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

人的長發。

“不累,”女孩埋在他懷裏悶悶地說,“山上還挺冷的,我幫你多帶了幾件大衣,你一會兒穿上。”

“好,我帶你去後面休息一下,”夜寒亓優雅地牽起她的手,往後走去。

“我爸媽都在後面呢,”

朱玲玲默默旁觀完這一幕,轉過頭,準備問夜寒時這人是誰,結果迎面一張鬼臉把她吓得魂飛魄散。

“哈哈哈,”Mike惡作劇得逞,得意地哈哈大笑。

朱玲玲吓得不輕,一邊撫着胸口一邊朝他翻白眼。

“Mike叔叔好幼稚,”涵涵淡定地說。

Mike很不服地說:“喂,明明是你媽咪看我妹妹妹夫看呆了好吧!”

夜寒時看他一眼,朝涵涵伸出手,涵涵伸手握住,父子兩頭也不回地走了。

Mike:“……”

“這人咋回事?”Mike先是生氣,叉着腰想罵人,忽然發覺什麽不對勁,漸漸滿臉不解,“诶?诶?阿時為什麽把你兒子牽走了?不對,你一個小助理怎麽會在這?”

朱玲玲還沒開口,旁邊一群仆人路過,屈膝打了個招呼:“少奶奶。”

Mike:“?????????????????”

“他們喊你啥?”Mike下巴快掉到地上了,“少、少奶奶?”

“不然呢,你以為是喊你?”朱玲玲潇灑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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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0 抓奸

“我這個妹妹怎麽樣?正吧?”Mike得意洋洋。

“正!”朱玲玲點頭以示肯定, “她叫什麽名字?”

“南溪, ”Mike說, “宮南溪。”

這個名字忽然點亮了朱玲玲久遠的記憶,Mike好像早就說過他有兩個妹妹,既然這個天使妹子叫南溪,那麽另一個洋娃娃應該就是叫麗莎了。

“那她和夜寒亓是什麽關系啊?”朱玲玲悄悄地問。

“想知道?”Mike睨她一眼, 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說:“那你先告訴我你和阿時是什麽關系!”

“不是跟你說了嗎, 我是他未婚妻, 你自己偏不信, ”朱玲玲攤了攤手,以示無奈。

“我不是偏不信, 實在是你這句話前因後果一句沒有, 毫無讓人信服的理由,起碼得告訴我你們倆什麽時候勾搭上的,怎麽好上的, 涵涵又是怎麽回事吧?否則,以我對阿時的了解,”Mike說着把她上下掃了一遍,撇撇嘴說:“你,絕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雖然是事實,但朱玲玲還是很不服氣, 夜寒時還有喜歡的類型?開玩笑吧, 他怎麽看都是個感情絕緣體, 千年冰山王,自動屏蔽一切妹子愛意的那種。朱玲玲很不屑地問:“那你倒是說說,他喜歡什麽類型?”

Mike四周瞟了一圈,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給你說,你可千萬別生氣,也別在阿時面前提啊。”

這麽神秘?朱玲玲還真有點好奇了,挑挑眉道:“洗耳恭聽。”

Mike:“我妹妹那樣的。”

“你妹妹?哪個妹妹?”朱玲玲懷疑地問。

“噓!”Mike打她一巴掌,“小聲點,肯定是南溪啊,女神級別,莎莎那時候還是個黃毛丫頭呢,鬼會喜歡她,又不是戀童癖。”

朱玲玲艱難地消化了一下,得出結論:“所以,夜寒時以前喜歡南溪?”

Mike立刻誇張地閉緊嘴巴,一副“不是我說的”樣子。

朱玲玲:“真的假的?”

Mike:“真的!”

朱玲玲轉過頭:“我不信。”

“哎,你這個人,”Mike很氣,“我什麽時候騙過你?這事沒幾個人知道,我還是無意中才發現的呢。”

朱玲玲嗤了一聲。

“哎你別走呀,”Mike急了,忙把她拉到一邊,說:“是喜歡過,現在應該不喜歡了吧,南溪跟亓哥訂婚都有五年了,阿時就是被抛棄之後,現在才會對女生如此避而遠之,以前他雖然也是冷淡,但還沒精神潔癖到這個地步。”

“五年前?”朱玲玲問,這個數字很容易讓她聯想起當年的事情,“哪天還記得嗎?”

