙我!”

朱玲玲呵呵:“騙你幹嘛,別往自己的國字臉上貼金了,我只是覺得你們那些鬼蜮伎倆根本不夠瞧,再加上能生出涵涵這麽乖的孩子,勉強算是抵消了那些往日恩怨,所以一直懶得跟你們計較。”

“但是呢,這回你們做什麽不好,偏要去動我兒子?”朱玲玲攤了攤手,說:“所以今天潑得就是你們兩個小賤人,平時給你們臉了是吧?告訴你們,以後在敢去找涵涵一次,姐姐以後潑的就是硫酸,不信來試。”

說完,嫌惡地擦了擦手,把紙挼成一團砸在楊晨莉身上,揚長而去。

其實完全沒想到撕破臉的一天來得這麽快,因為據朱玲玲現在回憶起來的劇情,并不記得這對惡毒姐妹花在後文中還有多少戲份,所以一直打算不理不睬,反正她也不會搬回去住的,安曼容的手還伸不到她這來。

萬萬沒料到,這兩人還打上了涵涵的主意,真是該死。天知道她耗費了多大的克制力才沒在辦公室裏就動手,當然絕不是為了顧及這兩人的面子,也不是為了自身形象,而是怕動靜太大了會把boss驚動。

被他看見涵涵就麻煩了。

朱玲玲疲憊地回到公司,連續兩天撕逼真的心好累,她揉着太陽穴,走到前臺邊,探頭一看。

“lulu,我兒子呢?”

前臺可憐兮兮地指了指辦公室方向,小小聲說:“被總裁帶進去了。”

朱玲玲:“!!!”吓得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

朱玲玲不敢置信:“夜、夜總?”

其實是廢話,現在全公司除了那位還有哪位是老總級別的啊啊啊,她要瘋了。

前臺點點頭,見她臉色難看忙安慰道:“你先別慌,咱們公司說起來并沒有一條明确不準把孩子帶過來的制度,夜總也一點都沒生氣,真的,他還對你家寶寶挺有興趣的樣子。”

朱玲玲:“……”最怕的就是他有興趣啊喂!

前臺小心地推了推她:“琳娜姐,要不,你還是快過去看看情況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朱玲玲拔腿就跑。

小心地推開辦公室的門,朱玲玲祈禱自己見到的畫面一定是自家小孩正坐在沙發上看書或者跟付琛在一塊玩,而boss大人獨自坐在他那亮如鏡面一塵不染的辦公桌後如往常一般神色漠漠地敲他的鍵盤。

然後實際畫面是付琛正在辦公桌後獨自敲他的鍵盤,而涵涵……小不點正坐在boss的左手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寫字!

朱玲玲的內心又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她直直地站在門邊,手還握在門把上,腦細胞全部陣亡,化成一朵朵煙花升到半空中,轟然炸開。

“boom”、“boom”、“boom”——

上面飄過一行字:恭喜大頭兒子與他的小頭爸爸20XX年4月10日于彙融大廈十八樓成功會晤,至此,靈魂革命處于新拐點!

終于一個聲音打斷了她心頭的百轉千回。

“你在幹嘛?”付琛問。

朱玲玲哆嗦了一下,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向夜寒時的那個方向。

涵涵終于發現她了,喊:“媽咪。”

夜寒時也跟着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寫字,朱玲玲看到他的筆尖飛快地流瀉出一排又一排的數字,涵涵也拿張紙跟在旁邊像模像樣地寫寫畫畫。

朱玲玲瞄了半天,阿拉伯數字她都認識,但是排在一起……實在看不懂是幹嘛的。她對涵涵說:“寶寶,過來。”

涵涵擡眼看她,朱玲玲柔聲說:“老板還要工作,咱們不能打擾他。”

夜寒時淡然說:“沒事。”

“老板說沒事,”涵涵的語氣跟他一模一樣。

朱玲玲滿頭黑線,還想再說,夜寒時卻頭也不擡地來了句:“去忙你的吧。”

朱玲玲:“……”看看,還嫌她煩要趕她走了!