“當然,七月七號,七夕,還是我給挑的日子呢,”Mike說。

朱玲玲雖然不知道原主和小寒419具體是哪一天,但是根據她剛穿過來時肚子裏涵涵的月份來算,是七月份沒錯了。

所有一切都有了解釋,原來那天晚上,夜寒時在酒吧買醉是因為心上人訂婚了,未婚夫卻不是自己。

天哪,簡直太吃驚了,朱玲玲的心情一片複雜,她很久以前看過一句話,看上去冷漠無情的人其實非常大多專一,因為通常他們對自身的控制能力都很強。她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喜歡南溪,如果是的話,他們還要結婚嗎?說實話,心裏肯定難免膈應。

太不公平了,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找個什麽人喜歡一下?對了,陳白!朱玲玲漫無邊際地想,那個她高中暗戀過的校草,陽光,幹淨,喜歡穿白襯衫和,藍色牛仔褲,愛打籃球,聽人說後來人考去警校了,現在應該正在哪個地方當男警官吧,制服誘惑,估計又要禍害得一批批妹子跟飛蛾撲火似的前赴後繼。朱玲玲想一想又覺得夜寒時也挺可憐的,暗戀的滋味很難受,尤其是暗戀一個根本不喜歡你的人,經歷過的都懂。

“唉,”她嘆氣。

“你怎麽了,”Mike有點心虛,阿時現在是她未婚夫了,他還在這說些有的沒的。

“沒事,”朱玲玲無力地擺手。

Mike一見她這樣子,生平頭一次覺得自己真是嘴欠,當即閉緊了嘴巴,悶悶地跟在後面。

兩人步入偏廳,一屋子人都在喝茶,最中間的桌子上坐着夜家兄弟倆和宮家姐妹花,外加一個涵涵,朱玲玲本來想還是不過去算了,但是涵涵正巧一擡頭看見了她,于是她略一猶豫,還是走了過去。

只有六個位置,夜寒時很自然地把涵涵抱到自己腿上,給朱玲玲騰出椅子。

mike大搖大擺坐到對面,搶宮麗莎面前的瓜子吃,宮麗莎就不高興地瞪他,洋娃娃生起氣來還是個洋娃娃,兇巴巴的樣子也可愛的要命,綁成高馬尾的卷發跟彈簧似的在她腦袋後面一跳一跳,看的讓人很想伸手拽一把。

mike果然就這麽做了,扯了扯妹妹的辮子,說:“人沒多大,脾氣真不小。”

宮麗莎把他的手一巴掌呼開。

Mike依舊嬉皮笑臉:“臭丫頭,我叫你一聲小矮子敢答應嗎?”

宮麗莎小嘴撅了又撅,最後說:“滾!”

Mike:“小矮子小矮子~”

這時,旁邊的宮南溪終于輕輕柔柔地開口了:“哥,別老欺負莎莎。”

mike還是很給這個二妹妹面子的,切了一聲,老老實實撇過頭去磕瓜子。

這張桌子安靜下來,六個人各懷心思。

宮南溪的目光這才落到朱玲玲臉上,“阿時,也不介紹一下?”

“安玲玲,我未婚妻,”夜寒時臉色還是很差,眉眼微垂,不過這句話倒是說的越來越熟練了。

“安小姐你好,哥哥應該給你說過我的事了吧,”宮南溪朝朱玲玲微笑。

“是的,你好,”朱玲玲說。

宮麗莎一只手往嘴裏送瓜子,很感興趣地問:“玲玲姐,那小涵涵真的是你跟時哥哥的孩子嗎?”

話音剛落,整個屋子瞬間都安靜下來,朱玲玲仿佛看到無數個伸長的耳朵,都在等着捕捉她的回答。

她望了一眼夜寒時,夜寒時很給面子地接過話題,說:“嗯。”

“天哪,那你們豈不是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宮麗莎小小地驚呼出聲。

夜寒時把杯子不輕不重的磕在桌子上,然後,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在朱玲玲面前的碟子裏,仿佛是要以行動向衆人證明:是的。

這個動作像一個信號,于是整個屋子裏的所有人都從桌子中間的糕點盤子裏拿起一塊桂花糕塞進嘴裏,茫然地啃了兩口,壓壓驚,壓壓驚。

那現在的情況不就是,夜寒時是夜家唯一的嫡孫,那這小孩,不就是葉家唯一的嫡曾孫?以前大家都以為夜寒時淡泊世外都快羽化成仙了,沒想到……這一手讓人很是意外啊,就憑這個,夜寒亓還怎麽跟他争家産?也不知道老爺子的遺産到底是怎麽分配的……

不過關于老爺子的遺囑,別說他們,連朱玲玲都沒見過,這兩天忙着喪禮,大家都選擇性地把這件事給忽略了,老爺子淡然一生,總不能讓他在還未下土的時候就看見自家後輩已經開始分家分産了,那是大不孝,傳出去要被戳脊梁骨的。

朱玲玲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她正一邊小口小口吃桂花糕一邊偷偷觀察夜寒時和宮南溪,但凡這兩人有一次的眉眼互動,她都打算直接放棄跟夜寒時的約定了,但是幸好,一次都沒有,夜寒時只和Mike偶爾說了兩句,而宮南溪,一直在跟夜寒亓甜甜蜜蜜,一會兒拉拉小手,一會兒相視一笑,一會兒竊竊私語,兩個人光憑長相也算是金童玉女了,看起來十分養眼。

晚飯後,夜寒時跟夜寒亓去棺棂前守靈,其餘人辭行的辭行,留下的被帶去客房。

朱玲玲帶着涵涵也去房間睡覺,迷迷糊糊過了沒多久,忽然聽見外面一聲悶響,像是樓上什麽東西掉下來了,她被驚醒,在黑暗中把涵涵的被子掩了掩,想起夜寒時好像沒帶外套,于是便輕手輕腳下床,拿手機光打着找到自己的大衣,裹上,然後去衣架上找到夜寒時的,抱在懷裏,出門。

才十一點不到,外面還有些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靈堂那邊傳來不輕不重地哭啼聲,朱玲玲一猜就是夜寒時的那位表嬸,夜家人的悲傷都是悄無聲息的,最多低低地抽泣幾下,像一般喪禮上那種邊哭邊唱是根本沒人能做到的,幸好昨天有這位表嬸來鎮場子了,這兩天朱玲玲唯一聽到的嚎啕聲就是來自于她,這不,都半夜了,還在哭。

朱玲玲便沒進去,在外間把大衣遞給一個傭人,讓他拿去給夜寒時。

“少奶奶,少爺不在裏面,”傭人抱着衣服沒動。

“去哪了?”朱玲玲随口問。

傭人說:“宮二小姐來找他,少爺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朱玲玲一愣,心想,好你個夜寒時啊,賊心不死?她也不知道哪來一股怒氣,很沖地問:“去哪了你知道嗎?”

傭人小心地說:“不、不知道。”

朱玲玲拔腿就往外走,他們應該不會離開靈堂多遠,肯定就在附近,她繞着長廊走了一圈,果然發現了,兩人站在屋後的一顆栀子樹下。

這顆栀子樹沒有庭院中心的那顆古老茂盛,但看上去年頭也不小了,宮南溪手裏捏着一朵花,低頭慢慢轉動着。

朱玲玲在褪了色的雕欄上坐下,聽着微風送過來的斷斷續續的對話聲。

宮南溪:“……你連你們怎麽認識的都不肯告訴我,我怎麽能放心你和她在一起?”

朱玲玲嗤嗤冷笑,這話說的,憑什麽要你放心?你又不是他媽,搞笑。

夜寒時沉默不語。

宮大媽又開始勸了:“阿時,結婚不是兒戲,你要想清楚啊。”

夜寒時這時終于開口了,他說了四個字:“我很清楚。”

朱玲玲的火稍微降了一點。

宮南溪愣了一下,軟下聲音說:“阿時,其實我看的出來,你根本不喜歡她。”