不過好在他看起來也并沒有認出涵涵,朱玲玲默默盯了一會兒,發現兩人只是趴在一塊算着些什麽東西。她忽然想起來,難怪涵涵會對數學有興趣,夜寒時以前不就是搞數學的,原來是從他那邊遺傳來的。

就是說嘛,朱玲玲兩任父母包括她自己都不是學數學的料,現實中的父母是農民,大字不識幾個,這邊周美梅高中學歷,經常買菜都會算錯錢,至于安國富嘛,他倒是上了大專,不過算賬方面也是一塌糊塗,經常見他打電話和財務經理吵架吵得面紅脖子粗,然後一拍腦袋說哎呀我把三八二十四記成了三八二十一之類的騷話。

朱玲玲心思重重地回到位置上。

付琛偏過頭,無聲地朝她比了個口型:你兒子?

朱玲玲翻白眼:廢話。

付琛豎起大拇指:可以呀。

32.032 顧母

是夜, 吃完飯, 朱玲玲如往常一般坐在沙發上舉着本厚重的雜志,眼睛卻躲在後面偷偷地往外瞟。

她在觀察自己的兒子。

飯桌被陳阿姨收拾得很幹淨, 涵涵鋪開一本書,對着上面邊寫邊畫。

怎麽會這樣呢?朱玲玲覺得很神奇,小孩一貫愛看書, 琢磨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還沒什麽好驚訝的,但是要擱平常他一定是跟朱玲玲一樣各種姿勢地歪倒在沙發上,而且他寫字習慣也不好,總喜歡把頭埋得很低, 恨不得貼着桌面,朱玲玲自己的眼睛都是做過手術的, 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生怕自己小孩再近視, 每回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可總是改不掉。

這次才跟夜寒時呆了一下午, 回來後什麽都改掉了, 看書要去桌子前認認真真坐着,小身板挺得不知道有多直。鉛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如果撇去稚嫩的筆跡不說,那閑散的動作和淡漠的表情她也熟悉, 活脫脫一個翻版夜寒時。

更令她驚懼的是, 下午回來, 他的小手在衣服袖子上的一道褶痕上摸了一路,快到家的時候忽然開口來了句,媽咪,呆會兒你可以幫我把它熨平嗎?

這種情況在以前是從來沒有出現的,朱玲玲從小對他的教育是,穿衣只要幹淨合适就行,不能挑三揀四。朱玲玲給他買衣服非常注重材質質量,價格都不便宜,但小孩的身體長得快,所以她總是買偏大幾碼的,邊邊角角往裏折一折,縫起來,過段時間穿短了,再放一點出來,就這樣,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多年。

涵涵穿習慣了,從未抱怨過,這是他第一次要求熨平。

朱玲玲想起了小學學過的那篇課文,小獅子艾爾莎,它跟人類共同生活了三年,卻從未泯滅它的野性。

或許人類也是這樣,從小沒見過的父親,仍會被一種神秘的血緣信號吸引着,朱玲玲想起下午好幾次見到涵涵歪着頭在看夜寒時,他一定是在默默的觀察他,就像小獅子辨認它的同伴,那是一種生物的本能。

朱玲玲忍不住嘆氣,這下全完了,涵涵不會徹底堕落成了一個“小龜毛”吧?

——媽咪,早晨請給我的牛奶裏加雙倍糖,晚上的請不要加,謝謝。

——媽咪,請幫我整理一下書櫃,我想要擺成夜叔叔那樣的。

——媽咪,我的書桌上不想要擺任何東西,我想把他們全部收進抽屜裏編號:1、2、3……

——媽咪……

不!!!

朱玲玲痛苦地捂住了頭,千萬別這樣,她會瘋的。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救世主一般把朱玲玲從痛苦的腦補畫面中解脫出來,她連鞋都沒穿就掙紮地撲向了玄關處,拉開門。

顧景澤拎着一大袋零食站在門外,先是一愣,然後目光往下滑,落在她踮起的光裸的小腳上。

朱玲玲伸頭瞄他手裏的袋子,拖着長調兒問:“喲,顧公子,這啥好吃的呀?”

顧景澤跨進來,把門帶上,然後把袋子放地上,朱玲玲正要彎腰去看,被顧景澤抓住了手腕。

“幹嘛?”她瞪眼睛。

顧景澤手滑到她的腰上。

“失禮了,”他說,将她一把提起,像麻袋一樣扛在肩上。

朱玲玲尖叫了一聲,撐着顧景澤的背,小腿踢來踢去。盡管她自己經常練習倒立,但這種突如其來的失重還是讓她的大腦迅速充血,一陣頭暈眼花。

顧景澤把她扛到沙發邊放下,朱玲玲撥開散亂的頭發,勃然大怒:“你他媽幹什麽?”