栀子樹下安靜了半晌。

“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夜寒時說。

這時,宮南溪忽然做出了一個讓朱玲玲氣到肝疼的動作,她雙目盈盈,一把撲進了夜寒時的懷裏,就像白天撲進夜寒亓懷裏那樣自然。

“阿時,我不能眼看着你不幸福,”她小鳥依人般地埋在夜寒時的胸口,動情地說。

夜寒時一動不動,像根木樁。

朱玲玲那個火大啊,她現在終于理解到網上說的,男人和女人眼裏對綠茶婊白蓮花的不同定義,夜寒時平時這麽聰明一人,看不出來這女人腳踏兩只船的意圖?她激動地跳了下來,想趁機過去抓奸成雙,結果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正坐在哪,整個人撲通一聲掉進了長廊外邊的灌木叢裏。

41.041

夜寒時把朱玲玲抱到偏廳的老桐木搖椅上, 把哭累了出來喝口水的表嬸吓了一跳。

“這、這是咋了?”表嬸披着白麻布一臉驚魂未定。

朱玲玲現在的造型是頭發淩亂, 大衣裏裹着睡衣, 身上倒還好,就是小腿和臉遭了殃,被灌木叢的荊棘割得鮮血淋漓,雖然都是些皮外傷, 但大半夜的這麽乍一看,跟來索命的女鬼似的, 還真是挺怵人。

朱玲玲憤怒地把頭扭向一邊。

如果不是這一跤, 現在的她應該正耀武揚威地站在那對狗男女面前, 如同從天而降的正義女神,在他們灰敗的臉色中滔滔不絕地數出一個七宗罪, 然後對夜寒時說:“去吧, 和你的白月光茍且去吧,當你的男小三去吧,給你的哥哥帶綠帽去吧, 我會在遠方祝你們XX與X,天長地久!”說完,霸氣轉身,絕塵而去……這才是她想象中的畫面嘛!

而現在,這算什麽?

她先把自己跌得頭破血流,被夜寒時像條死狗一樣撈了起來, 而宮南溪在旁邊亭亭玉立, 出塵得像一朵盛開在晚風裏的水仙, 素淨、美好,楚楚動人。

然後她的一句髒話都罵不出來了,夜寒時抱她起來的時候,她滿腦子就只剩下了痛并悔恨的淚水。

仆人端來臉盆和藥膏,放在朱玲玲旁邊的桌子上,夜寒時将熱氣騰騰的毛巾撈出來,絞幹,一點點地擦朱玲玲臉,動作很輕柔,但傷口又密又多,血已經結成了痂,被熱毛巾拂過,一般的小姑娘應該已經嘶來嘶去眼淚汪汪了,但朱玲玲偏不,她堅強地咬着牙,一聲不吭。

絕不能再對手面前示弱!

擦拭幹淨後上藥膏,又是一陣痛,朱玲玲的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表嬸子在後面旁觀了一會兒,見這兩位都沒有要回答她的意思,于是默默放下杯子,回內堂去了。

夜寒時給朱玲玲的臉上塗好藥膏,又去處理腳上的,一切弄完之後,朱玲玲立刻過河拆橋:“行了,你可以走了。”

她本來想說“你可以滾了”,但是夜寒時那幽深的眼神殺傷力還是比較大,她莫名就氣短了三分。

夜寒時凝視着她,過了很久才說:“你為什麽生氣?”

朱玲玲瞪着他:“我為什麽生氣?呵,我為什麽生氣你不知道嗎?”

他看着她,眼裏帶一絲疑慮。

朱玲玲拔高音量:“你跟你的初戀月下私會,孤男寡女,她還對你投懷送……”

一句話戛然而止。

夜風從敞開的大門中溜進來,把牆上的挂歷吹得嘩啦作響。

他沒說話。

就在這樣的沉默中,朱玲玲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這是妒忌,赤/裸/裸的妒忌!如果這個人不是夜寒時,她還會這麽生氣嗎?大概率是不會的,心情好的話她或許還會捧一把瓜子,蹲在附近看戲,然後叨逼叨地吐槽:“爛片,女主角顏值不錯,可惜演技不行,啧啧。”

可這個人是他,她就只剩下了憤怒,害怕被背叛被抛棄的憤怒。

但是夜寒時早就說過,他娶她,無關愛情,那他喜歡誰跟誰在一起與她何幹?別說兩人還沒結婚,就是婚後,她也沒有這個資格,豪門婚姻大多形存實亡,他不幹涉她,她也該識趣些才是。

朱玲玲再次把頭別過去,不願被他看見自己的狼狽。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

很漂亮的線條,高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尖尖的下巴,顫抖的睫毛和繃緊的下颌都顯露出主人的情緒,像是有點……委屈?

她委屈什麽呢?

夜寒時是真的不懂,南溪都已經訂婚了,難不成她還以為自己還對舊情戀戀不忘?他說了娶她,自然不會再跟別的女人有任何牽扯,難道還需要額外解釋嗎?

他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你放心。”

朱玲玲斜着眼看他,眼圈有些泛紅。

“放心什麽?”

“我們的婚姻,不會有第三個人插足,”他頓了頓,“除了涵涵。”

朱玲玲:“……”

她有些意外,随即紅暈慢慢爬上臉頰,好像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一樣,惱羞成怒地說:“關我屁事。”

夜寒時眉頭皺起來,她不是要這句話?那她到底在生氣什麽?

他那研究霍奇猜想、龐加萊猜想、黎曼猜想時都能有條不紊的精密大腦成功在“眼前這個女人為什麽生氣”這個命題上栽了跟頭,這讓他有點焦慮。

事實上,如果他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生物”這句話的話,這個命題可能就會變得稍微好解一點。

朱玲玲心情已經好了不少,理了理頭發,低下頭準備穿鞋,結果當然是沒找到,她是被一路抱過來的,拖鞋估計還挂在灌木叢裏頭。

夜寒時很快察覺,彎下腰再度把她輕輕松松抱起。

外面明月高懸,夜露深寒。

紙糊的白燈籠在檐下搖搖晃晃,像一只只慘白的幽靈,在夜風中唱着無言的挽歌。

穿過走廊,快到她的房間,他忽然停住。

“你跑出來幹什麽?”他低頭看她。

朱玲玲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沒好氣地說:“上廁所。”

老宅的屋子很有些年頭,房間裏是沒有衛生間的,但是離這兒最近的一個也不在靈堂那個方向。

他沒再問,重新邁動步伐。

把她送進房間後,他再次穿過樹影重重的長廊,獨自回到靈堂,接過仆人手裏的白麻布準備披上,然後答案公布了。

“哦對了,少爺,這是少奶奶特地給您送過來的,先穿在裏面吧,”仆人從後面的椅子上拿過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

他接過,愣了半晌。

第二天起床天氣很好,是老爺子的下葬日,一早上殡儀館的車就過來,朱玲玲眼圈紅紅地看他們把檀香木的棺材運上車,然後由夜家兄弟倆帶着幾個叔叔伯伯跟了過去。

門前寂靜下來,她揉揉眼睛,帶着涵涵往回走。

忽然前面傳來一道女聲。

“安小姐,我想和你聊聊,”宮南溪照例一身白地站在前面,她今天換了短裙,配小靴子,胸前挂着長長的流蘇圍巾,讓朱玲玲無端想起昨天哭着跑走的那個人,孟池。

難怪好幾次她碰見孟池穿着一身跟她風格完全不搭的白裙子,原來她只是拙劣的模仿。正主在這裏,黑長直配小白裙子,站在風裏身姿羸弱,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美得如夢似幻。這樣的女孩才是所有男人都想捧在手心好好寵愛的吧?

就連朱玲玲都不得不承認,如果她是男人,估計也會對這樣的女孩心動不已,就如同青春期女孩們的日記裏總會出現隔壁班的那個白衣少年一樣。

“好啊,去哪聊?”朱玲玲歪歪頭。

倒想看看你能聊出什麽花來。

兩人走到後園的一個小亭子裏坐下,朱玲玲把涵涵抱在懷裏,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昨晚的事,”宮南溪的小臉爬上一抹紅暈,“怕你誤會,所以我特地來向你解釋一下。”

朱玲玲:“哦?”

宮南溪低頭攪弄着手指,很羞澀的樣子:“其實,阿時跟我表白過……”

朱玲玲心想,小姐姐,你這到底是解釋還是來宣戰來了?