顧景澤轉回去提袋子,說:“文明點,你把涵涵和陳姨都吓到了。”

朱玲玲看了眼桌子邊扭頭看她的涵涵和笑眯眯的陳姨,臉上有些微微發燙,她氣憤地扭過頭去。

顧景澤把袋子裏的東西全部倒在桌子上,幾乎堆了半張桌子,朱玲玲又忍不住看了眼。

“是牛肉幹呀,你怎麽買到的?”她頓時高興地忘了生氣,踩着拖鞋踢踏踢踏地過去。

顧景澤說:“讓我一個在內蒙古的朋友幫忙買的,還有些奶疙瘩,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反正我試了一小袋,不怎麽樣。”

朱玲玲迫不及待地拆了一袋試試,咬了一口嚼巴嚼巴,鹹鹹的,酸酸的,說不出來什麽感覺。

拿給陳姨和涵涵嘗了一塊,涵涵直接吐了,陳姨倒是覺得不錯。

朱玲玲便把剩下的奶疙瘩和一部分牛肉幹裝了,讓陳姨帶回家吃。

顧景澤看見涵涵一直在寫東西,看了一會兒,問朱玲玲:“這是什麽?我都看不懂。”

朱玲玲難得找到了知己,感動地說:“我也是。”

顧景澤一挑眉:“現在的幼兒園都學得這麽高深了?”

朱玲玲:“他自學的。”

顧景澤驚訝地說:“天才。”

哪有母親聽到自己孩子被誇時不高興的,朱玲玲笑眯了眼睛,說:“那是,未來數學界的小華羅庚。”

顧景澤卻說:“是歐拉吧,十三歲上大學,十六歲讀碩士,我覺得小涵涵有希望向他看齊。”

朱玲玲想了想,說:“還是別,我希望小孩按部就班,什麽年紀做什麽事,跳級對他的成長未必是件好事。”

顧景澤說:“可他有這個天賦,埋沒了豈不很可惜?”

朱玲玲說:“我不贊同,涵涵的性格已經有點過于安靜了,我不希望看到他漸漸脫離這個社會,成為一個人人羨慕的‘天才’。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首先是生活,然後才是學業、事業、夢想,如果活得都不快樂,其他那些還有什麽意義呢?”

顧景澤明顯持有不同意見,但他憋回去了,他說:“好了,不讨論這個問題,以後我們看孩子自己的意願吧,我相信十三歲的他應該已經具備了自我選擇的能力。”

朱玲玲發覺不對勁了,什麽叫‘我們’?她臉蹭蹭冒上紅暈,不自然地撇過頭去。

顧景澤也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來了,他一直沒懷疑過自己将承擔起這個家庭,涵涵他是真心喜歡,哪怕以後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涵涵也會是最受寵的那個,他一直是這麽想的。

不過,玲玲沒有反駁,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開始有一點點接受他了?

顧景澤看着她微微發紅的耳朵,心裏癢癢的,但是不能這麽直接,他知道她對男人有股骨子裏的不信任。最後他說:“我先回去了。”

朱玲玲:“哦。”

顧景澤試探道:“你送我一下?”

朱玲玲說:“沒搞錯吧,你一個大男人要我送?”

顧景澤說:“這會兒你倒把自己當女人了?”

朱玲玲:“……”

顧景澤:“咋了?怕黑?”

朱玲玲是個禁不起激的人,她跳起來:“怕個毛,等着,我把廚房的垃圾拎上。”

夜已深,月光如水般傾瀉在鋪着鵝卵石的小道上,兩旁的矮灌木叢在風中沙沙作響,像在合奏一首夜的第七章。

朱玲玲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抱怨道:“真是的,都四月了還這麽冷,說好的春暖花開呢?呵,童話裏果然都是騙人的。”

顧景澤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纏在她的脖子上。

朱玲玲便垂了眼眸,一言不發了。

兩個人穿過小區中心的體育健材區,到了門口,禮貌告別。朱玲玲轉身,跺着腳往回走,結果顧景澤腳步一轉,又跟了過來。

她愣愣地問:“你幹嘛?”