涵涵悄無聲息地握住了她的手,朱玲玲朝他一笑。

宮南溪繼續說:“安小姐你千萬誤會,我說這個,是怕以後你從別人那裏聽說會更生氣,其實我跟他沒什麽的,我一直都只把他當哥哥看。”

朱玲玲習慣性伸手摸拿茶杯,撈了一把空氣,尴尬地咳了兩聲,說:“嗯。”

“昨晚說那些,真的不是針對你,”宮南溪撐着下巴,出神地說,“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中,我跟阿時的關系是最親密的,我了解他,他這個人看樣子什麽都不在乎,其實一旦認定了什麽,是永遠都不會轉彎的……”

朱玲玲幫她接了下半句話,“所以,他喜歡你,永遠不會變?”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宮南溪一副說錯話的樣子,“對不起,我嘴太笨了,我是想說,阿時既然認定了要娶你,就是不會更改了,我那樣勸他,是因為怕他委屈了自己……”她看了一眼涵涵,又低下頭,垂頭喪氣地說:“唉,對不起,我越描越黑。”

朱玲玲親切地握住她的手,誠懇道:“沒有沒有,放心吧,我懂你的意思了。”

宮南溪小心翼翼地看她:“真的嗎?”

“真的,”朱玲玲笑得春暖花開,“你不就是擔心阿時以後生活會不幸福嗎?放心,我肯定會好好‘寵’他的。”

宮南溪:“……”

“哎呀,不好意思,我的嘴也太笨了,”朱玲玲眉飛色舞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家三口肯定會過得美美滿滿,決不讓你這個妹妹再操心啦!阿時昨晚可是親口答應我了呢,我們還打算下半年生個二胎,給涵涵添個小妹妹什麽的,怎麽樣,你覺得有希望嗎?”

“那真是太好了,”宮南溪笑吟吟地說。

朱玲玲摸摸涵涵的頭,“寶寶,你以後就該喊這位阿姨姑姑了,知道嗎?”

阿姨?

宮南溪眉心一跳。

涵涵很聽話地仰起頭,說:“宮姑姑好。”

朱玲玲差點沒笑死。

但宮南溪畢竟是宮南溪,她只是輕輕眨了下眼睛,那幹淨甜美的笑容就又回來了,還很開心地誇了句:“真乖。”

朱玲玲心裏罵:虛僞。

就這一次她徹底認清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了,豪門無善男信女,這話果然沒錯。

42.042

喪期結束的這天, 早晨, 朱玲玲起得很早, 陪夜寒時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親戚朋友,然後給老宅裏剩下的仆人們發了遣散費。

一切打點完成之後,他們提着箱子上了車。

最後是老管家親手關上了大門,站在屋檐下默默擦了眼淚, 他伺候了爺爺大半輩子,這會兒也跟着他們一起返回遲市養老。

“回去後, 你帶涵涵搬到夜家來吧。”

路上, 夜寒時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啊?”朱玲玲一愣, 既然臉有些紅,“……未婚同居嗎?”

夜寒時:“……”

老管家從副駕駛座回過頭來, 哀傷而溫和地說:“少奶奶, 按夜家的規矩,老太爺才去世,家裏三年之內都不能辦喜事的。”

三年之後, 涵涵都八歲了。

朱玲玲眨巴眨巴眼睛:“哦……”

夜寒時低頭在手機上處理這幾天積累的郵件,說:“這段時間,夜寒亓會在家住。”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朱玲玲先是莫名其妙,心想夜寒亓在哪住關我屁事,反正又不熟, 忽然靈機一動:“你的意思是, 宮南溪也會去你家住?”

夜寒時眼也不擡, 很淡地回了一個字:“嗯。”

朱玲玲搓搓臉,還是忍不住嘿嘿直笑。

天哪,這家夥終于知道避嫌了,這算不算是對她也有點上心了?要不是中間隔了個涵涵,她真恨不得一個餓虎撲食過去抱着他猛親兩口。

朱玲玲退而求其次地狠狠揉了一把兒子的頭,問:“怎麽樣,寶寶你想去跟爹地一起住嗎?”

涵涵不假思索地答:“想。”

朱玲玲點一點頭,笑眯眯地說:“好,那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有夜家的人手幫忙,搬家變得異常省事,她只收拾了一箱子貼身衣物,其餘便沒再操心,結果到了夜宅裏自己的卧室一看,除了面積擴大了幾倍,擺設跟原來的幾乎別無二致。朱玲玲打開衣櫃,差點淚了,他們連她還沒收起來的冬裝都按原來的次序挂好了。

她去隔壁涵涵的房間看,畫面也是跟複制粘貼的一樣。

夜寒時讓人把涵涵送去學校,卻沒有讓她回去上班,朱玲玲也閉口不提,她樂得輕松,躺在床上晃着長腿悠閑地想,從此以後就可以過這種貴婦生活了嗎?