顧景澤說:“我送你回去。”

朱玲玲:“……”神經病啊。

顧景澤知道她心裏肯定又在罵他,不過這并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兩人在寒風中兜了一圈,再次回到朱玲玲家樓下,朱玲玲沒好氣地說:“還要不要我再送你去門口呀?”

顧景澤笑着說:“好啊。”

朱玲玲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要上樓,走了兩步,卻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了。

“玲玲,”顧景澤在她耳邊低笑着說:“我是真的很不錯,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你趕緊考慮下吧,晚安。”

說完,松開她,慢慢退回黑暗裏。

朱玲玲轉過頭,只看見一個潇灑的背影,裹在修身的長風衣裏,很快消失視線裏。

朱玲玲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久,直到一輛車倒過來,亮起的紅燈将她驚醒,她裹了裹衣服準備再次上樓,然而這一回,又被人叫住了。

身後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音,一個女人喊:“安小姐。”

朱玲玲回過頭。

那女人穿着暗棕色的大衣,打扮簡約而貴氣,還很眼熟,走近後她想起來了,是……顧景澤的母親。

這個時間這個點,來意不言而喻。

朱玲玲剛剛還在砰砰亂跳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什麽心動,什麽糾結在這一刻都消散得無影無蹤,她差點忘了,之前不考慮顧景澤就是因為他的家庭來着。

顧母将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對着她脖子上的圍巾露出輕蔑一笑,慢條斯理地說:“安小姐,我們談談?”

朱玲玲警覺地往後退了兩步,說:“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顧母說:“那就長話短說,我可沒閑情逸致再來一回貧民窟,”她精致的高跟鞋在地上輕輕跺了跺,說:“這雙鞋沾了灰,回去得扔了。”

朱玲玲笑了,比裝逼麽,她還沒虛過誰。

“D&G的Lori鑲嵌高跟鞋,好幾年前的老款了吧,确實早該扔了,”她淡然地順了下劉海。

顧母怔了一下,怒火終于抑制不住地往外冒,她想撕爛這個勾引她兒子的賤貨,從剛剛在車裏看到他們兩一起從樓上下來的時候起,她就快氣炸了。

阿澤怎麽會看上這樣的女人?

顧母深吸一口氣,現在再糾結這些都太晚了,以她對自己兒子的了解,他這回是動真心了。她很不甘心地問:“你們到底進展到哪一步了?”

朱玲玲說:“一步都沒開始。”

顧母尖聲道:“怎麽可能?”她都看到他們抱在一起了。

朱玲玲聳聳肩,無所謂地說:“您愛信不信。”

顧母頓時被她的态度給激怒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貴婦儀态,上前兩步,掄圓了胳膊一記耳光甩過來。

而朱玲玲……又條件反射性地一退,躲開了。

顧母使得力氣太大,這一下打空的慣性差點把自己的腰給閃了,勉強站穩後,破口大罵道:“你個小賤人,只要我還活着,你絕不可能踏進我們顧家的門!”

朱玲玲也怒了,這兩天咋回事,繼而連三的被人挑釁,饒是她脾氣再好也難免有些忍耐不住,但眼前這位畢竟還是顧景澤的母親,她以僅剩的理智控制自己沒有爆粗口,一言不發地轉身,深深吐出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咒罵聲仍然不絕入耳,朱玲玲都走到三樓了,還聽到了窗口邊飄來一句無比清晰的怒吼——

“安玲玲,你們安家完了,全是因為你!”

33.033 我很

兩日後, 朱玲玲接到母親的電話,匆匆趕回安宅。

客廳裏一團亂, 像被洗劫過一樣, 沙發上的靠枕全部散落在地上, 下面壓着各種花瓶玻璃碎片,朱玲玲一看就明白了, 安國富和周美梅夫妻兩有一吵架就亂砸東西的壞習慣, 所以家裏的擺件基本都是在路邊攤幾十塊一件淘的, 砸起來有氣勢,又不心疼。

朱玲玲撿起地上一條暗花絲巾, 牽着涵涵去二樓。

左手第一間主卧室裏, 窗簾拉得密不透風,朦朦胧胧的薄光中,依稀可見一個人影正躺在床上, 朱玲玲拍拍兒子的頭, 涵涵立馬心領神會地跑去床邊,摸摸周美梅的額頭, 小奶音軟軟地說:“外婆, 你怎麽了?”