吃了睡,睡了吃,什麽事也不用操心。

反正有錢,賊有錢。

午餐是在一樓吃的,夜家的餐廳比食堂還大,一張長條的紅木飯桌,只有最盡頭坐了兩個人,朱玲玲和宮南溪,她們面對着面,一起享受來自意大利的Masseto葡萄酒和米其林三星級廚師精心烹饪的大餐。

“好久沒吃到Martin叔叔做的小羊排,真是太想念了,請務必幫我向他轉達謝意,”宮南溪微笑着朝身後服侍的傭人說。

傭人點頭離去。

沒過一會兒,一個穿着廚師服的老外過來,他的體型很高大,挺着肚腩,長了一張十足北歐風格的臉,肥胖也掩蓋不掉深邃的輪廓,皮膚白,頭發是深棕色的小卷,笑起來非常溫和。

宮南溪立刻切換成流暢的法語與他攀談起來。

話題無非就是互相吹捧,宮南溪對美食的鑒賞很有水準,誇的都在點子上,把那老頭兒聽得笑容滿面,朱玲玲聽了幾句,就不太感興趣地垂下頭去。

“不過,這位小姐是?”馬丁大廚話題一轉。

“哦,這位是新來的客人,”宮南溪用法語笑吟吟地答道。

朱玲玲快速将嘴裏的食物嚼碎咽下去,不慌不忙地用說:“Martin先生您好,我叫安玲玲,是夜寒時的未婚妻。”

“未婚妻?Oh,你會法語?”馬丁反應很快。

宮南溪回眸看她。

朱玲玲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優雅地說:“是的。”

宮南溪頓時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

馬丁哈哈大笑,用一口羊肉串味的中文說:“你好你好,非常榮幸。”

朱玲玲一聽這口音倒是想起來了,“您就是之前每天給我做午餐的主廚?我是linna。”

馬丁驚訝地說:“啊,原來是你?”

朱玲玲笑着點頭,“太巧了,一直想當面跟您說聲謝謝呢。”

馬丁說:“你太客氣了。”

主廚致謝流程就此結束。

“Martin叔叔之前每天給你做午餐?”宮南溪将額邊落下來的頭捋回耳後,似是不經意地問。

朱玲玲簡短地回答:“是的。”

“玲玲,你和阿時到底是怎麽認識的啊,我好想知道,”宮南溪捧着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逆天的長睫毛上下翻飛,在放電。連朱玲玲都被勾得心裏一動,咬咬牙,想到一句經典臺詞:

這女人,真是該死的甜美!

她真的不是女主角嗎?真的不是嗎?朱玲玲疑惑了,從長相到氣質,這分明都是女主角的标配啊!

“玲玲?玲玲~”宮南溪軟軟地拖長了調子。

“呃,那個,我……忘了,”朱玲玲艱難地說,無關愛憎,只是出于對美的尊重,看着這樣一張幹淨的臉撒謊感覺是罪過。

宮南溪哦了一聲,失望地垂下頭。

這麽個可憐的小東西……朱玲玲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打住,你又不是男的!憐個屁的香惜個屁的玉啊,淡定!

朱玲玲草草解決完一條幹煎鳎目魚,便放下刀叉禮貌告退。

這樣空閑的時間也難熬,朱玲玲打開電視看了一個小時,就實在坐不下去了,沒有人陪着一起吐槽,電視劇也變得索然無味,這個世界她根本沒有沒幾個朋友,也就Mike和蘭荼主編算,可工作日人家都在上班,根本不好意思打擾。

要是以前就好了,朱玲玲開始懷念起現實中的生活,無論任何時間,淩晨三四點心情不好都能随時叫出來一大群朋友,大家一起各種嗨,不過那也是前幾年,後來各自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後,還玩得這麽瘋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還剩下誰來着,朱玲玲閉着眼睛在記憶裏搜尋出了幾個名字,讀出來卻很陌生,容貌也看不清,明明才過了幾年,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

朱玲玲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當你連你曾經最好朋友的臉都想不起來的時候,說明對方也已經徹底把你遺忘了。

她嘴裏發苦,不敢細想,踩上拖鞋下樓去找水果吃,在正好碰見在陽臺上帶着老花鏡看佛經的吳姨,招呼她:“少夫人,你要去哪?”