周美梅半睜開眼, 見到是小外孫, 心情稍微寬慰, 疲憊地說:“外婆沒事。”

涵涵脫了鞋, 自覺爬到她懷裏, 像只小寵物一樣沉默地抱住了她的脖子, 周美梅輕輕撫摸他的背。

朱玲玲擰亮了床頭的壁燈,暗黃的光灑下來,她在床邊坐下,問:“媽,到底怎麽回事?”

周美梅悠悠地嘆了口氣,神色間全是濃濃的倦意。

本來安國富最近還在高高興興地忙碌着公司準備挂牌上市的事情,然而一天的時間,世事風雲變幻,公司上個禮拜賣出的一個立衣櫃被買家投訴甲醛超标,據說家裏的嬰兒現已渾身遍布紅斑,并附有醫院出具的證明。

本來事情還有轉機,做生意的都遇到過跟客戶扯皮的情況,只要先砸錢堵住口,後面再私下和解或者走法律程序。但是,還沒到安國富聯系到那位投訴人,消息便像張了腿一樣散出去了。

昨晚便登上了國內好幾家主流媒體報紙、地方新聞,微博上還開了個話題,讨論安氏甲醛衣櫃對嬰幼兒的巨大傷害,熱度一路飙升,現在已牢牢占據了榜首的位置,無數網友紛紛譴責咒罵黑心的安氏企業,輿論呈現一面倒的趨勢。于此同時,顧家單方面宣布撤資,理由是“黑心企業不屑為伍”,在安國富什麽聲明都還沒發過的情況下,強行給他扣上了違法不端的帽子,安氏一夕間幾近垮臺。

“你爸爸一早就去找顧家了,最近的情況很糟糕,大約撐不到兩天,就要申請破産,”周美梅說。

朱玲玲半垂着眸,一切和她預測的差不多,只是沒想到是以甲醛超标為借口,這個理由太狠了。

這些年從三聚氰胺到毒大米、假蛋黃等等,現在連疫苗都能做假了,各種事件就發生在我們身邊,與普通民衆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大家都對無良商家痛恨透了,朱玲玲也讨厭,但是她相信安國富應該是被冤枉的。

安氏企業是從一個小門店慢慢做起來的,安國富雖然為人浮誇,但做生意還是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這個事情能一天之內發酵到如此地步,一定是有人在後面謀劃操作。

這個人也不用猜了,說讓她三天內下跪求饒的孟小姐無疑。

朱玲玲冷冷笑了一下。

這時樓下傳來沉重的摔門聲,周美梅連忙披了外套去樓下,朱玲玲扭頭小聲吩咐涵涵先在房間裏呆着,自己也跟了下去。

客廳裏站着安國富和安曼容,兩個人臉色都很不好看,安國富一見朱玲玲,眼睛就瞪了起來,沖過來劈頭就是一巴掌。

朱玲玲雖然并沒有反應過來,但她身子一矮,又……又躲過了……完全是身體的本能。

安國富扶着腰一陣“哎喲哎喲”,自己挪到沙發上半躺着,邊嚎邊罵:“安玲玲你是不是瘋了,非要害的全家人跟你一起喝西北風嘛?”

周美梅把朱玲玲拉到身後,尖聲反駁:“安國富你忘了你以前是怎麽跟我承諾了的嗎?怎麽什麽事都怪玲玲,她到底做錯什麽了?”

安國富喘着氣,脫口而出:“我要知道安家會毀在她手裏,打死也不會……”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周美梅卻一下子哭了。

朱玲玲抱住母親。

安國富胖臉上也露出一絲後悔的意思,沉默了會兒,說:“都是你把這丫頭寵壞了,無法無天的,什麽人都敢得罪,以後全家一起過苦日子吧,呵呵。”

周美梅哭着說:“玲玲得罪誰了?她在外面,一個小職員能得罪誰?”

朱玲玲:“……”

安曼容直直地站在門口,幽幽地說:“媽,你可別小看姐,她現在在外面可威風了。”

周美梅淚眼婆娑地看朱玲玲。

朱玲玲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曼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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