吳姨也是照顧夜寒時從小到大的老人了,臉圓圓的,說話溫腔細調,很親切。

朱玲玲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從桌上的果盤裏挑了個紅彤彤的蘋果出來,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就找這個。”

吳姨笑了,問:“還想吃點別的嗎?我去幫你洗。”

朱玲玲舔了舔嘴唇,“五月,桃子該上市了吧,我想吃又大又甜的水蜜桃,有嗎?”

吳姨說:“還單單就這個沒有,你還不知道吧?少爺不喜歡桃子,見都見不得。”

朱玲玲模糊地記起,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付琛說過,是因為吃到過蟲子。

“那算了,不吃了,”她悻悻地啃了一口蘋果,吐槽道:“桃子裏有蟲子怎麽了?就準他吃,不準人蟲子吃?這分明是物種歧視!”

吳姨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說:“那少夫人你以後多勸勸小時,讓他在後面的果林裏種幾顆桃樹吧,我也饞這口呢。”

朱玲玲囧了:“這個……還是算了,诶,吳姨你說後面有果林?”

吳姨說:“是呀,咱們的水果都自産自足,保證無公害無污染的,你要感興趣我帶你過去瞧瞧?”

朱玲玲連忙擺手:“不用了,改日吧,我現在就想曬曬太陽,”她伸了個懶腰,“累死了。”

說完又有點後悔,萬一吳姨問“你累什麽”,她能說“閑得太累了”麽……

好在吳姨完全沒提這茬,還很體恤地問:“那你想不想喝茶?看點什麽書?”

朱玲玲懶洋洋地說:“我才不想看書呢,我就想看漫畫,有嗎?”

……自然是沒有的。

不過吳姨說:“我這兒有少爺小時候的相冊,你想看嗎?”

朱玲玲眼睛一亮:“可以嗎?”

“可以,”吳姨取下老花鏡,折好放在桌子上,笑意溫柔。

“哇,想看!”朱玲玲星星眼。

“跟我來,”吳姨站起身,“實在太多太重了,我這把老骨頭可搬不過來。”

朱玲玲:“嗯嗯嗯。”

朱玲玲屁颠屁颠兒地跟着吳姨來到她的房間,在二樓右手邊的第一間,推門進去,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重的檀香,朱玲玲環視一圈,在角落看見一個小桌子,上面擺着一尊小小的瓷觀音和香爐,還有盤水果貢在前面。她朝那個方向雙手合十拜了一下,被吳姨看到。

吳姨笑眯眯地從香案上拿了一個橘子塞給她,朱玲玲忙雙手接下。這叫貢果,小時候朱玲玲的奶奶也信佛,每次帶她去廟裏面總要求幾個這樣的貢果,據說是被菩薩享用過的,凡人吃了能消災長福。

來到裏間,吳姨指了指書架最底下那一層,說:“喏,都在這裏了。”

朱玲玲哇了一聲,先抽出一本迫不及待打開。

第一頁上用紫色的油筆寫着:

九歲集。

夜寒時,20XX年1月4日。

往後翻,是夜寒時的生活照,小小少年就已經長得芝蘭毓秀,原來他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清冷的氣質,畫面中,他有時是在寫字,有時是在睡覺,有時發呆,有時彈鋼琴,他低垂着眼睛,手指放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像一個高貴的小王子。

還有在學校裏拍的,年幼的夜寒時穿着幹淨的湖藍色校服,拿着演講稿站在大禮堂的講臺上致辭。

朱玲玲一頁頁翻下去,好像看到了涵涵長大以後的樣子,正太神馬的簡直太可愛了,她把一整本翻完,臉上老阿姨般欣慰的笑容已經越來越深。

吳姨不時在旁邊給她介紹,這是什麽什麽時候,那張又是什麽什麽場景,如數家珍。朱玲玲好奇地問:“吳姨,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這照片不會就是你拍的吧?”

吳姨哈哈哈:“就是我拍的啊。”

朱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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